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回(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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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皇亲试法遭处决

王相公密告知贡举

出了军营,没走多远,只见一大群人围在告示前指指点点,议论纷纷。柴荣挤进人群,假装是外地人,询问旁边一人,道:“请问你们聚在这里,议论甚么?”那人指着告示道:“你没有看到告示吗?”柴荣看了一遍,道:“扩建新城,这是好事啊!”那人怒道:“好个狗屁,天子要咱们迁坟,简直缺德之极。”赵匡胤见他出言不逊,一把抓住他的胸口,恶狠狠道:“你再骂人,我打碎你满嘴牙齿。”那人大惑不解,叫道:“我又没有骂你,你怎么动起粗来了?”赵匡胤见他嘴硬,力贯臂膀,将他举离地面,瞪大眼睛道:“你骂谁都成,就是不能骂天子,不能冤枉天子。”柴荣怕他露了馅,道:“算了,算了。”赵匡胤重重‘哼’了一声,将那人摔在地上。那人摔得七荤八素,在别人搀扶之下才站起身来。人群一阵骚动,纷纷指责赵匡胤不该出手伤人。那人一看有众人撑腰,胆子也大了,怒道:“我骂天子,又不是骂你,你好没来由。”

赵匡胤道:“现在的开封城又破又旧,天子下诏扩建新城,有甚么不对?”那人道:“扩建新城原本是件好事,可是要咱们迁祖坟,就不对了。”王朴道:“既是新城就应该有新气象,迁坟就是新气象。”又有一人道:“这位兄台所言极是,现在的开封布局杂乱无章,活人与死人比邻而居,新城扩建之后,必定万象一新。尤其汴河,将来必定漕运繁忙。当今天子先是御驾亲征,大败后汉,紧接着扩建都城,文治武功,一定是一位励精图治的君王。”柴荣和王朴对望一眼,都觉这人有些与众不同。柴荣笑道:“这里的人都在唾骂天子,你却为何赞誉他?”那人道:“说来说去,还是个人的眼光不同罢了,我是商人,看的出来,都城扩建之后,必定漕运繁忙,热闹非凡。”王朴道:“那你还不赶紧找块风水宝地,大做买卖,将来日进斗金。”那人笑道:“不用兄台提醒,我早就在汴河边占了一块地皮,打算起座酒楼。”他十分健谈,滔滔不绝的描绘新城建成之后的模样,最后道:“我姓樊,请教你们高姓大名。”柴荣道:“我姓木,他们一个姓王,一个姓赵。”那人似乎意犹未尽,道:“瞧你们举止大方,谈吐不凡,一定是见过大世面的,咱们寻个去处,好好聊聊。”柴荣笑道:“咱们还有事,今天就聊到这里,倘若以后有缘,再畅谈天下大势。”言罢迈步而去。那人大失所望,竟然久久不肯离去。

微服私访了大半天,柴荣体察到反对扩建新城的占了大半,而迁坟正是难处。回到皇宫,柴荣道:“你也看到了,民间的有识之士还赞成扩建都城的,可是唯一的难处正是迁坟,你肩上的担子不轻啊。”王朴道:“就算再难,也难不过登天,臣有办法,让百姓们三日之内迁坟。”柴荣见他成竹在胸,点了点头,道:“如此最好。”这时孙延希道:“陛下,知长安府事和监造官上午就请求觐见了,可是陛下去民间微服私访了,他们等了半天,现在快天黑了,小人告诉他们,让他们明天觐见。”柴荣问道:“他们有甚么急事吗?”孙延希道:“也没有甚么大不了的急事,只是铸了新钱,要呈给陛下御览。小人想这也不是十万火急的大事,因此要他们明天觐见。”

柴荣从来都是今日事今日必,今天能做的事,绝不拖到明日,当下道:“地方官员们觐见,于他们而言都是大事,我早一天见他们,他们也能早一天回去处置公务,你让他们来罢。”孙延希应声说是。王朴告退不久,孙延希领着知长安府事和监造官来到别殿,见礼过后,柴荣赐座,道:“你们来见朕,是为了让朕看新铸的铜钱?”知长安府事道:“回禀陛下,长安有座广济寺,以广济寺内的佛像铸成的周元通宝,其色金光灿烂,其声清脆悦耳,其形古朴典雅,与寻常新钱大不相同。”柴荣心下大奇,问道:“这是为何?”知长安府事道:“后来经过查验,原来佛像三分金七分铜,铸成的周元通宝才会这般色泽金光闪闪。”监造官呈上十数枚铜钱,道:“请陛下御览。”

柴荣凝目而视,但见这些铜钱乃大星月文,饰文凸显,上月下星,质地温润,光彩夺目,端的品相不凡。拿起两枚铜钱撞击,声音清脆,余音缭绕,微微一笑,道:“这些铜钱里含有三分金,只怕比寻常铜钱要贵重一些。”这本是句打趣的话,那知知长安府事郑重其事道:“陛下所言极是,此炉共铸成新钱三百六十五缗,共计三十六万五千枚,此钱一出,人人视若珍宝,趋之若鹜,纷纷收藏。因为声音清脆的缘故,民间又称为‘显德响钱’或者‘广济响钱’。民间起价,至少一百枚周元通宝兑换一枚显德响钱。因为是佛像化成铜水而成,民间皆以为可以辟邪驱灾。大人把响钱制成饰物,给小孩戴上,说是能够驱邪。有的大夫在开药方时,也会加上一枚响钱,说是能够药到病除。不过臣却觉得‘显德响钱’叫得极好,预示着国势蒸蒸日上,国祚绵长。”

次日王朴走马上任,这些时日,王著为了扩建都城的事心力交瘁。时至今日,还是没有一家迁坟,不仅柴荣交代的事没有办成,而且招致一片骂名。当真里外都不是人,满肚子里委屈无处述说。如今改任别职,卸下了千钧重负,说不出的轻松,笑道:“文伯兄,陛下让你接任你知开封府事,你一定有办法让百姓们迁坟。”王朴摇头道:“我暂时也没有万全之策,请教王著兄,你先前是怎么做的?”王著道:“其实让人迁坟,有些强人所难,我的办法是先礼后兵,不过百姓们群情愤怒,还没有等我说话,就是一顿劈头盖脸的大骂,接着抡起棍棒驱赶。”摇头叹息,又道:“这是件吃力不讨好,得罪人的苦差事,请文伯兄一定要先想好办法,不然也落得我这种下场。”王朴正色道:“只要是利国利民之事,我不怕得罪人。”王著微微一笑,道:“都城里到处都是达官显贵,一个小混混说不定都能和当朝一二品官员攀亲带故,这里面的水太深了。一不留神,得罪了当今皇亲,闯了大祸,自己都不知道。你性情刚烈,比我更加适合做知开封府事。陛下让你接任此职,不会是无的放矢,必然深思熟虑过的。我拭目以待,你一定比我做的更好。我要去别处上任了,告辞。”拱了拱手,迈步而去。

王朴当下召集衙役,问道:“迁坟的事,谁人闹的最凶?”一名衙役道:“闹的最凶的人叫做郑三。”王朴又道:“此人是甚么来历?”那衙役回道:“此人是开封有名的泼皮无赖,敲诈勒索,欺男霸女,无恶不作。”王朴道:“既然此人作奸犯科,无恶不作,怎么抓捕归案?而让他逍遥法外?”那衙役眼神闪烁,支支吾吾,半天回答不出。王朴厉声道:“说,他究竟是何方神圣?”那衙役只得道:“王府尹有所不知,此人和福庆长公主沾着亲。”王朴追问道:“沾着甚么亲?”那衙役道:“他是福庆长公主丈夫的三姨的表弟的儿子,算起来该叫福庆长公主一声姨母。”王朴皱眉道:“七弯八绕,东扯西拉,这算那门子的亲戚?”那衙役道:“虽然是远了一点,终究是和福庆长公主沾着亲。福庆长公主是先帝的四姐,陛下的四姑母,因此谁也不敢动他。”王朴重重‘哼’了一声,道:“别人不敢动,本官却不信这个邪。你拿着本官的印信去殿前司军营,告诉赵匡胤都虞候,本官要借二百名军士。”那衙役当下领了印信,赶往军营。

过了大半个时辰,王彦升率领二百名军士走到开封府官署外。他独自大步进入官署,行了一礼,道:“王府尹,下官奉都虞候之令,前来听候调遣。”王朴点了点头,道:“到了地方,看我的眼色行事。”王彦升道:“下官明白。”王朴当下点齐衙役,带领王彦升及那二百名殿前军,前往墓地。墓地只有少数几个人守护,眼见官军到来,于是急忙通风报信,过不多久,一名四旬男子带领众多百姓,骂骂咧咧而来。他走到近处,觑眼斜睨,口中‘哟喝’,道:“怎么换了人了,王著呢?”王朴正色道:“王著没来,本官来了。”那人歪着嘴巴道:“你是谁?你又是哪根葱哪根蒜?”王朴见他举止轻佻,轻蔑之情,形于辞色,不禁心中动怒,肃容道:“我叫王朴,现任的知开封府事。既不是葱也不是蒜,而是堂堂正正的朝廷命官。”打量那人一眼,只见他一双三角眼,满脸嚣张跋扈之气,问道:“你是何人?”

那人嘿嘿而笑,自己不答,却歪着脑袋对身后的混混道:“你告诉他,本大爷是甚么人。”那混混一本正经道:“你听仔细了,他是正儿八经的皇亲国戚,福庆长公主的表侄,郑三郑大爷。”王朴嗤之以鼻,道:“原来你就是那个带头闹事的郑三。”郑三嘿嘿冷笑,道:“正是本大爷,王著那小子给本大爷打怕了,不敢来了是不是?换成你来了。识趣的赶紧夹起尾巴滚蛋,不然叫你知道本大爷的厉害。”这句话说完,他身后的众混混有的嘻嘻而笑,有的则晾出了尖刀。

王朴厉声道:“你只是福庆长公主丈夫的三姨的表弟的儿子,和长公主八杆子打不着,算哪门子的皇亲国戚?”郑三鼻子气歪了,一把抓住王朴衣襟,怒道:“你再说我不是皇亲国戚试试?”王朴既不喝斥也不挣脱,道:“说一千遍,说一万遍,你也不是皇亲国戚,撒开你的手。”他正气凛然,不可侵犯,郑三不禁心中发虚,只得松开了手。王朴不再理会他,大声道:“各位乡亲,天子鉴于都城破旧不堪,决意扩建新城,这可是件利国利民的好事。坟墓在城中,有碍观瞻,因此下诏迁坟。坟墓迁到城外,将来新城建成之后,势必气象一新,好处显而易见。请大家抛开陈见,立即迁坟。天子明诏,任何人等都不能违抗,从即日起,再不迁坟者,一律收监。该说的话,本官都说了,是继续抗命还是迁坟,你们心中该有数了。”众人不答,眼光都纷纷投向郑三。

郑三重重‘哼’了一声,道:“谁敢动我家的祖坟,我跟他拼命。”王朴大声喝道:“来人,刨开他家的祖坟。”众衙役拿起锄头,便要动手。郑三心中大急,叫道:“你这个小小的知开封府事,敢动我家祖坟,我拆了你的骨头。”话声未落,照着王朴的脸上就是一拳。王朴没有防备,给打的踉跄退了几步,差点跌倒。郑三仗着沾点皇亲的身份,有恃无恐,大声道:“兄弟们抄家伙,官府敢动手,就跟他们拼了。”众混混有的掏出尖刀,有的抄起棍棒。以前王著每次来劝说迁坟,都给郑三打的狼狈而逃,这次他谅王朴不敢用强,掂了掂手里的尖刀,满面凶光,恶狠狠道:“来呀,我看你们谁敢上前。”众衙役知道他的底细,一来惧怕他与福庆长公主沾亲的身份,二来不愿为了公事与他结下私人恩怨。俱都面面相觑,裹足不前。

王朴见状,知道该动用殿前军了,厉声道:“王彦升。”王彦升答道:“下官在。”王朴道:“他若不让开,就地处决了。”王彦升得令,拔出长剑,走到郑三面前,喝道:“滚开。”郑三眼见他眉目凶狠,浑身杀气逼人,虽然心中发怵,但是不信真的会出手杀人,梗着脖子道:“大爷不让,有种就出剑罢。不过你要想清楚了,大爷若掉了一根汗毛,福庆长公主不会放过你的。”王彦升人狠话不多,一把抓住他的胸口,一声不吭,长剑刺了对穿。郑三睁大眼睛,痛苦之下五官扭曲变形,神情恐惧惊讶,道:“你...你...”王彦升更不与一个死人废话,将其推倒。郑三倒在血泊之中,到死也不相信,真的有人会杀死自己这个皇亲国戚。王彦升将长剑在郑三身上擦拭干净之后,方才还剑入鞘。他杀人如麻,死在其剑下的人不在少数。在他看来,杀人直如家常便饭一般,轻而易举。从出剑到入鞘,始终面不改色。尤其出剑的那一瞬间,眼皮都不眨一下。心肠之狠,可见一斑。

众人吓的呆若木鸡,傻了一般。过了半晌,一名混混发疯一般叫道:“杀人了,杀人了。”王彦升怒道:“闭嘴。”那混混见他手按剑柄,杀气腾腾,唯恐一剑刺来,和郑三一样的一命呜呼,连忙捂住自己的嘴巴。虽然想逃,可是双腿似乎钉在了地上一般,竟然一寸也迈不动。

王朴的策略其实和王著一样,都是先礼后兵。只是王著优柔寡断,无论魄力还是手段,皆远远不及王朴。就地斩杀郑三,为的正是杀一儆百,不然迁坟的举措推行不下去。王朴正色道:“郑三聚众闹事,殴打朝廷命官,公然抗拒天子诏令,这就是他的下场。你们还有谁敢抗拒天子诏令,都可以上前来。”王彦升一抬左手,众殿前军高擎长枪,大声吼叫,此乃先声夺人兵法。众人何曾见过这般阵势,俱都吓得心慌腿软,心惊肉跳。其中有几个胆小的,已然跪下了。王朴眼见众人大呼‘不敢’,于是道:“多余的废话本官不再说了,即刻迁坟,否则收监。”众人不敢迟疑,急忙各自掘土迁坟。

郑三就地正法的消息不胫而走,毕竟迁坟比起性命来,显得微不足道。百姓们于是不再观望,纷纷迁坟。如此一来,开封城里里外外热闹起来,满大街都是抬着棺材、扛着石碑的人,蜂拥出城,挑选风水宝地。

这天傍晚时分,柴荣来到馥蕙宫,符皇后和二妹三妹正在逗柴宗训玩耍。符皇后笑道:“二妹三妹,你们姐夫来了。”符二妹和符三妹当下见礼,口称‘陛下’。柴荣见她们姐妹怯手怯脚,有些拘谨,笑道:“陛下是朝堂上的叫法,在后宫里叫我姐夫才对。”符皇后笑道:“后宫里没有许多规矩,你们听姐夫的。”符二妹和符三妹这才改口,称柴荣‘姐夫’。柴荣笑道:“你们几时来的,我怎么不知道?”符皇后道:“她们都来了好几天了,你每天勤于国事,一天到晚见不到人影,没有人陪我说话,闷的发慌,因此接她们进宫,陪我说说话儿。”柴荣见她虽然面带笑意,但是言语之间颇有幽怨之意,心中一阵歉疚,笑道:“从前还不觉得甚么,真即位做了天子,才知道有做不完的事。整军练卒、扩建新城、铸造新钱、科考选士,一件接着一件,一桩连着一桩,仿佛有做不完的事。”符皇后道:“天下事都叫陛下你做了,那大臣们呢?要那么多大臣有甚么用?”柴荣道:“我做我的事,大臣们做大臣们的事。咱们各司其职,大周才能兴旺。”符皇后道:“陛下勤政,我也不拦着。虽说后宫不得干政,可是你是我的官人,我是你的皇后,该说的话我还是要说,而且只能我说。做甚么事都要亦张亦驰,该休息的时候就该休息。我听孙延希说,陛下每天批阅奏章、处置国事,往往都到半夜。陛下不是铁打的,长此以往,身子哪里吃得消?陛下说是不是?”柴荣道:“我答应你,以后每天早点歇息。”符皇后道:“这就对了。”顿了一顿,又道:“陛下既然来了,今晚就不要再去别殿看奏章了,留下来陪咱们说说话。”柴荣笑道:“我听你的,好久没有看见宗训了,我来抱抱。”符二妹当下把柴宗训交到他的手里。

符皇后笑道:“我道你忘了还有这么个儿子呢,好些天也不来瞧瞧。”柴荣笑道:“怎么会呢?”把柴宗训抱得胸前,左看右看。符皇后笑道:“宗训,你快些长大,将来继承了皇位,你阿爹就不用这么辛苦了。”柴荣笑道:“是啊,到时候我就和你阿娘过逍遥快活的日子。现在阿爹辛苦,就是要你将来无忧无虑的坐稳皇位,不必像我这样操劳。”符皇后笑道:“这就是可怜天下父母心,你长大了一定要记住阿爹的良苦用心。”柴宗训竟然笑了起来,呀呀说了几声。符皇后喜道:“他听懂了你的话。”柴荣也是心中大喜,道:“叫声阿爹。”柴宗训正是牙牙学语的时候,符皇后也在教他说话,当下叫了一声‘阿爹’。只是牙齿还没有长齐,有点漏风。

当晚柴荣在馥蕙宫歇息,符皇后依偎在他的怀中,幽怨道:“你许久不来,我还以为忘了咱们母子。”柴荣道:“怎么会呢?实是太忙了,今天才有点空闲。”符皇后想起了一件往事,道:“你还记得李守贞父子吗?”柴荣点了点头,只听得符皇后又道:“当年李守贞找了个方士给一家人相面,他一听我说话,就说我声若凤鸣,将来一定母仪天下,成为皇后。当时我并不相信,只当这是一句戏言。”柴荣道:“你不信,可是李守贞父子却想入非非,竟然深信不疑了,于是造起反来了。”顿了一顿,又道:“那方士没有说错,你是真皇后,皇后是此皇后,皇帝却非此皇帝。”符皇后道:“他们父子到死也不明白,他们不是皇帝的命,真命天子是你,而不是他们。”

次日柴荣召见范质、王溥、李谷和魏仁浦四人,道:“朕欲削平四海,首战攻伐南唐,可是讨伐南唐之前,先要收复秦凤成阶四州,否则无法发力。谁可统兵,你们举荐一人罢。”王溥道:“臣举荐宣徽使、镇安军节度使向训统兵收取四州,他精通兵法,在高平之战、太原之战立下汗马功劳,臣觉得是最合适的人选。”柴荣沉吟片刻,颔首道:“他老成持重,而且身经百战,就是他了。”魏仁浦道:“凤鸣于歧、翔于雍、栖于凤,凤凰栖息的地方乃凤州,飞翔的地方乃凤翔。凤州与凤翔仅一山之隔,那里的山形地势,凤翔节度使王景最是了如指掌,可为副帅,协助向训。”君臣商议,向训为主帅,王景为副帅,客省使昝居润为监军,统领军马,攻取秦凤成阶四州。

柴荣道:“现在就可以草拟诏书了,让向训率领本镇军马,前往凤翔与王景会合,务必最短的时间收复四州。”魏仁浦应声说是,道:“陛下,四州路途遥远,朝廷供给军需粮草费时费力,说不定还会贻误战机,臣觉得应该就地征粮。”柴荣道:“军需粮草的事,你与向训协调,粮食不够的时候,当然还是要朝廷出粮。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粮草供给一定要充足,不能让将士们饿着肚子打仗。太原之战,所以无功而返,粮草不继,也是一个原因。正所谓吃一堑长一智,出征之前,一定要准备好粮草。告诉向训,不要着急出兵。不着急出兵有两层意思,一则筹措到足够的粮食再出兵。二则此战是朕平定天下的第一战,首战关乎大周国运,一定要打的漂漂亮亮。如果出师不利,反倒叫天下人看笑话了。”魏仁浦应声说是。

君臣商议完收复四州诸事之后,范质等人告退而去,王溥却没有走的意思。柴荣问道:“王相公还有事吗?”王溥正色道:“陛下,臣听说今年科考有人收受贿赂,以次充好,滥竽充数。有些不学无术的士子居然摇身一变,成了进士。”柴荣脸色大变,道:“会有这等事?”王溥道:“臣也是听说的,并无真凭实据。不过外面传的绘声绘色,不由得叫人起疑。”柴荣问道:“外面有甚么传言?”王溥道:“外面传言,有几名士子字都写不利落,话都说不明白,居然就高中进士了,好生荒唐。”柴荣沉吟片刻,道:“科考之前,刘温叟信誓旦旦要取士公允,怎么转个身就敢欺瞒朕了?”王溥察言观色,眼见柴荣神情不悦,唯恐这把火烧的不够旺,于是决意再火上浇油,使柴荣的怒火烧的更旺些,道:“刘温叟背后有人撑腰,自是肆无忌惮了。”这句话虽然声音不大,但柴荣仍然听得一清二楚,问道:“你说甚么?”

王溥装作慌慌张张的样子,道:“臣猜的,陛下不必在意。”原来冯道不久前驾鹤西去,范质成为了首相,王溥犹是耿耿于怀,处心积虑要扳倒他。刘温叟与范质交好,主持科考收受贿赂,大开方便之门,以劣充好。这可是打压范质一伙的天赐良机,王溥明察暗访,终于拿到真凭实据,因此进言。他续道:“国家取士,将来会酌情授以官职。要是品行不端之人做了官,必定作威作福,为祸一方。科考的时候贿赂了主考官员,为官之后,一定会变本加厉的贪污索贿。上行下效,天下岂不乱了?可见取士不公,遗祸无穷无尽。臣以为就算外面只是风言风语,也要彻查。”柴荣当然知道这个道理,不然不会科考之前召见刘温叟,嘱咐他公正廉明。他深居宫中,听不到外面的流言蜚语,不能仅凭王溥一己之言就妄下定论,当下道:“立刻传见刘温叟。”

刘温叟入殿的时候,王溥早已告退了。他上前道:“陛下召见臣,有何吩咐?”柴荣一字一顿道:“有人告发你,说你收受贿赂,把若干不学无术的士子,取为了进士。”刘温叟既惊且怒,神情大变,道:“是谁诬告臣?”柴荣道:“是谁告你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到底有没有收受贿赂?”刘温叟大呼冤枉,道:“臣廉洁奉公,一片冰心,绝没有收受贿赂,陛下不可听信谗言。”柴荣道:“既然如此,朕要亲自考考赵邻几这十六名士子,看看他们是否真有真才实学。”刘温叟神情大变,知道一旦柴荣亲自重考,收受贿赂之事必定败露无疑。心急之下,浑身冒出了汗水。要掩盖真相,除了让柴荣收回成命,别无他法,于是道:“陛下,放榜已有数日了,若再重考,天下人会误以为国家朝令夕改,把科考当成了儿戏。以后再取士,只怕就很难了。”

柴荣一直暗暗观察刘温叟的神态举止,他越是阻止,越显得心虚,当下道:“应试的士子们都苦读诗书有些年头,很不容易,科考就是从他们中间取才。大家齐聚一堂,各展才学,考官择优取士,为的就是‘公允’二字。真正有才学的士子,别说重考一次,就是重考十次,亦如行云流水,说不定还越考越好。士子们都盼着科考,更盼着取士公允。天下人也都是睁大眼睛,要看看国家怎么取士。再考一次,若十六名士子都过关了,不正明证了你公正廉洁,没有收受贿赂吗?诬告你的谣言,也就不攻自破了。科考事关重大,你还有甚么顾虑?”这段话无懈可击,刘温叟挑不出毛病,只得道:“臣没有顾虑。”柴荣道:“既然没有顾虑,就在这大殿里,朕再考考这些士子,立刻传见士子。”

刘温叟知道纸包不住火,重考下来,那些不学无术的士子无处遁形,而自己收受贿赂的事也败露无疑。三步并作两步,心急火燎找到范质,道:“完了,完了。”范质见他满头大汗,一付魂不守舍的模样,皱眉道:“甚么完了?”刘温叟道:“不知道是哪个奸人诬告我收受贿赂,胡乱取士,陛下要亲自重考,以辨良莠。”范质不以为然,道:“陛下要重考就重考,你着急甚么?”刘温叟急得跺脚,道:“要是重考就露馅了。”范质听话听音,问道:“你果真收受贿赂了?”刘温叟道:“也...也没有多少。”范质问道:“没有多少是多少?你怎么这么不小心谨慎?”刘温叟道:“这下完了,你一定要救救我,赶紧劝陛下收回成命,不然甚么都完了。”范质刚走出几步,忽然转过身来,问道:“陛下召见过你了?”刘温叟颔首说是,咬牙切齿道:“到底是谁告发了我,我跟他没完?”范质道:“现在不是追究何人告发你的时候,赶快把自己的屁股擦干净。”

刘温叟早已六神无主了,道:“擦不干净了,除非陛下收回成命。”范质摇头道:“陛下一言九鼎,既然要亲自考士子们,绝不会半途而废。”刘温叟闻到此言,不禁万念俱灰,道:“这么说来,我东窗事发了?”范质道:“贬官是免不了的。”刘温叟急道:“你要救救我。”范质摇头道:“这次我救不了你,你自己求佛祖保佑罢。”刘温叟见他如此绝情,不禁气急败坏,陡然之间,恶念丛生,临死也要拉个垫背的,咬牙道:“你若落井下石,见死不救,我就把事情都抖落出来,大不了都同归于尽。”范质怒道:“我正大光明,又有甚么丑事?你休要血口喷人。”刘温叟冷笑道:“你还记得前日我送你的几件金器吗?那是一名士子送给我的,我再转送给你了。”范质闻得此言,不禁惊怒交集,道:“我道你怎么无缘无故要送我金器,原本是拉我上贼船,我现在就把金器还给你。”刘温叟道:“已经晚了。”范质摇头叹息,此刻已然追悔莫及,悔不当初,叹道:“你自己收受贿赂也就罢了,怎么还害我?”刘温叟嘻嘻笑道:“你言重了,我没有想过要害你,咱们是一条船上的,有福同享,送你几件金器也不为过。”范质横眉怒视,咬牙道:“怕不是出了事,你要与我有难同当罢?”

刘温叟给他说中心思,既不反驳也不承认,道:“现在说甚么都晚了,你一定要救我。”范质已经骑虎难下,只得思索补救的办法。刘温叟却以为他要置身事外,急得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团团乱转,迭声催促。范质给他吵得头都大了,道:“你别急,让我仔细想想。”刘温叟催道:“你快想啊。”范质沉吟片刻,道:“陛下执意重考,这一难躲是躲不过去的了,你先去请罪罢。”刘温叟瞪大眼睛道:“你要我自己请罪?”范质道:“考完之后再请罪就晚了,一定要做出痛改前非的样子,好叫陛下网开一面。”刘温叟大声道:“你想了半天就想出这么个补救的法子?要是能请罪,我早就请罪了,还用你说?”范质道:“怎么,你还想攀扯出我来吗?实话告诉你,我不倒,还能救你。我若倒了,救你的人都没有了。”刘温叟知道他说的是实情,道:“除此之外,再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范质叹息一声,摇了摇头,道:“要怪就怪你贪心,手脚不干净,给别人抓住了把柄。陛下不是心慈手软的君王,高平之战,一举斩杀七十余名将官,处斩你比捏死一只蚂蚁还要容易。”刘温叟心中巨震,吓得双腿一软,跌坐在地上,眼中满是绝望之情,道:“我不能死,我不能死。”范质见他如疯似癫,心中一阵厌恶,厉声道:“瞧你那没有出息的样,事情还没有到那一步,就自己吓唬自己,起来。”刘温叟吓得七魄飞了三魄,浑身绵柔,好不容易才站起身来。范质道:“现在知道后悔了?明知道陛下明察秋毫,不放过微末可疑之处,还敢收受贿赂,你的胆子不是一般的大。”刘温叟道:“这也怨我,一下子收了十几名士子的东西。如果少收几个人的东西,也不会给人捅破了。”言辞之中,竟然没有一丝悔悟之意。

范质想到了一件事,道:“适才我、王溥、魏仁浦等人一起进殿,与陛下商议出兵,收复四州的事之后,咱们都告退了,可是王溥却留了下来,过不多久,你就出事了,那个告密之人,一定是他。”刘温叟眼中喷出熊熊怒火,咬牙切齿道:“原来是他诬告我,我跟他没完。”范质道:“咱们过从密切,他明里是告你,实则是在对付我。”刘温叟道:“冯道死了之后,你成了首相,他位在你之下,自是寝食难安,处心积虑要扳倒你。现在有了由头,先拿我开刀,接下来就是你了。这个阴险小人想出这么个连环毒计,好生可恶。”越想越是愤怒,咬牙道:“大不了鱼死网破,玉石俱焚,我现在就去跟他拼了。”言罢转身就走。

范质厉声道:“站住,你要跟他拼甚么?”刘温叟嗫嗫嚅嚅,半天说不出究竟。范质道:“此人外示飘逸潇洒、一团和气,实则内藏阴险奸邪,你不是他的对手。你不要招惹他,最好躲得远远。这件事没有完,我慢慢想办法对付他。趁着陛下还没有龙颜大怒,你立刻回去请罪,说的越诚恳越好。”

刘温叟进退两难,除了请罪,再也没有第二条路了,思前想后,终于一咬牙一跺脚,返回别殿,跪下道:“陛下,臣有罪。”他阻止重考,柴荣早已看出了端倪,并不询问,等待他自己认罪。刘温叟又道:“臣收受了贿赂,取了几名名实不符的士子,臣辜负了陛下的信任,臣有罪。臣愿退还收受的贿赂,请陛下宽恕。”说到最后,已然声泪俱下。所以这般痛哭流涕,其实并非真的认罪。如果真心认罪,何不一死以谢天下,何必请求宽恕?在他心中,收受一点贿赂,不过芝麻一点的小事而已,不值一提。自己不收,别人也会收的,坏就坏在给王溥告发了。为了保住官位,保住身家性命,也要装出痛改前非的样子,终究还是贪恋官位的私心作祟。

柴荣再也忍无可忍,拍案而起,走到他的面前,发作道:“科考之前,你是怎么对朕说的?”刘温叟一把鼻涕一把眼泪道:“科考之前,臣说要秉公取士,不负天下士子,不负陛下信任,可是...可是不知怎么就鬼迷了心窍,做出了糊涂事。臣知道错了,请陛下宽恕。”柴荣道:“科考之前,你信誓旦旦,朕当真就信了你了。一句鬼迷心窍就想推得一干二净,你当朕糊涂吗?”刘温叟虽然看不到他的面容,但能听出语气极其愤怒,于是不停的道:“臣有罪,臣有罪。”柴荣大声道:“科考大典,万众瞩目,你这么做,不但寒了士子们心,还损了朝廷的威望。”刘温叟道:“臣知道错了,可是亡羊补牢,为时不晚。陛下亲自重考,不失为补救的好办法。”柴荣冷笑几声,道:“朕终究知道了事情的真相,如果不知道,还不是给你蒙混过关了。”刘温叟满面羞愧之色,道:“臣知罪。”

柴荣问道:“你知道赵匡胤吗?”刘温叟道:“他是殿前都虞候。”柴荣道:“他奉命整军练卒,多人挤破脑袋走他的门路,他都丝毫不为之所动。最后在殿前司官署前,摔碎了别人送的玉瓶,以明心志,以此杜绝别人行贿。可是你呢?在朕的面前信誓旦旦,转过身去就收取贿赂,为别有用心之人大开方便之门,你不知道羞愧吗?一个武将都知道爱惜羽毛,毅然拒贿,你这个饱读诗书的文官竟然置廉耻于不顾,好生让朕失望。退下,回去待罪罢。”他大发雷霆,措辞越来越严厉,刘温叟诚惶诚恐,告退而去。

孙延希见柴荣余怒未消,劝道:“陛下龙体要紧,不值得为这点小事大动肝火。”柴荣道:“这是小事吗?科考大典是国家的门脸,却给他们搅的乌烟瘴气,国家的威信何在?”孙延希道:“俗话说得好,水至清则无鱼,官员们私下里收点礼物孝敬,原不是甚么大过。”柴荣又是一阵火冒三丈,道:“你这是甚么话,清水池子里就养不了鱼吗?朝廷给官员的俸禄不够,还要收受贿赂吗?我看这是贪心作祟。”孙延希一句话招来一顿喝斥,暗骂自己不该多嘴,缩着脑袋一声不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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