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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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檐月暧斜,寺钟徐动。青鸾方才踏月而归。

天边至曙,回到府中不觉已是五更时矣。庭院却是灯火通明。

彼时许长卿正在庭中整顿部署,见她从府外而归,不由得眉头微皱。他以为她尚在房中,不欲搅她清梦,故而没有叫醒她。竟不知她已然出府,不过见她平安归来,这才略松眉头。

青鸾见庭中此番阵仗,便知大约又有妖兽作乱,遂要同他一道去。

许长卿心知此行险峻,不欲带她。于是同她说理,然而向来禁不住她撒娇哭闹,终是不得已同意带她同行,却是再三交代:万万不可胡来,等他带她回家。

她点头应道,模样乖巧。

那祸端并非旁物,便是土地庙的殿内的那只金蟾。

待贪欲之心不再控制,那欲望便破茧而出,如滔滔江河之无穷尽也,再无可满足。

七夕乞巧之时,前来祈愿的游人甚多。凡人身上的精血之气,比之香火更为满足那金蟾的贪念。

凡所被吸**气者,皆枯如槁木,瘦如干尸。

及至许长卿赶到之时,已是死伤无数。

那蟾蜍栖于供台上,神情贪婪,挑衅般吐着舌芯。

只安顿好青鸾,许长卿便提剑迎了上去。

那金蟾有着几千年的修为,妖力自是不凡,只顷刻间便吐出无数铜币化作利箭向众人袭来,霎时间便是一片铜林箭雨。

几经回合,众人皆是精疲力尽,那铜箭却仍未殆尽,反有愈来愈多之势。

许长卿终是使出法器,只见一片刺目的白光,那铜币便悉数被吸进那法器里,再不得出。

金蟾犹是不甘,遂祭出无数分影,众人皆是应接不暇。

许长卿初时尚能应对自如,只是益渐力竭,那蟾蜍却仍无疲惫之意。

其中一分影趁其不备,吐出数铜币如箭雨,化为一柄丈尺长剑,携着雄浑的剑光,从后方急急向他刺去。

彼时许长卿尚且应对着面前的分影,已是心无余力。

青鸾被许长卿安顿在远处,自战始便眉头紧锁,心下犹为不忍,几欲上前帮忙。奈何被许长卿安排的几名侍卫拦着,不能上前。她只得神色焦急地扒着围栏,心底的不安愈发强烈。

瞧见眼前情形,她心下一急,不得已施用法术摆脱侍卫,不顾一切冲上前去,于千钧一发之际替他挡住那磅礴的剑光。

那一剑果真极尽妖力,她只觉得浑身震痛,又觉得全身轻盈,飘飘然如秋之落叶,浮于空中摇摇欲坠,而后落于一个熟悉的怀抱。她闻着他身上的白檀气息,觉得甚为安心。

许长卿紧紧将她抱于怀中,平静的面容终于被打破,他神色间尽显慌张,急声唤她的名字。

她努力挽起一抹笑,却是不由得有些遗憾,她尚未来得及同他表明心意便已要魂飞魄散……

许是弥留之际,她恍然想起曾经所不曾注意的:

“……殿内那尊金蟾神像便是以它内丹炼制而成……”

她如同醍醐灌顶,灵台恍然清明,于是倾身道与他。

许长卿随即掷剑而出,顷刻间那神像便碎作几块,只见金光四射,漫天华光从那神像涌出。四周分影皆纷纷消散,惟余刚才从后方袭击的那只伏在地上苟延残喘。

周遭的浊息慢慢散尽,一片朦胧的白光中,他将她拥于怀中,瞧着怀里的姑娘罗裙染血,面色惨白却仍是浅浅笑着,许长卿有一瞬间的空白,只觉得浑身颤冷,喉咙一时发紧,厉声骂她胡闹。

她拽着他的袖摆,一张小脸尽失血色,却仍是挽唇笑着,带着几分委屈道:“我都快死了,就不能说几句好听的哄哄我吗?”

他似是疲惫不已,闻言眸中闪过一抹痛色,急急探向她的脉搏,脸色顿时煞白。他将她往怀中抱紧几分,俯身在她耳边轻声哄道:“你想听什么好听话?”

“可还记得你我初时见面时你同我说的话吗?”

他不由得轻皱眉头,却听得她似是自言自语般喃喃道:“你总是骗我……你说叫我乖乖待在原地,等你带我回家,可我等了好久都不见你回来……后来青鸾便再也寻不到你了……”

他不知其意,只以为她想回府,于是忙唤人准备车马。

她抬手拉住他,苍白着小脸摇头道:“来不及了……”

腹部的伤口血流不止,鲜血如注,顷刻间便染红了衣裳。她身上仍穿着白日里的那件青衫罗裙,只是裙摆处的小花白碧桃已然被染作绛桃,血红色的花瓣瞧着灼灼其华。

她吃力地从怀中掏出一物,是枚貔貅瑞兽模样的羊脂白玉吊坠,年岁已久,却仍是通体光滑,碧玉如新,想来应当保存极好。

她垂眸瞧着那羊脂白玉吊坠,似是追忆道:“这玉坠,如今终是物归原主了。”

恍又想到什么,继而说道:“我欠你的恩情如今终是还了一桩,还有一桩,便留作来世再还……待到来世,便以身相许权作报恩罢。”

目光已是逐渐涣散,她看见他脸色颤白,眼中尽是焦急与心疼。她听见他急声唤她,说好听话哄她,只是意识渐渐脱离,五感皆失。

眼前几道虚影重叠,仿佛当年的模样。她想要伸手抚他的脸,可再是无力抬起。

她终是缓缓闭上眼,坠入无边的朦胧白雾,她看见梦中的十里桃林,满目芳菲,春风拂过耳畔,带来当年的低语:

“小狐狸,我带你回家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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