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1 / 2）

接下来的日子里，每逢朱祁钰上朝，他的仆人们也得同去。他上朝，仆人们搬运行李。汪妃还不是皇后，于是住进万安宫。杭妃住进永宁宫。唐妃只能屈居长杨宫，但她毫无怨言。她知道，她是最受未来皇上宠爱的人，住在哪里并不重要。朱见济住进迎禧宫。这是供皇子居住的地方，但不是给太子的。朱祁钰对此耿耿于怀，但并不说破。女儿——她马上就是公主了——随母住进万安宫。

全家正式进宫这天，朱祁钰依原路上朝，他的家眷从另一条路、另一扇门入宫，在宫女、宦官和仆从引导下，走进自己的居处。朱见济才一岁，才是刚刚会认人的年纪。他对入宫的印象，就是感觉到自己和妹妹被抱上马车，在一群大人环绕下，颠簸地走进一个不认识的地方。

去皇宫的路上，他傻兮兮地笑。被奶妈握着手下车，他双眼瞪大，好奇而惊讶地打量眼前宽敞的院落，和宏伟的楼阁，小脸不住晃动。突然，他大概是想念父亲，喊出声“爹”。奶妈蹲下身，贴近他说：“爹现在在上朝。”她又顿了顿，接着说：“以后不能随便喊爹了，要管他叫‘父皇’。”

朱见济一脸茫然。唐妃、汪妃和杭妃都跟在后面，目睹这一幕。唐妃欲伸手向前，却止住。杭妃则快步走到乳母身边，轻声细语：“别急着让他改口。”奶妈颔首答应。朱见济走向母亲，紧紧搂住她的腰。汪妃手上抱着女儿，挺着大肚子，面无表情。唐妃偷偷回头，瞥了一眼汪妃。汪妃肚里的孩子，是在自己入郕王府前就怀有的，虽如此，唐妃心中仍略有不忿、五味杂陈。汪妃怀中的女儿，只有几个月，除了踢踢腿，摆摆手，没任何反应。

唐妃跨入长杨宫的大门，身后跟着几个家仆，他们都携带着唐妃的生活物品。其实，入宫前，唐妃的很多什物，已经搬入了长杨宫，现在要把带来的，是最后一批需搬入的。两脚刚迈进宫门，她便抬起头，双眼激动地打探宫内的一砖一瓦，然后拔腿走到一个搬东西的仆人身边，说：“这个香炉我来放。”

“娘娘，”仆人说，“您贵为皇妃，搬东西会伤身子。”说完，他静静地把东西放在宫内一张小方桌上。

唐妃走到一根竹子边，斜过身子靠着。好像身为女史的日子就在昨天，如今她是皇妃，杂活累活都有人帮手。她脸上露出个似有似无的笑容，双手十指交错摩擦着。

一道阳光从窗外漏进来，射在她的眼睛上。她不禁朝漏光的地方看一眼，那是扇窗户。朝窗外一直走，多绕几个弯，就是仁寿宫。她在那里，白眼和斥责没少挨。她只希望自己能成为一个普通的女史，不声不响地把太后的安排办完，到老能全身而退，就行。孰料，她好像越这么想，就约容易出错。太后奚落她，她既不懂顺从，也不懂掩饰，只会顺从本性地投去一个轻蔑的眼神。这种眼神，她改不掉。于是她被贬，然后误打误撞地成为王妃，现在是皇妃。

她打一个冷颤。以前在郕王府，孙太后天高皇帝远，管她不着。现在，和孙太后同住宫中，抬头不见低头见，撞上怎办？看来少出长杨宫算了，宫女太监一大堆，有事可依赖他们。想完，她安心多了。

杭妃和朱见济一起入永宁宫。这里只是杭妃的住处，朱见济按惯例，是要搬进迎禧宫的，但杭妃舍不得同他分开，于是先破例，让母子共居一宿再分。正当仆人们忙于收拣东西的时候，朱见济抓住母亲的手，“爹、爹”喊了一通。杭妃不知所措，奶娘拖了下朱见济，“你爹正在上朝，别吵吵，待会儿我给你讲故事。”奶娘先是向文华殿的方向指去，后是朝杭妃勉力微笑，以表歉意。

不知怎的，朱见济听奶娘如此一说，便止住喊叫，转而噗嗤一笑。杭妃、奶娘、仆人们也笑。

奶娘蹲下身，本想给朱见济讲个故事，说出口的话却是：“跟你说，等你父皇登基，就不能再像刚刚那样爹来爹去，得叫‘父皇’，喏，知道‘登基’是什么吗？”

朱见济一脸茫然。杭妃想止住奶娘，心里嘀咕：“这事太难了，这么大个小孩听得懂么，别告诉他。”可她什么都没说。奶娘怜爱地摸一摸朱见济的脸蛋：“‘登基’就是在太和殿举办个典礼，典礼完了，他就是皇上了，全天下的人都听他的话……”朱见济依旧懵懵懂懂，奶娘也恍然大悟，这些对一岁孩子未免太陌生，就改口道：“别管这么多，你到了这里，对所有人都好点，亲切点，见谁都说好话，就行了！”

朱见济依旧木讷。杭妃看不下去，把儿子的脸拨向自己，叹道：“你还小，听不懂也罢。以后多去看看奶奶就行。”

“奶……奶？”朱见济吐出两个字，颤抖而又奶声奶气地。

“会喊奶奶了！”杭妃喜形于色。“带他见外婆吧，认一认人。”她吩咐奶娘。

奶娘答应，牵上朱见济的手离开。

去哕鸾宫，必须先经过延寿宫。在延寿宫门口，孙太后正好出来，同她们擦身而过。朱见济不知道她是谁，见她穿金戴银，不住“咯咯”轻笑。奶娘按宫中规矩，上前行礼。

“这是谁？”孙太后对朱见济不熟，厉声问。

朱见济吓坏了，站直不语。奶妈冷静回答：“她是郕王的儿子，今天刚搬进宫，现在是来见祖母的。”说完，她对朱见济使个眼色，让他礼貌些，别失了态。

“哪个祖母？”孙太后问。

“吴太妃。”奶妈冷静答。

“让她去吧。”孙太后说，嫌弃地瞪了朱见济一眼，转身而去。

朱见济困惑地看着奶妈，奶妈拉他走，他又撇头朝孙太后离去的方向探视。

“这是当朝的孙太后。”奶妈向他解释。她牵着大惑不解的男孩，继续向哕鸾宫走去。

吴太妃正坐在哕鸾宫前厅里。见到孙子和奶妈，她眼中含泪，快步上前抱起朱见济，边摸边说：“好多天不见，孩子又长高了！”她不住亲吻起孙子的脸颊。奶妈在一旁偷偷抹泪。

亲完，吴太妃放下孙儿，问奶妈：“到皇宫，路上顺利吗？”

“好啊，没什么。”

“他母亲怎样？”

“很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