第四十回(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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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恩泽虞候收心腹

开炉日后殿铸新钱

赵匡胤道:“你们从军多年,而且武功不差,但仍是军校,实在屈才了。”沉吟片刻,又道:“王彦升,本虞候现在升你为散员都指挥使。罗彦环,本虞候现在升你为马步军都军头。”王彦升三十七八岁年纪,罗彦环三十三四岁年纪,他们不但都比赵匡胤年长,而且都比他早从军。即便如此,如今还是小小的弁佐军校。王彦升傲慢贪婪,自持剑法高超,目中无人。与同僚相处,往往颐指气使,眼里容不下别人。罗彦环气量狭隘,小肚鸡肠,睚眦必报,别人但凡有一点点过错,就记在心中。两人才能平庸,而缺陷十分明显致命,从军多年,却无法升官,其实并不冤枉。

王彦升和罗彦环辗转军中多年,今日终于得偿所愿升了官,自是又惊又喜。王彦升道:“多谢都虞候提携,下官日后必定誓死追随。”罗彦环道:“下官没有读过书,说不出甚么豪言壮语,只知道都虞候就是下官的主心骨。都虞候要下官往东,下官绝不往西。”王彦升大声道:“下官也一样。”赵匡胤升他们的官,其实大有深意。一来他们的武功过的去,在军中算是高手。二来虽然有张永德这么个大靠山,但是没有资历没有威望。要在殿前司站稳脚跟,说一不二,还要培植自己的亲信心腹。比试武艺之后,立即升他们的官,丝毫不露痕迹,手腕端地高明之极。他要的就是他们推心置腹的誓言,脸上不动声色道:“你们武艺超群,本虞候才破例拔擢。以后有了功绩,本虞候还会酌情升赏。”王彦升和罗彦环听说还有升官的机会,相视大喜,于是又千恩万谢。

赵匡胤道:“你们先别急着谢我,当兵之人有了战功,才能升官。要想前程似锦,还是要靠自己,不过能帮你们的时候,我会不遗余力的。”罗彦环咧嘴笑道:“这是当然,有了都虞候提携,咱们必定前程似锦。”王彦升道:“听说都虞候酒量大,千杯不醉,今晚咱们做东,宴请都虞候,务必请你赏光。”罗彦环连声说是。赵匡胤可不是贪图他们的酒宴,而是要他们死心塌地,当下笑道:“来日方长,以后有的是机会喝酒吃肉。”转头对张琼道:“传令,明日都指挥使要训话,所有军校以上军官务必清晨集结。”张琼答应一声,传令去了。

安排好明天的事宜之后,赵匡胤又召集众军官,传授他们拳法。他本想亲自传授兵卒们武艺,可是殿前司共有六万余人,没有三头六臂,无法一一传授。只能教好众军官,再由军官传授给兵卒,最后查验。

晚饭过后,兵卒们有的休息,有的到处串门闲聊。赵匡胤却不让他们闲着,当下传令集结。号角声响起,兵卒们纷纷匆匆忙忙奔向校场。操练了一整天,早就筋疲力尽,听到号角声,有的破口大骂起来。但是军令难违,还是不敢稍有迟疑。三阵号角声过后,迟到的兵卒都被挡在了外面,粗略一数,竟然多达千人。赵匡胤大声道:“你们心中一定在骂本虞候,操练了一整天也不让休息。既然想骂,就痛痛快快骂出来罢。”众兵卒均想:“你当咱们傻呀,当面骂你,那不是自讨苦吃吗?”都是这般心思,自是无人敢于当众詈骂。赵匡胤又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当兵就是为了上战场杀敌立功,如果武艺不精,不但杀不了敌立不了功,反而还会给敌人杀死。要想活着走出战场,武艺必须要精。战场上没有晴天雨天,更没有白天黑夜。为了练好你们的武艺,必须从严从难。现在你们或许会觉得本虞候在丧心病狂的折磨人,不过以后上了战场,就会明白我的良苦用心。”转过身去,又对迟到的兵卒道:“号角既是军令,你们知不知道?”众兵卒异口同声道:“知道。”赵匡胤问道:“既然知道,为甚么还要迟到?”众兵卒纷纷低下头去,无言以对。

赵匡胤又道:“军纪军规不是摆设,不会法不责众也不会因人而异。上到将军,下至兵卒,都要严守军纪军规。凡触犯军纪军规者,必须受到惩罚。迟到者杖十军棍,动刑。”迟到的兵卒一字排开跪下,褪去上衣,领了十军棍。赵匡胤道:“虽然你们领了军棍,但是操练一样也不能少,回去。”众兵卒回到队伍中间。赵匡胤大声道:“众军听令,操练起来。”兵卒们大声唱喏,骑军骑马射箭,步军持枪操刀。整座军营灯火通明,喊声震天,操练的如火如荼。他升王彦升和罗彦环的官是施恩,责打迟到兵卒是施威,两者火候都拿捏的恰到好处,叫人挑不出一点毛病。

夜间的操练直到子时方才结束,兵卒们尽皆汗透重衣,累得腰酸腿软,走路都没有劲了,连骂赵匡胤的力气也没有了。火气都被磨得灰飞烟灭了,只想洗个澡,换件干衣裳,然后四仰八叉的呼呼大睡。

次日清晨,赵匡胤陪同张永德来到军营。殿前司下辖散员、散指挥使、内殿直、散都头、铁骑、控鹤诸军。职责扈从天子,宿卫禁宫,当之无愧的天子亲兵。高平之战后,柴荣改革兵制,殿前军得已扩充,兵员激增至六万余人,其中铁骑马军一万余人,控鹤步军三万余人,最为精锐,已然足已与侍卫亲军司分庭抗礼。

众军校早已集结完毕,等待张永德训示。张永德眼见众军校一个个虎背熊腰,精神抖擞,心中甚是满意,当下道:“高平之战,陛下鉴于禁军目无军纪,因此大刀阔斧,改革兵制。尔等都是军中翘楚,打仗的能手,希望你们带好手下的兵。正所谓治军先治校,你们首先就要严守军纪军规。你们手下的兵犯了错,本太尉不会责罚他们,首先会责罚你们,因为你们没有带好兵。”赵匡胤大声道:“听清楚太尉的话没有?”众军校大声道:“听清楚了。”张永德点了点头,又道:“陛下将遴选猛士,训练兵卒之事交给赵虞候,进退黜陟,升赏责罚,皆由他决断。他的话也是本太尉的话,你们之中有谁犯错,就算闹到本太尉面前,本太尉也是原封原样的驳回。”他视赵匡胤为心腹爱将,委以重任,信任有加,没有一丝一毫怀疑。

张永德又道:“咱们殿前军只是禁军的一半,另一半不用我说,诸位也知道,那就是侍卫亲军。从前侍卫亲军人多势众,压得殿前军抬不起来头。改革兵制之后,两军人数相差无几,咱们总算扬眉吐气了。”顿了一顿,又道:“不过大家不要高兴的太早,李重进李太尉不是个好惹的主,因此大家都要争口气,好生练兵,把侍卫司给压下去。”张琼问道:“请问太尉,要是两军狭路相逢,能不能动手?”张永德道:“只要你们有理,尽管动手,有本太尉给你们撑腰,你们还怕甚么?只有一条,打架别打输了,给我丢脸。打赢了架,就算无理也是有理。”众军官心领神会,相视大笑。

赵匡胤道:“王彦升出列。”王彦升应声出列,赵匡胤道:“施展剑法,让太尉指点。”王彦升当下行了一礼,道:“请太尉指点。”张永德点了点头。王彦升当下拔出长剑,使了一遍剑法。张永德眼见寒光点点,剑法威风凛凛,连声说好。

训示完军官之后,赵匡胤跟随张永德走进大帐。张永德道:“不知道陛下甚么时候就会检阅军马,咱们在操练,李重进肯定也没有闲着,一定要把他比下去。这些时日,你辛苦一些,加紧操练。”他不但是赵匡胤的贵人,更是恩人,赵匡胤自是言听计从,当下应声说是,道:“下官明白,从今天开始,下官就住在军营,不回家了。”张永德笑道:“那却不必如临大敌,草木皆兵,该回家还是回家。你是带过兵的,我知道你的才能。”

正如张永德所言,殿前司在操练军马,侍卫司也没有闲着,不仅如此,而且更加严厉。当天李重进也召集军马,道:“你们中间有许多人是殿前司挑剩下不要的,在殿前司看来,你们只是二流兵。殿前司的人在嘲笑你们鄙视你们,你们知不知道?本太尉最瞧不起孬种,你们有谁要自暴自弃,那就立刻滚出军营。要留下来,就要狠下心来操练,要把殿前司的人比下去,把他们的嚣张气焰打下去。”闻得如此蛊惑人心的话,众军不禁同仇敌忾,恨不得马上和殿前司的人一决高下,打上一架。

这天是开炉铸钱的日子,柴荣和赵上交等官员来后殿,只见殿外三十座熔炉一字排开。工匠们有的往炉中投放木炭,有的推拉风箱,每座熔炉的火焰都高高窜起,烧的通红。其时正是五月时节,原本已然酷热难当,再加上三十座焚烧的熔炉,柴荣和众大臣远远就感到热浪扑面而来。赵上交道:“再往近处就更热了,请陛下至步。”柴荣道:“无妨,走近看的更清楚。”说话之间,已然走到了近处。柴荣非要走到近处,众大臣无奈,也只得紧随其后。站了没有多久,尽皆大汗淋漓,便是呼吸也变得困难了。而众工匠们更是汗如雨下,衣裤俱都湿透。汗水从身上冒出来,再从衣裤上滴落到地上。只是太热,滴到地上的汗水瞬间干透。

柴荣道:“铸钱是件极其辛苦的事,为工匠们准备好凉水和吃食没有?”赵上交道:“臣早就准备好了。”顿了一顿,又道:“唐朝以来,铸造铜钱都用翻砂铸钱法。”柴荣微微一笑,问道:“何为翻砂铸钱法?请赵尚书说给咱们听听。”赵上交欠了欠身,道:“翻砂铸钱法就是将母钱形砂制成钱模,然后用来浇铸钱币。其方法是用四根木条做成空框,中间填上型砂,用陶刻成的母钱在砂土上扣出型范,再把同样一框型砂合在上面,成为钱的背面,如此逐渐叠加,上面留出浇口。用绳索捆紧加固,将融化的铜水浇注进去,待到冷却之后再开框,树形钱胚就成了。这时的钱胚还很粗糙,还需要摘断磨锉。铸钱的工序十分繁杂,分工也很细致,每炉设炉头一人,看火匠、翻砂匠、刷灰匠、杂作匠、锉边匠、滚边匠、磨钱匠、洗眼匠各一人。”柴荣点了点头,道:“这些铜来之不易,一点也不能浪费了。”

赵上交欠身说是,又对众炉头道:“可以投料了吗?”众炉头纷纷回答可以,赵上交当下道:“投料。”众炉头于是各自将碎铜块投进炉中,看火匠一面观察火势一面推拉风箱,噼里啪啦声中,无数火星从通红的烈焰中腾空而起,宛如火树银花一般,场面蔚为壮观。碎铜块渐渐熔成铜水,流进铁勺中。炉头们一个个面色凝重,大声吆喝,指挥众工匠做好浇铸准备。当铁勺里的铜水装到六七成满的时候,炉头们陆续拿起铁勺,将铜水从浇口倒进模具。这是铸钱最关键的一步,不容出一点差错。炉头们都屏息凝神,眼睛紧紧盯着浇口,稳稳的将铜水注入其中。与此同时,工匠立即换上空的铁勺盛装铜水,再往炉中投放木炭和铜块。如此周而复始,不过一柱香的时间,每一炉都浇了几个模具。

工匠们全神贯注,忙于铸钱,倒也没有甚么。反倒是众大臣热得挥汗如雨,难受之情,莫可言状。尤其范质、王溥等人身居相位,平日锦衣玉食,养尊处优,何曾受过这种罪?心中叫苦不迭,要不是柴荣在场,早就一哄而散了。赵上交道:“陛下,铜水在模具里,不能水浇雨淋,不能以外力使之冷却。由铜水冷却,形成铜钱,至少要等到明天。”柴荣点了点头,道:“铸钱的事就辛苦你们了,告诉大家,多喝水,莫要中暑了。”赵上交应声说是。柴荣又慰勉数语,方才带领众大臣离去。

不但皇宫里筑炉铸钱,各州府也开始陆续铸造新钱,新钱源源不断运往京师。有了钱不但可以发放军饷,还能扩建新城了。柴荣于是下诏扩建新城,诏曰:惟王建国,实曰京师,度地居民,固有前则,东京华夷辐辏,水陆会通,时相隆平,日益繁盛,而都城因旧,制度未恢,诸卫军营,或多狭窄,百司公署,无处兴修,加以坊市之中邸店有限,工商外至,络绎无穷,僦赁之资增添不定,贫阙之户,供办实艰。而又屋宇交连,街衢湫溢,入夏有暑湿之苦,冬居多烟火之忧,将便公私,须广都邑。宜令所司于京城四面,别筑罗城,先立标志。俟将来冬末春初,农务闲时,即量差近甸人夫,渐次修筑,春作才动,便令放散,如或动土未毕,即迤逦次年修筑,所异宽容办集,今后凡有营葬及兴置宅灶并草市,并须去标志七里外,其标志内,候官中擎划,定街衢、军营、仓场、诸司公廨院,务了,即任百姓营造。他还是晋王的时候,就已经画好了图形,做好了谋划,新城分为皇城、里城和罗城,以坚密如铁的虎牢关之土筑造城墙,每城之间皆有一条护城河。各条街衢,因地制宜拓宽至二十五步、三十步或者五十步。

诏令颁布之日,开封府的衙役们就倾巢而出,立下外城的标志,并勒令各家各户,将自家的坟墓统统迁到外城七里开外的地方。人死之后,讲究的是入土为安,诏令却要迁坟,百姓们自是不干,日夜守在坟地周围,大有誓死不从之势。几天过去,没有一家自行迁坟,柴荣催的又紧,一天几问,知开封府事王著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只得带领军马来到坟地。他原本打算先礼后兵,先宣扬扩建都城的国策,晓以大义,以理服人。不到万不得已,不动用武力。哪知还没有开口说话,就被满腔愤怒的百姓们给围住了。百姓们有的拿着棍棒,有的赤手空拳,无不破口大骂。

王著大皱眉头,大声道:“乡亲们静静,先听本官说一句话。”喊得嗓子沙哑,百姓们才总算不骂了。一人问道:“你这狗官想说甚么?”王著道:“我不是狗官,我是知开封府事。”咽了口口水,润了润冒烟的喉咙,又道:“天子下诏扩建开封的事,大家都知道了,罗城已经开始修筑了,大家也闹了这么多天了,该发的火也发了,该出的气也出了,是不是也该动手把坟墓迁到罗城外去了?”一名中年男子骂道:“放屁,你怎么不把你家的祖坟迁到城外去?”王著大皱眉头,道:“本官不是开封人,想迁也迁不了。”那男子道:“你这就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人死之后入土为安,那有迁坟的道理?”王著正色道:“这是天子的诏令,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一名胖子怒道:“天子这是放屁,他怎么不迁他家的祖坟?却逼着咱们百姓迁坟?”

王著道:“不得对天子不敬。”那胖子道:“天子逼咱们迁坟,咱们就不敬了。敢迁我家的祖坟,我家祖宗阴魂不散,日日夜夜缠着,叫天子不得安宁。”人们当下纷纷诅咒柴荣,说出来的话一个比一个恶毒。王著怒道:“说话就说话,就事论事,谁敢借机辱骂天子,即刻拿下,关进监牢。”那胖子大声道:“天子暴虐,逼得咱们走投无路,咱们拼了。”百姓们的愤怒积压已久,无处宣泄,当下高举棍棒冲向对面,没有棍棒的人也有办法,抓起石头土块往王著身上招呼。王著给一个土块砸中脑袋,顿时心生怯意,带领军马逃离坟地。百姓们眼见官军抱头鼠窜,打了胜仗一般欢呼雀跃。

王著灰头土脸来到皇宫求见,垂头丧气道:“陛下,适才臣去劝说百姓们迁坟,他们不但不听,反而动武,把臣赶了出去,臣的脑袋给砸了一下。”柴荣问道:“伤到没有?”王著摇头道:“幸亏臣戴了幞头,只砸破了点皮。”柴荣叹息一声,道:“迁人祖坟,确是为难了些,不过再难也要做。虎牢关之土已经源源不断运来,罗城也动工修筑了,迁坟的事必须抓紧。”王著面有难色,道:“不是臣阳奉阴违,实是这件事太难了,百姓们打臣骂臣,臣都能默默忍受,可是他们借机辱骂陛下。”柴荣却没有动怒,道:“为了开封,为了天下,为了大周江山社稷,朕甘愿忍受骂名。百姓们现在骂朕,那是没有看到新城的样子。新城筑成之后,街衢宽阔,坊市分明,天清水秀,屋宇齐整,气象一新,面貌恢宏。等看到了新城焕然一新,百姓们一定会感激朕。”

大臣们陆续上呈了《为君难为臣不易论》和《平边策》,柴荣的原意是要大臣们建言献策,但是他们大多因循守旧,墨守成规,策论固然引经据典、修饰词藻、骈四骊六、花团锦簇,歌功颂德者有之,粉饰太平者有之,但是于治平之道含糊其辞,说不出所以然,拿不出行之有效的办法,柴荣见他们所言空洞无物,除了词藻华丽,一无是处,心中失望之极。但是当看到王朴的策论,不禁眼前一亮,于是逐字逐句仔细阅览。

王朴的《平边策》写道:臣闻唐失道而失吴、蜀,晋失道而失幽、并,观所以失之之由,知所以平之之术。当失之时,君暗政乱,兵骄民困,近者奸于内,远者叛于外,小不制而至于大,大不制而至于僭。天下离心,人不用命。吴、蜀乘其乱而窃其号,幽、并乘其间而据其地。平之之术,在乎反唐、晋之失而已。必先进贤退不肖以清其时,用能去不能以审其材,恩信号令以结其心,赏功罚罪以尽其力,恭俭节用以丰其财,时使薄敛以阜其民。俟其仓廪实,器用备,人可用而举之。彼方之民,知我政化大行,上下同心,力强财足,人安将和,有必取之势,则知彼情状者,愿为之间谍,知彼山川者,愿为之先导。彼民与此民之心同,是即与天意同。

与天意同,则无不成之功矣。凡攻取之道,从易者始。当今惟吴易图,东至海,南至江,可挠之地二千里。从少备处挠之,备东则挠西,备西则挠东,彼必奔走以救其弊。

奔走之间,可以知彼之虚实,众之强弱,攻虚击弱,则所向无前矣。攻虚击弱之法,不必大举,但以轻兵挠之。南人懦怯,知我师入其地,必大发以来应,数大发则民困而国竭。一不大发,则我可乘虚而取利。彼竭我利,则江北诸州,乃国家之所有也。既得江北,则用彼之民,扬我少兵,江之南亦不难平之也。如此则用力少而收功多。得吴则桂、广皆为内臣,岷、蜀可飞书而召之。若其不至,则四面并进,席卷而蜀平矣。吴、蜀平,幽州亦望风而至。惟并州为必死之寇,不可以恩信诱,必须以强兵攻之。然彼自高平之败,力已竭、气已衰,不足以为边患,可后图之。

方今兵力精练,器用具备,群下知法,诸将用命,一稔之间,可以平边。臣书生也,不足以讲大事,至于不达大体,不合机变,惟陛下宽之!

这篇策文的用兵方略概括起来,其实就是‘先易后难,先南后北’八个字,与柴荣平定天下的设想不谋而合。柴荣连读数遍,每读一遍都击节赞赏。策文中指明了平定天下的方向和步骤,就是先攻取南唐,策文中的‘吴’,指的就是南唐。与北汉是不共戴天的死敌,威逼利诱都没有用,留着最后攻破。全文朴实无华,没有一个多余的废字,当真字字珠玑,句句玦璧,比之别的那些寻章摘句,无疾**的策论,高下立判。他雄才大略,意欲平定天下,恢复汉唐盛世,可是该出何处出兵,一直踌躇难决。但是看到王朴的策论,心中的鸿图伟业逐渐清晰,按捺不住心情,急召王朴。

王朴进殿的时候,柴荣正在凝神谛视地图。王朴行礼道:“臣见过陛下。”柴荣抬起头来,笑道:“文伯,你的《平边策》,朕已经看过了,写的很好。”王朴欠身道:“臣书生之见,目光短浅,必有阙失,请陛下指正。”柴荣道:“你太谦逊了,这篇策论写的很好,文笔雄浑,意向高远,一篇文章写尽天下大势,堪比诸葛亮的《隆中对》。”王朴忙道:“陛下如此赞誉,臣愧不敢当。”柴荣道:“说说你的策略。”王朴走上前去,指着地图道:“南唐乃鱼米之国,物产富饶,与我大周划江而治,边境长达千里。如此长的边界,势必疏于防守。只须攻破一点,南唐边境必然全线崩溃。”顿了一顿,又道:“陛下,有句话臣不知当讲不当讲。”柴荣道:“你我君臣无间,有话不必隐瞒。”

王朴道:“天下大事,预则立,不预则废。南唐皇帝李璟雄才大略,并非昏君,曾多次放言‘乃眷中原,吾之故地也’。这些年来没有闲着,一直开疆拓土,陆续攻灭了闽、楚二国,得到了建、汀、漳、泉、剑等七州,疆域不小于大周,国势蒸蒸日上,绝非大周所能比拟。群狼环视,一旦出师不利,陛下平定天下的方略必定受挫,说不定诸国还会围而攻之。”柴荣道:“大周四面受敌,犹如笼中困兽,不破除牢笼,无法立国立威,除了征战四方,朕无路可走。朕要以倾国之兵力攻取南唐,不破南唐,誓不罢休。”这句话说的斩钉截铁,神情毅然,绝无回旋余地。王朴也是刚劲进取之人,满朝文武大臣,除了他没有人更懂柴荣,当下道:“臣以为南唐多水军,而我大周没有水军,攻取南唐之战,应避实就虚,先以怀远、寿州一带为突破口,稳扎稳打,步步为营,只要渡过长江天堑,就十拿九稳了。”

柴荣微微一笑,指着地图道:“攻取南唐之前,先要出兵收复秦、凤、成、阶四州,否则纵有百万雄师,也无处发力。”原来契丹攻灭后晋,刘知远起兵太原,中原板荡,多事之秋,雄武军节度使何重建挟秦、成、阶三州归附后蜀。后蜀皇帝孟昶又趁机派遣孙汉韶攻取凤州,如此一来,恢复了前蜀王衍时的疆域。大周与后蜀以秦岭、陇山为界,凤翔与后蜀的秦州、凤州仅一山之隔,蜀军如果从秦岭山脉顺势俯冲而下,关中一带势必岌岌可危。自古以来,关中不安,汴洛摇撼。此四州乃是长安通往蜀国的必经之地,素有秦蜀咽喉、汉北锁钥之称。此四州在蜀国手中,进可攻退可守,一旦出兵南唐的时候,蜀国发兵,势必腹背受敌。因此出兵南唐之前,必须攻取此四州,解除后顾之忧。三月间的时候,秦州百姓不堪后蜀暴政,来到开封苦诉,请求出兵收复故地,柴荣正好师出有名。

先易后难,先南后北虽是国策,但是柴荣顺势而为,绝不囿于陈法。攻取南唐是他削平天下的第一战,必须面面俱到,因此决意在出兵南唐之前,收复秦凤成阶四州,不但把蜀军堵在了蜀地,而且还能震慑西面的吐谷浑、党项诸部族。王朴忖思片刻,觉得柴荣的谋略比自己更高一筹,不禁佩服的五体投地,道:“陛下英明!”

柴荣叹了口气,道:“你别夸我英明,京师眼下就有一件焦头烂额的事没有办成。”王朴问道:“陛下说得是不是要百姓迁坟的事?”柴荣颔首道:“正是此事,朕扩建新城,为的不是一己之私,为的还是开封的百姓。坟墓遍地都是,东一堆西一块的,很好看吗?朕就不明白,为甚么所有人都反对迁坟,还有人私下说朕挖人祖坟,骂朕缺德。”王朴怒道:“这些刁民目无王法,胆大妄为之极,应该统统抓起来。”柴荣摆了摆手,道:“嘴巴是用来说话的,发牢骚也罢谩骂也罢,朕都听得进去。朕不是防民之口胜于防川之君,如果为了这点小事就抓人,闹得人心惶惶,朕真就是暴君了。”王朴道:“这件事臣知道一些,不过罗城已经开始修筑,迁坟的事不能就这么拖着,拖得越久越难办。依臣之见,王著优柔寡断,临事不决,知开封府事必须换人,使出雷霆之手段,让百姓们迁坟。”

柴荣心中也是这般想法,只是急切之间,找不到合适的人选。听闻王朴所言,心念一动,合适之人不正在眼前吗?这可正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王朴性情刚烈,胆略过人,做事一丝不苟,放眼满朝文武大臣,没有人比他更合适了,当下道:“你这么一说,朕觉得你比王著更加能够胜任知开封府事了。”他行事果决,当即下诏授王朴为知开封府事、左谏议大夫,问道:“你打算如何处置百姓迁坟这件事?”王朴不假思索道:“先礼后兵,先向百姓们宣扬陛下的国策,以及迁坟的好处。如果百姓们依然不听,臣就动用武力。”柴荣道:“百姓们都是朕的子民,万不可动刀动枪,闹出人命。”王朴道:“臣说得动用武力并非真的杀人,而是装模作样,吓唬吓唬他们。抓住几个带头闹事的人,往监牢里关几天,去去火气。别的人看到了他们的下场,自然也就老实了。”柴荣沉吟片刻,除此之外,实在别的办法了,道:“吓唬吓唬也行,不过要有分寸。”

王朴应声道是,又道:“王著举步维艰,除了行事过于软弱,开封府军马不足也是一个原因,臣请必要之时,借调禁军佽助,请陛下准允。”柴荣问道:“你想让谁帮你?”王朴道:“赵匡胤和臣都是陛下潜邸时的旧臣,算是知根知底,臣想让他帮忙。”柴荣当即准允,又道:“听张永德说,他练兵练得不错,不知是真是假。”王朴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要知道他练兵练的怎样,去军营看看就知道了。”柴荣闻得此言,顿生微服私访之意,道:“走,咱们去军营瞧瞧。”王朴当下对侍立在侧的孙延希道:“陛下要出宫,立刻准备车驾。”

柴荣摆手道:“不必准备车驾,我要微服私访。从太原回来,就没有出过宫了,今天除了去军营看看,还想去外面看看,听听百姓们怎么议论扩建新城的事,拿两件衣服给朕和文伯换上。”孙延希当下找两件新衣裳,给了王朴一件,笑道:“陛下,这件衣裳是小人新做的,还没有穿过,陛下将就着穿穿。”柴荣笑道:“看样子你没有少出去转转。”孙延希一面为柴荣换上衣裳,一面笑道:“咱们这些内官就像是笼子里的鸟,笼子虽好,可是呆长了,难免无趣,因此得闲的时候就出去走动走动。”柴荣点了点头,道:“以后不论在外面听到甚么议论,都回来告诉朕。”孙延希连声说是,服侍柴荣穿上新衣服之后,一边左看右看,一边啧啧称奇,道:“这件衣裳若是穿在小人身上,不说土里土气,最少好看不到哪里去。陛下就不一样了,无论穿甚么衣裳,都有帝王气象。”柴荣道:“朕今天微服私访,就是不想兴师动众,你们谁都别跟来。”孙延希应声说是。

君臣二人穿着便装,出了皇宫,径直来到军营。但见军营大门紧闭,两侧各站五名擐甲执兵的军士。这十名军士都一手紧握长枪,一手插腰,目不斜视,钉子一般纹丝不动。一名军士见他们二人走近,当下大声道:“站住,你们是甚么人,敢闯军营重地?”柴荣和王朴只得敛足止步,王朴道:“我是比部郎中王朴,要见赵虞候。”那军士对柴荣道:“你又是甚么人?”柴荣微服私访就是不想让别人知道自己的身份,念及曾经做过开封府尹,于是道:“我是开封的官员,姓木。”柴字分拆开来是上此下木,因此自报姓木。那军士不信,上上下下打量二人一遍,问道:“你们既是官员,怎么不穿官服?”王朴反问道:“谁说官员一定要穿官服?”拿出印信,交给那军士,道:“这是我的印信,你看看清楚。”那军士左看右看,还是不能确定他们的身份,道:“你们等着。”言罢转身往军营走去。王朴道:“我的印信。”那军士道:“待我把这个东西给赵虞候看看,就能辨明真假了。”又吩咐别的军士道:“看住他们。”柴荣吃了闭门羹,反而心中大喜,频频点头,道:“军营戒备森严,看来赵匡胤练兵练的不错。千军易得,一将难求,他正是我想要的统兵大将。”王朴道:“百战不殆的精兵劲旅绝非一朝一夕可以淬炼而成,是否精兵,上了战场才能见分晓。”他素来直言不讳,心想赵匡胤不过二十八岁年纪,从前没有统兵的经历,能否练成精兵,现在盖棺定论言之尚早。

过了一阵,赵匡胤和那军士往军营大门走来。他目力极佳,远远就看到了柴荣和王朴,心中一惊,怒道:“是谁叫你把他们挡在外面的?你不要命了?”那军士给他一通劈头盖脸的训斥,怔了一会,方道:“都虞候说过,无论是谁,都要验明正身才能进来的。”赵匡胤来不及斥责他,道:“回头再责罚你。”那军士看着赵匡胤慌慌张张奔向军营大门,大觉莫名其妙,心想:“不让陌生人擅自进军营,是你吩咐的,怎么却又怪我?”

赵匡胤一口气奔到柴荣面前,正要跪下。柴荣摆了摆手,示意不要行君臣大礼,道:“今天出来体察民情,正好路过军营,进来看看。”顿了一顿,又微笑道:“咱们二人给挡在了外面,进去不得,军营戒备森严,看来你治军有方,颇有周亚夫细柳治军营之气象。”赵匡胤曾经在苗训家里读过汉朝人物故事,知道‘周亚夫细柳治军营’的典故。汉文帝去军营慰劳,在霸上和棘门的军营,车驾直驱而入,将士们盛装迎驾。可是来到细柳军营,军士们都手持剑戟,戒备森严,不准先行的卫队进入。只到使者手持符节,周亚夫这才传令打开军营大门,因为穿戴铠甲,只行军礼,而不行君臣跪拜大礼。事后汉文帝叹曰:“嗟乎,此真将军矣!曩者霸上、棘门军,若儿戏耳,其将固可袭虏也,至于亚夫,可得而犯邪!周亚夫虽然为汉朝立下过汗马功劳,可是下场却是极惨。汉景帝时,在受审购买五百付甲盾之案时,绝食而亡。”赵匡胤见柴荣把自己比喻成周亚夫,心中惴惴不安,躬身道:“臣不知陛下驾临,未能整军迎驾,臣有罪。”柴荣见他诚惶诚恐,心中不忍,安慰道:“不知者不罪,是我来的唐突,你何罪之有?这里是你辖下的地界,不领咱们进去瞧瞧吗?”赵匡胤忙道:“陛下请进。”

走进军营,但见诸军都各自操练,喊声震天动地,没有一个人偷懒懈怠,柴荣深为满意。而诸将士眼见赵匡胤毕恭毕敬的跟在那个龙骧虎步的陌生人后面,神情凝肃,举止小心,似乎此人是非比寻常的大人物,又是惊诧又觉稀奇。

来到大帐,待柴荣坐定,赵匡胤当即跪下,道:“臣迎驾来迟,臣有罪,请陛下责罚。”他再次请罪,柴荣却觉得他过于谨小慎微了,道:“朕说过了,不知者不罪。今天来此,文伯有件事要你帮忙。”赵匡胤问道:“我有甚么能帮到王郎中?”王朴道:“扩建新城的事,都虞候早就知道了罢?”赵匡胤点头道:“我早就知道了。”王朴续道:“扩建新城,难就难在迁坟。百姓们违抗诏令,迟迟不肯迁坟,我想向你借调军士,吓唬吓唬不肯迁坟的百姓。”赵匡胤满口应承,传来王彦升,道:“王郎中,他叫王彦升,是散员都指挥使。”又对王彦升道:“这位是比部郎中王朴。”他还不知道王朴已经改任知开封府事了。王朴道:“我现在是知开封府事了。”赵匡胤点了点头,道:“王府尹主持扩建新城事宜,暂借你一用,他的话既是军令,随时听他调遣。”王彦升行了军礼,道:“有甚么差遣,王府尹尽管开口。”王朴道:“用的着你的时候,我会招呼你的。”赵匡胤道:“你先退下罢。”王彦升当即退出大帐。

柴荣笑道:“听张永德说,有人向你行贿,送你一只上好的玉瓶,你不为所动,在殿前都指挥使司官署前,当众摔碎玉瓶。”赵匡胤肃容道:“回陛下,那些老弱军士本在裁汰之列,但是为了留在殿前军,于是想尽办法贿赂臣。陛下信任臣,委臣整军练卒之事,臣铭记陛下恩德,殚精竭虑尚且唯恐百密一疏,怎敢收受贿赂自污?其实在此之前,许多人走门路送礼物,求臣留下他们,臣不胜其扰,不得已想出了这么个办法。”柴荣道:“这个办法好啊!当众摔碎玉瓶,表明了心志,再有人敢送礼,就是有眼无珠,不识时务了。”赵匡胤道:“臣也是这么想的。”柴荣赞许道:“你当众拒贿,真乃是本朝的悬鱼太守。”东汉时期,羊续任南阳郡太守。某日郡丞送来一条白河鲤鱼,羊续推辞不了,只得收下。过了几天,郡丞又送来一条更大的鲤鱼。羊续正色道:“你乃本郡地位仅次于太守的官员,怎能带头送礼?”不待郡丞辩解,来到檐下,只见上次的那条鱼挂在檐下,早已经风干了。郡丞见状,羞愧而去。事情传开,人们都赞扬羊续廉洁自守,称他为‘悬鱼太守’。赵匡胤道:“臣这么做,不是为了哗众取宠,博取廉洁之名,而是为了杜绝行贿。”柴荣见他剖明心迹,心中甚喜,道:“陪朕出去走走。”王朴道:“陛下微服私访,体察民情,换件便装。”赵匡胤当即脱下军服,换上便装,跟随柴荣出了军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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