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有用剑法(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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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洛越等越难受,越等越委屈:“你为何不下来找我?为何不来瞧瞧我死了没有?都已这么久了,你就一点也不担心,半点也不着急吗?好,好!你永远不下来,我便永远不上去,就葬在你这潭中罢了!”

正当云洛自苦自怜,伤心欲绝之迹,一道“分明不是鱼儿荡出”的水波,拂过她已无血色的面颊,掠过她娇小瘦弱的身躯。滚烫的泪水顿时涌出双目,转瞬融于无尽寒凉。

此时的云洛,就像一个被遗弃在“孤饿坊”的小女孩儿,忽然又见到了那丢下自己的家人,带着深深的怨毒与狂喜,想也未想便扑了上去。至于扑上去之后,究竟是要紧紧抱住他,还是继续打他……

叶玄入水时,云洛正缩在潭底静默。因此她能觉察到叶玄带来的水波,叶玄却只感到“瞬时被夺去了大部分观感”的茫然与恐惧。忽而间,背后传来一阵异样的波荡,他什么也来不急分辨,拧身发掌,右手朝着水波击了过去。

这一掌,击得很浅很浅,他不想打到云洛,只想凭着掌中劲力,推出更汹涌的水波阻她片刻,同时将自己“震退”到安全的间距。

云洛虽自己也没想好“近到叶玄身旁后”到底要不要打他,但却全未考虑过叶玄的反应,只觉他来的如此之晚,已是一万个不对,下来之后当然是“任凭自己处置”。万没想到,此时此景,他竟仍会攻击自己。

劲力鼓荡之下,水波如铁锤般砸向胸腹,云洛毫无预料地受击,口中喷出几个气泡。她生于南方,自小家教却严,能偷偷游泳的机会并不甚多,只能算是略通水性,更从未在水中挨过打。受击之后心神全乱,寒冷的潭水疯狂地涌入口鼻。

叶玄一击而退,已辨明了云洛的方位。此时的距离虽然“目不能见”,不远处传来的水波却分明诉说着惊惶,她呛水了!

叶玄急忙朝云洛的方向漂了过去,“如果这还是装的,就认了吧。”他心中这样想着,凝在周身的“罡气”却不敢卸除。

终于借着冰面透入的微光,朦胧中瞧见云洛,叶玄脑中霎时浮现出“一只淡黄色的蝴蝶,翅膀被点燃后在风中狂舞、错乱”的模样。他心中微痛,一把将那片淡黄揽入怀中。黑鹏的双翼,紧紧包裹着受惊的孤蝶,破水而出。

回到冰面之上,叶玄双手一提一荡,将“怀中”的云洛送至“肩头”。就这样扛着她,朝冰潭边沿行去。

云洛挂在叶玄肩上,头脸朝下,疯狂地咳着,将那些灌入口鼻的“并不如何清澈”的潭水,伴着涕泪、口涎,一点点自肺叶中挤了出来。所幸这个有些羞耻的姿势下,叶玄看不见自己面上情状。

待得叶玄小心翼翼将云洛放到潭边一块“低矮宽阔的青石”之上,她腹中的潭水已吐得差不多了,咳声渐转轻缓,仍未停息。叶玄瞧着对面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心中泛起一阵愧疚,忍不住伸出双手,将她两只冰凉的小手轻轻握住。一股致密的真气顺着双臂,缓缓覆盖云洛周身的肌肤,而后慢慢升温。

不一会儿,云洛感觉自己从头到脚浸没在热泉之中,口鼻吐纳却无比顺畅,说不出的舒适、安慰。冻得青紫的薄唇渐转绯红,煞白的小脸也慢慢浮出血色。

直到薄衫、绸裤的湿潮也被蒸发,直到贴在面上的发丝变得蓬松、顽皮,叶玄这才依依放脱了云洛的双手。

“这事她自己分明做得,我这般多此一举,算不算非礼?我体内真气裹住她全身,又算不算轻薄了她?”云洛羞涩地睁开双眼,没有去接触叶玄因胡思乱想而有些涣散的目光。

“好些了吗?”语中的关切与温柔,比叶玄自己以为的要明显许多。却不料这浅浅一言,将云洛在幽暗、冰寒中所淤积的委屈与愤懑,尽数勾了出来。

“你干什么打我呀!”心绪本已平复的云洛,短短一语只说到一半处,泪水又已崩涌而出。

“这……不是在比武吗?”叶玄也不明白自己错在何处,但总觉得这话说出口时,有些亏心。

沉到水下,确是自己一番诡计,云洛左想右想,不知如何驳斥。可越是这样,心尖越觉酸楚,不禁失声痛哭。

叶玄见此情状,极想将她按入怀中狠狠地安抚,就如刚刚在潭底一般。然而此刻光天化日,实不便如此,只得无奈又无力地低语轻诉:“是我不好,我不好……”

这般可笑的劝慰,只惹得云洛更加伤心欲绝,哭得越来越痛、越来越悲。她认为自己应该得到一个更深、更暖的拥抱,然而等了许久,什么也没有。到后来,哭声已将那单调、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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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的开解,压得听不清了。

终是云洛自觉无趣,而且也实在有些哭不动了,慢慢敛了泪,取出手帕,拭了拭那“本该抹在对方肩头”的一缕涕痕。

“我的剑也丢了。”云洛更咽着,打破了这尴尬的僵局。呛水的时候,她手中的短剑“用无”已不知落到哪里去了。

“不碍的,我去捞。”叶玄正自手足无措,闻听此语,如蒙大赦一般,又朝着冰窟走去。此时冰窟边缘又已浅浅凝了一层薄霜,尚未覆盖到中心处。叶玄皱着眉,咬了咬牙,左足轻轻踩向霜面,伴着清脆的碎裂声,又一次坠入潭底。

饶是体内真气已如“天河之水”般在经络中汹涌,这寒潭的滋味儿也实在不怎么好受。他只凭着记忆,大致行到云洛扑袭自己的方位,伏在地上用力看、到处摸。费了不少工夫,才终于和那短剑相遇。钻出水面时,见云洛抱膝蹲在冰窟近旁,叶玄心下不禁升出一丝暖意。

叶玄浑身湿透,一头浓密黑发软趴趴糊在脸上,显得颇有些可怖,又颇有些可怜。云洛接过短剑,歉声道:“原该我自己去捡的,多谢你了。”

叶玄伸手敛开面上遮挡视线的湿发,扮出一副比实际更冷些的样子,柔声低语:“不要这样说话。每次隔一段时日不见,你就拘谨。我这下水一趟,也算重逢?”

云洛轻轻一笑,没有回话。向旁跑了几步,将躺在冰面上的“腥芒”捡回,递给了叶玄,又转身去拔插在冰面上的两柄剑鞘。二人没有再到青石上坐着,叶玄一路滴着水,回到平坦的“坚土”上,回到那摆着“雪脏”与“茶杯”的方桌旁。

“我热茶,你热自己。”云洛对叶玄说道,不经意间竟是一副长姐般令遣的口吻。

“嗯。”叶玄非但不恼,反而升出一丝甜美,仿佛心尖被鹅绒轻轻撩抚了一下,随即听话地坐到椅中,闭目调息。

暖自己,终是比暖别人要容易许多,不一会儿,叶玄衣衫已干,头发也恢复了那一副纨绔的样貌。睁眼时,云洛双手捧着圆滚滚的瓷壶,已将其肚中冷茶烘得滚烫。这般手法用来炙茶,可算得无比豪奢的温柔;若反过来炙烤自己,就是“烬手”。

桌上茶杯就只两个,是叶玄与木青儿用过了的。云洛虽才呛过潭水,吐出后更感饥渴,此时微觉尴尬,也不知自己该不该饮。

叶玄这才察觉到自己的不周,明知她今日要来,却忘了另配一只茶杯。只好将木青儿喝剩的半杯清茶倒掉,复又将热茶斟入杯中,但没把茶杯推到云洛身前。

“你为何留这样的头发?”云洛瞧着叶玄“堪堪齐颈”的黑发,好奇道。言下之意:有教养的人,不是该将头发蓄起来吗?这般问法可谓无礼,正是这无礼之中,透着从前没有的亲近。

“再长,就该卷了。”叶玄藏起了真正的答案,扯谎道:“这样好洗呀,垂到背上可多麻烦。人生短短……我也不知多少载吧,每日花一盏茶的工夫梳理头发,实在大大不值。不如你也剪短了吧。”顾长卿至今仍未衰老,叶玄也不知道,自己若不横死,最终会是个什么寿数。

云洛闻言,笑骂道:“小蛾诱我刺青,你又教我断发,这是盼着我被逐出家门不成?”说完心中忽然一动:逐出家门,我是不是就能……

“哼,我瞧你就是将‘云府’烧了,‘云大’也不舍得训你一句。”叶玄与云大极少聊到云溱、云洛,偶尔提及,依然很容易看出,云大对于云洛的宠爱,远远胜过云溱。

“嘿嘿。”念及父亲对己的宠溺,云洛心中也自温暖、得意,但终是不愿将话题牵扯到自己家去:“那个,我的功夫…如何呀?比小蛾、小影厉害吗?”

“略胜小蛾,远逊小影。”这话叶玄又不敢说,传到小蛾耳中那还得了?她自己心里清楚是一回事,旁人说又是另一回事。他只得再次扯谎:“胜负生死,一线之间吧。这‘有用剑法’如此下流,真要搏命的话,我看多半是你的胜算大些。”叶玄想起她飞身撞向自己长剑的情形,仍是有些气恼。

云洛怯怯一笑,心中也有些不好意思:“那我也是没法子嘛,换做你是我,你倒说说,这架该怎么打?”

叶玄摇头道:“我想不出更好的法子。得承认,你是个鬼才。舍身、破冰,两次我都险些着了你的道。哼,你若肯杀人,会是个不得了的刺客。”

云洛心中暗忖:“我几时说过不肯杀人了?可是…我究竟肯不肯呢?”

“我比武输了,你给我安排什么任务呀?”想到“腥芒”再不能陪伴自己,云洛心中十分难过。但想到有任务可做,又不禁有些兴奋。

“还没想好,你且乖乖等着吧。”叶玄尚没想过能让云洛做些什么,情分越深,能派给她的活计就越狭窄。“对了,还清我的赌债之前,你可少跟人打架。”

叶玄后半句,倒没什么深意,纯是一个胆小商人的啰嗦。云洛听了,却又不禁想到自己与丁兰的过节,以及之后引出的种种事端:“夕霞派的事,我还没谢过你,更不知该如何还你。原想着…既还不清,干脆就加入你们。可小蛾说,你们不收有家的人。”云洛说得郑重之极,倒让叶玄有些尴尬。

“唉,我是真想收了你呀。若只当个安逸城主,你有爹有娘我也忍了。可是后面的事,实在没道理将你牵扯进来。”叶玄心中暗苦,面上却浮出一丝暖意,温言道:“夕霞的事,诸般因果根本缠夹不清。你今日谢我,我索性就占了这糊涂便宜,无耻领受了。不过,此事说过便算,以后不准再提了。”

“好,以后不提。但我心里会记着。”语中满是柔情。

叶玄浅笑,一时没接上话。场间的静默使得二人有些无措。比武之事已了,若没话说,可就该走了。叶玄端起茶杯,啜了一口,云洛也终于捧起木青儿用过的杯子,轻轻饮了。

“这茶,挺好喝的。”云洛觉着需得说些什么,随口诌了一句。

“这是南边的茶,‘薛让’送的。”二人都不懂茶,叶玄本想提一下这茶的名字,话到口边忽又想不起了,只好提了送茶的人。“你喜欢,我叫人给你送些。”他也觉察出,这不是个很好的话题,但总比“天色不早了”要好。

“好,那我就无耻领受啦?”云洛一脸顽皮地仿着叶玄刚说的话。她根本不想要这茶,但很愿接受叶玄的好意。

“听小影说,你创了一个‘盟会’。起了名字没有啊。”

说到这个,云洛的眼睛又亮了些:“还没有,谁捐的银子多,就用谁的名字。小影捐了一千两呢,你怎个也要比她多些,十万如何?”那日残影教了云洛谈判的法子,说是要价的时候不能怕,一定要喊个连自己都觉过分的数额才成。

叶玄听得连“倒抽凉气”的力气也无:“你这是募捐呀,还是造反呐?”

“你从南边搬了座小金山回来,十万也不算很多吧?”云洛咬着牙坚持。她感觉小影教的法子很妙,话说出来后,自己也觉得挺有道理,十万确实不多。

“不如这样,我教你个更好的法子。”叶玄说得诚挚,云洛还道真有什么金玉良言,睁着大大的眼睛望着他,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你去‘莫问塔’雇些佣兵,把‘枯荣城’打下来。事成之后,‘夜宫’里的东西全是你的。也不用一千、一万的四处去讹了。”

“哼!你不肯就算了,我有别的法子。”云洛听得叶玄讥刺,气鼓鼓地倔强道。

“哦?什么法子呀。”

“这世上还是有许多好心人呐。你不捐,我这盟会可就用他的名字了。”瞧着云洛小小得意的神情,叶玄心中忽然泛起一丝妒恨:“这算什么别的法子,不还是讹人。谁呀?”

云洛小嘴一撇:“不给你说。到时你就知道了。”

叶玄心中越发好奇,暗忖道:“哪个不长眼的,将她胃口养得如此之大,张口就敢要十万。那人所捐之数大概不足十万,但也必定是个荒唐之极的金额。若不是‘云大’,就是个想要对她不轨的男子。”

“你可莫叫歹人给骗了呀。”话一出口,叶玄便觉得有些酸刻,却也收不回了。她是讹钱的,要骗也是她骗别人。到了她这品阶,药也迷不倒,酒也灌不醉,又有几个歹人能祸害她了?

“什么歹人,人家是……哼,你别想诓我。”云洛十分满意于自己的机智。

二人就这样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无话可说时,就假装饮茶。待到大肚瓷壶中的清茶见底,天边已只余一抹残辉,日头落得几要看不见了。

“我……要回去了。”云洛到夜宫比武,云母本就恼怒。若是入夜方归,进门之后会如何,她不敢想。拖到这个时辰,已是十分不妥了。

“嗯,我送你出去。”叶玄起身,将桌上“雪脏”插于腰畔,左手又持起“腥芒”,要引云洛出门。

“不用了,我记得路。”云洛本不是个在意身周目光的人,但不知为何,今日她不想与叶玄一道,不想忍受禁卫们的窥探。“同你打架,很欢喜。”不等叶玄反应,淡黄身影一闪,迅疾向“演武场”的入口处飘去,几个起落,便即消失不见。

叶玄站在原地,望着云洛隐去的方位,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滋味儿。不是欣喜,也不是辛酸。良久之后,缓缓拔去手中木鞘,释出“腥芒”,看着那黝黑纤细的剑身,自言自语道:“本想最后让你嚣张一次,哪料到……一剑未出,反给人追得到处躲藏。窝囊啊,和你主人一样。行了,睡个长觉吧。”

长剑宛若一条黑曼,乖巧地缩入鞘中。再见天日,也不知是何年月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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