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焦山重逢(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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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心回到临安后经过了一番悲伤煎熬和痛苦挣扎,至于如何被迫进宫、亮节父子如何被释放、继先如何奋力拯救海心而无果之事,都无需一一再言了。总之,海心进了宫。

自海心进宫后,世杰总是不放心继先,怕他感情用事,便劝他一起来到镇江府。起初,继先不能从中自拔,提起朝廷和贾似道,他便恼恨。好在时间久了,这种情绪慢慢消减,唯余对海心的思念越来越深。

光阴飞转,继先在这种煎熬的日子里过了一年,期间,他多次有回临安的打算,都被世杰劝阻,虽说留住了继先,但看得出他情绪消沉,世杰为让他排解愁绪,便带他一同消遣下风光。

镇江山水为江南绝佳,焦山、金山和北固山这三山名胜,天下无双。单说焦山,乃长江江心小岛,四周江水浩渺,北岸扬州府花柳满城,南岸镇江府江山奇秀,江南美色尽可揽之。世杰带着继先在镇江或登高望远,或古刹拜佛,或造访古迹,或泛舟江面,几日之中,继先竟被这里的秀美风光渐渐吸引,一时消去了愁思。

这日,二人泛舟来到焦山。世杰见他心情转好,十分高兴,便道:“二哥,你看江南风光如何?”

继先不住点头道:“甚美!此处离我们老家不远,以前我们竟不知这里有如此景致?”

世杰道:“当年糊口尚且艰难,哪有心思关心这些?既然我们到了焦山,不如将船停靠岛边,咱们登上焦山一观大江。”

继先道:“只是天色已晚,草草一游必会错过诸多景致,不若改日专程前来,今日就当探路了。”

世杰觉得有理,便道:“也好。”

继先又道:“江北便是扬州,大哥正在扬州,若能去封书信,约定日子,让大哥也泛舟过来,咱们三人一同登岛游玩岂不更好?”

世杰喜道:“二哥提醒的是,我竟没想到,我回去就给大哥写信,约他后日同赴焦山。”二人商定后,便驾船返回。

自李庭芝来到扬州,整饬防务,梳理民政,安顿流民,振兴商务,扬州很快从破败中复苏过来。这日,李庭芝正在府中思虑城防一事,蒙古兵退后,扬州城破败不堪,城垣毁坏十之七八,对将来防务极为不利,修整城池迫在眉睫。然而,百姓才经历战乱,征赋修城断不可行,李庭芝为之昼夜难安。

侍从官吏道:“李大人连日操劳,消瘦不少,扬州事务繁重,短时之内难以解决,大人到扬州一年,便使扬州初现往日繁盛风貌,大人虽愿为扬州不辞昼夜,但也要爱惜身体,以后扬州全要仰仗大人呢。”

李庭芝道:“我亦想安逸,奈何于心不安。百姓虽安定下来了,但战乱时逃逸大半,如今户口锐减,城内城外仍很荒凉。且扬州之兴多赖海盐,蒙古兵犯时,盐户或死或去,如今盐业不振,商旅不行,怎不让人忧心?”

官吏道:“确如大人所言,吾等亦为此事烦恼。”

李庭芝又道:“眼下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要做。”

官吏道:“何事?”

李庭芝指着外面道:“扬州城池尽毁,若敌兵再来进犯,何以御之?”

官吏道:“的确如此,大人何不向朝廷求要修城款银?”

庭芝苦笑道:“只怕朝廷更艰难,哎!若是能有高士助我就好了。”

官吏道:“大人既然求贤若渴,属下有一人举荐,虽算不得高士,依我看尚有几分才识。”

李庭芝忙道:“何人?”

官吏道:“此人名叫陆秀夫,在州学教书,原是科举出身,朝廷命其来扬州为官,因沉默寡言,时人难与之相处,故不受待见,又曾冒犯前任长官,便被弃往州学去了。然我观之,此人有大才,大人何不命他前来策对一番,若合大人之意便将其留下,不行就让他回去。”

李庭芝应允,“速传他来府衙。”

不多时,只见官吏领着陆秀夫进来,庭芝打量陆秀夫模样,清秀俊朗,面色凛然,不觉生出一股敬意,道:“听闻陆先生才识不凡,今日一见,果然容貌堂堂,文采照人。”

陆秀夫回礼道:“李大人过奖了,在下一介愚夫,不合时宜,倒是大人战功赫赫,才能非凡,治理得扬州一片生机。”

庭芝笑道:“都说陆先生不合时宜,我却想要与先生开怀一谈,不知先生可愿奉陪?”

陆秀夫兴致顿起,“大人赏光,在下自然奉陪。”

庭芝引陆秀夫就坐,“我请先生来,是想请教修筑扬州城一事,蒙古兵乱后,扬州城防破败,无法驻守,必须尽快整修和加固城防。但大乱过后,扬州百姓流失近半,盐业荒废,赋税不抵往年半数,根本无力修城。”

陆秀夫道:“筑城之事虽情急而却要缓行,大战之后,民生凋敝,若骤然大兴土木,恐不利于安定民生。此番蒙古大败,退回漠北,蒙哥骤亡,必然会引起汗位之争,所以短时之内蒙古不会再南下,修城可暂缓些许时日。”

庭芝认真听着。

陆秀夫又道:“扬州以产盐出名,百姓生活和官府税收也大都依赖产盐之利,现今,许多盐户逃到城外,盐业萧条,应尽早重振盐务,恢复经济。”

庭芝道“我早为此事思虑,奈何智谋短浅,终想不出好办法,不知先生有何高见?”

陆秀夫道:“眼下官府不要急于取利于民,应该施利于民。大人,何不免除百姓所欠一干赋税?此举必能吸引流民回来重建家园,然后将州府钱粮放于百姓和盐户,令其恢复耕种,煮海熬盐,如此,百姓可安,农桑可兴,商旅可行,不出两年,扬州必能一片繁荣。”

李庭芝频频点头,道:“对,再让官兵开凿至金沙、余庆盐场的河道,便利车运。同时让民夫疏浚盐场道,减免亭户所欠官盐,这样一来,没有了车运劳苦和债务,相必他们定会归来重煮海盐。”

陆秀夫道:“有此利民之策,扬州兴盛便指日可待。”

二人正聊得起劲,外面来报,说镇江府都统制张世杰来信,庭芝连忙接过来读。

陆秀夫问道:“何事?”

庭芝笑道:“二弟继先和三弟世杰邀我明日同赴焦山游兴,我以为二弟从西川回来后会久居临安,没想到居然到了三弟那里。”

陆秀夫问道:“莫不是余玠义弟李继先?”

庭芝道:“对,你也知道他?”

陆秀夫道:“我们是故友,早年我与文天祥在越州与他相识。”

庭芝喜道:“原来陆先生与我二弟是朋友,既如此,那咱们明日同赴焦山。”

陆秀夫拜谢道:“愿随大人同往!”

滚滚江涛堆天而来,水连天际,一碧无垠,一艘帆船从江北岸穿浪疾行,向着江心的焦山岛驶来。小岛隔着银浪矗立在宽阔的江内,翠绿的轮廓半被浪涛掩埋,一抹流云从小岛上空横飞,留下一条细长的白线,如同一段轻纱飞舞碧天。焦山岛四面环水,临近镇江府一侧,与岸上的北固山互为犄角,曾为抗金据点,留下了许多名臣将士和文人墨客的足迹。

继先和世杰早早来到焦山岛,在码头上等候庭芝,江风吹来,一波水浪拍到礁石上,溅出的浪花打到二人身上,继先向后退了一步,望着北面江上,道:“今日风浪好大,不知大哥会不会来。”

世杰道:“大哥虽政务繁忙,但若知你在镇江,收信后必会前来。扬州距焦山岛远于镇江,今日风涛又大,比我们晚到也是正常,咱们耐心等一会。”

继先道:“三弟所言甚是。”

二人在岛下面随意转来,正说话间,见一面帆船从浪头冒出,帆梶随着水浪忽高忽低,时隐时现,不多时整只船身便清晰可见。继先指着船道:“看,定是大哥的船来了。”

船停靠岛边,庭芝还未下船便喊道:“二弟、三弟,登岛多时了吧?”

继先迎上来,高兴道:“岛上风光无限,只比大哥早饱了会眼福而已。”

说着,庭芝从船上跳下来,“你们看,我带谁?”

陆秀夫也从船上走下来,继先一看,忙去接扶,“呀!竟是陆公子,你怎么与大哥在一处的?”

世杰走过来,微笑着看了看庭芝,对继先道:“二哥不知,陆公子来扬州已是前年的事了,早就听闻陆公子才识过人,大哥与他相识不足为奇。”

陆秀夫谦道:“张将军谬奖了。”四顾环视一番,又向继先道:“李大哥,杨姑娘没与你同来?”

继先脸色顿时凄然,世杰忙接过话道:“我们四人游兴岂不很好?还是上岛说话。”四人便拾阶进了岛。

岛四周风平浪静,不同于大江之中的风涛巨浪;岛上树木森森,危石丛立,四人边走边说,来到了不波亭。

世杰道:“这就是岛上有名的不波亭,风涛大浪来到焦山岛便被扼住浪头,镇住劲势,变得波澜不惊,焦山四面水不扬波,故此亭名为不波亭,焦山岛也被称为镇江石。”

庭芝道:“果然名副其实。若是我大宋能有一块镇江石就好了”

陆秀夫道:“你与张将军不就是大宋的镇江石。”

庭芝摇头笑道:“我们何敢担此缪称!像孟老将军拱守半壁江山,像余玠复川峡、平鞑虏,像王坚毙蒙哥、退蒙古,这般人物才是大宋的镇江石。”

四人来到亭中坐下,世杰道:“有件事不知大哥听说了没?王坚将军他……”

庭芝见世杰面色奇异,道:“王坚兄弟怎么了?”

继先直视世杰,“三弟,莫不是王大哥又被贬官了?”

世杰摇头,“贾似道前几日送来的公文里含含糊糊提到一句,我便向朝中打听,才知王坚已于上月去世了,临死时躺在床上仍上书请求到前线抗敌。”

众人愕然,悲愤不已。继先提起拳头狠狠砸了下亭柱。

庭芝道:“前些日子我听说王坚到和州后数次上表恳求回到前线,朝廷皆置之不理。”

陆秀夫道:“王将军一生征战沙场,打死了蒙哥,收复了数十州,却被朝中小人嫉恨,先是明升暗降调到荆湖,后解去兵权出知和州,此番羞辱王将军怎能忍受,英雄无用武之地怎不叫人心生凄凉?王将军定是郁郁而终的。”

继先站起身,“余大哥含冤自杀,王大哥又悲郁而终,朝廷的那起小人们究竟要干什么?皇上不管不问,大宋江山早晚要断送在他们手中。”

庭芝忙道:“继先不可如乱言,我心中的悲愤不比你少,可若仅是一腔热血就能解决事,我与世杰二人早就一枪捅死他们了,何须今日这般委曲求全?”

继先远望江面,长叹一声,“哎!皇帝不明,奸臣当道,腐儒弄权,边将遭屈,天下生灵涂炭!”

陆秀夫慨然道:“李大哥既已明知社稷危难,又有一身本事,何不效命天下?”

继先回头轻蔑一笑,“你让我投身朝廷?”

世杰起身道:“此时正值用人之际,效命朝廷有何不可?二哥一身本领却无安身立命之所,于你于国有何益处?”

继先嗤之一笑,半字不答。

庭芝知道继先烦心,便微微道:“朝廷堆疴积腐数十年,内忧外乱局面非一时一人之过,也非一时一人便能扭转,余玠、王坚之悲何朝不有?庸官奸臣哪代不出?岂能因此而心生消极?你我只需勉力尽忠,若众力不能拯救也是天命如此。”然后走到继先身边,又接着道:“继先,大哥知道人各有志,不管你身在朝廷还是江湖,只要肯为百姓做事,大哥都支持你。”

继先见庭芝如此了解自己,十分感动,“大哥,继先虽不在朝廷,却何时远离过朝廷,若继先真对朝廷死心,也不会有今日悲愤之言了。”

庭芝道:“我知道,我知道。”

世杰见此,只好劝道:“本来是一起游兴的,却因我一句话引出这些烦心事,坏了兴致。等回到府衙后有多少政务不够处理?快不说这些事了,咱们到《瘗鹤铭》碑刻去看看。”

陆秀夫也附和道:“正是呢,不能辜负这江天美色。”

四人走下不波亭,向《瘗鹤铭》石碑走去。

不多时,四人便来到碑下,只见一块硕大残碑立在崖下江边,陆秀夫看后叹息道:“不想碑文竟残破至此。”

继先细观碑文,赞道:“都说《瘗鹤铭》是大字之祖,果然名副其实。可惜如此好石刻竟残破至此且无人看护。”

陆秀夫道:“当年,王羲之写下此铭后,很快便被人镌刻在焦山岛后山的岩石上,后来被雷电轰崩而坠入江中。王安石罢相后,曾专程来此到江中寻找铭文,直到孝宗帝时,江水落下,石碑才露出水面,有人将它从江中捞起,竖立在原处。”

世杰叹道:“世人不珍惜的又何止此碑文!”

大家细细品赏一番后,沿道登上山头。只见大江浩渺,清风徐来,忽然,远处江面行来一艘小船,飘飘摇摇随波颠伏,众人只当是寻常渔船。

世杰望着小船道:“你们看,那只小船在江中颠簸,随时都有被大浪推翻的危险,不由得让人想起大宋现在所处的境地。”

众人沉默。

小船渐渐行近焦山岛,但并无登岛意向;船越行越近,从岛旁行过,向着江南岸而去。世杰久在京西南和淮西前线征战,两路水战频繁,因此熟识船型,世杰一晃眼,恍惚看到小船船型非同一般,于是再细看,连忙道:“快拦住此船,这是蒙古的梭子艇。”

众人一听,连忙道:“快!晚了就追不上了。”

四人上船,命船夫竖起高帆,紧摇桨橹,追梭子艇而去。大船行速快于小船,庭芝四人很快便追上小船。

庭芝对小船喊道:“快停下!快停下!”

梭子艇上的人听到喊声急忙回头,却见是三位和尚,打头的是位苍髯老僧,一脸茫然和惊慌,“可是唤老衲?”

庭芝一看那和尚,觉得有点眼熟,继先一眼便认了出来,“是天智大师?!”

庭芝和世杰恍然一惊,“真是天智大师呀!”

老僧的船紧贴庭芝的大船,老僧问道:“你们是谁?”

继先忙伸手接老僧,“大师,快上来,你当然不认得我们,这么多年了,我们都已长大,哪里还记得清?”

庭芝指着继先向天智道:“大师认不出我和三弟无妨,却连他也认不出了吗?他的达摩杖还是大师传授的呢。”

天智一看,惊道:“原来是三位恩公!老衲怎敢忘记?一时眼拙没认出来,不过你们那时尚是孩童,现在已经英姿勃发。”

继先又让随从的两个小和尚也上来,问道:“大师意欲何往?”

天智道:“去九华山。”

陆秀夫奇道:“去九华山为何要绕道镇江?岂不是远了许多路程?”

天智道:“老衲岂不知远了路程,可是淮西一路过江船只管得甚严,老衲轻易过不得江去,且还要从建康府会见辩惠大师同去九华山,故而走此偏径。”然后又意味深长道:“此次去九华山非比往常,还有重任在身。”

继先问道:“有何重任?”

天智道:“数日前,金刀门在蒙古的授意下围攻我寺,被我寺击退,他们欲上九华山偷取九华派的镇派武功《伏虎杖法》来对付少林,方丈派我前去九华山通知慧通方丈以防不测。”

继先一听金刀门,便恨道:“又是他们,看来上次在鄂州还没教训好他们。”接着又向天智道:“九华山门禁森严,他们如何能上得了山?”

天智道:“你们不知,还有六日便是九华山五年一度的经论会,经论会是佛门盛典,专门讲论佛经,但有时也会研讨一些高深功夫,因此许多门派都会前来赴会,他们若是混在其他门派里就不易被发现了。”

众人道:“原来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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