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1 / 2)
翌日,景帝登基后第一次上朝。
按明朝礼制,正旦、冬至、立春为大朝,百官于奉天殿朝贺。平日为常朝,其中朔望日,即每月初一和十五,在奉天殿设朝,其它日子在华盖殿。朝毕,大臣可在右顺门内便殿奏事。
早朝前,文武百官早已站在鹿顶外东西两侧。和头一天那样,侍卫在殿前挥鞭,“啪”、“啪”声里,朱祁钰从殿后走出,步伐庄重地走向御座,稳步登上龙椅。他的表情依旧显露着疲惫不堪、忧心忡忡。昨晚摔杯子的风波,始终缠绕在他心里。这晚,他没在乾清宫过夜,而是在长杨宫和唐妃在一起。一个白天过去,她的气色好了不少,让朱祁钰大感惊讶。她笑脸相迎,嘘寒问暖。只是,她只问他的身体和心情,绝不过问政事。朱祁钰颇不适应。他知道后宫不能干政,却没想到唐妃能这么快接受宫中规矩。他心中哑然失笑,论随遇而安,或许他一个堂堂须眉男子,还不如这位小妇人。他几次欲开口告诉他摔杯子的事,还有堆积如山的、关于各地动乱的奏本,但最终没说出口。
现在,他心不在焉。鸣鞭结束,官员依次行礼,四品以上官入侍殿内,五品以下仍立于殿外。朱祁钰不苟言笑,依礼应付,他以为,自己内心所想的事情,比朝堂上很多官员心中想的,还纷纭复杂。
金英下令:“有事禀奏,无事退朝!”
于谦出班道:“微臣于谦有事启奏。”
朱祁钰见是于谦,大喜,深掩内心的激动,说:“于尚书请讲。”
于谦坚定的语气中,夹杂着淡淡的抽泣:“瓦剌已轻易取胜,士气高涨。臣料想其必然轻视我大明王朝,长驱而下,进犯京师。请陛下饬令诸位边关守将竭力防范。京营兵士、兵器皆不足,宜立即招募各地民兵,修缮器甲。臣以为,可遣都督孙镗、卫颖、张軏、张仪、雷通分兵守九门要地,列营郭外。都御史杨善、给事中王竑有大才,可参之。应徙附郭居民入城。通州有粮,可令官军自诣关支,以赢米为之直,毋弃以资敌。文臣如轩輗者,宜用为巡抚。武臣如石亨、杨洪、柳溥者,宜用为将帅。至于军旅之事……”于谦再拜而道:“臣当竭尽全力,履行己责,若不效,可治臣之罪!”说完再拜。
起初,朱祁钰听他说的是边防,而非平乱,有点不快。但于谦开出的一系列边防策略,深深打动了他。“朝中有此人,御敌不难。”他想。面上忧愁之色略淡,愉悦之色渐出。不少大臣见于谦胆识过人,连连颔首。
“微臣徐珵有事启奏。”有个“程咬金”半路杀出,打断了各位的喜悦。朱祁钰知是徐珵,拉下脸:“请讲。”那些欣赏于谦的臣子,都不明白,这徐珵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于谦倒是淡定自若。
“石亨乃战败之将,有罪在身,岂可重用?”说完,徐珵笑眯眯地注视景帝,期望能从年轻人这里讨点赏。“谁说败军之将不可重用?历史上屡败屡战,最终取胜的将士多如牛毛,他们可领兵作战,石亨有何不可?”朱祁钰早已对徐珵心生厌恶,见他竟敢在朝堂上反对于谦,连忙呛他几句。徐珵轻翻白眼,谢罪而退。
“宣石亨上殿。”景帝见徐珵退下,得意地说。
石亨迈着沉重的步伐进殿,面色严肃。他像过去那样,留着很长的胡子,但是胡须没梳好,凑近细观,打结和分叉清晰可见。他顶着众人惊异的目光行礼。
朱祁钰语气严肃:“从今日起,朕升你为右都督,掌五军大营。”
石亨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他抬起头,把双眼瞪得圆溜溜,目不转睛地望着皇帝,见他用一种信任的眼神凝视着自己,更是疑惑。
朱祁钰笑道:“你知道朕为何作此决定吗?”
石亨不解。
朱祁钰答:“你今天能戴罪提升,皆仰仗于尚书举荐。”说完,他轻轻抬手,指一指仍出班站立的于谦。石亨瞟于谦一眼,眼光奇特,人皆不明此意。
于谦想向皇帝和众大臣解释,遂行礼道:“臣以为,石亨兵败,非其个人之过,而是因监军、王振余党郭敬指挥错误。其突围而逃,乃因力战而败,非出于贪生怕死。石亨有将才,若得陛下重用,必有大作为。”
朱祁钰抚掌而笑:“好你个于尚书!你既会知人,又会用人。既会用人,又擅言辞。果然是救时良臣。”
于谦谢恩。不少大臣——徐珵自然不在此列——看他受这等重用,羡慕不已。但石亨的内心,却似打翻了一罐醋,酸溜溜的。他起初以为景帝是真的了解和赏识自己,还指望在新皇帝面前好好表现一番,不料小皇帝还没说上两句,就称赞起于谦来。他不觉对于谦心生嫉妒,对皇帝心怀怨念。“真是个小毛孩子,该提拔谁,不提拔谁,自己搞不清?还这么依赖一个大臣,气煞人!”他想。不过石亨城府极深,他又暗思:“以后一定要在皇上面前多做点事,显摆点才华。否则,他怎么知道我是个能干的人?”决心已下。
退朝后,朱祁钰走进便殿,处理日常政务。桌上堆积着奏本,他知道,这些大多是关于各地起事的。他胸有成竹,打算同于谦商议。他把摆放不甚整齐的奏本摞在一侧,便晃一晃手,对内侍喊:“朕渴了,上杯茶。”
“是。”内侍说。
茶端上。朱祁钰轻手轻脚地拨开碗盖,小心翼翼地端起碗,低下头,缓缓把热茶吹凉,再一小口一小口咽下去。咽的时候,他还不自觉地抬起眼,用余光打量左右的几个宦官,担心他们都知道昨晚摔茶碗的事情,乘他喝茶时,内心默默嘲笑他。茶慢慢喝完,他见宦官面无表情,放心地搁下空碗,沉着地命宦官端走它。
喝完茶,外有一宫人进来:“启禀陛下,翰林院侍讲刘定之上书言事。”
“给朕过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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