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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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降临,日光褪去,黑夜逐渐笼罩着整片天空,遥望东南方向的天空,愈发无尽的暗沉。

与昏暗的天幕相反,却是繁华熙攘,灯光璀璨的城市。夜晚是城市展现活力和繁荣的体现,因此,城市不甘于黑夜的寂寥,势要将夜色照个见底,直把天际线变得时而绛红,时而酱紫般的斑斓耀目。

然而,处在这个城市某个角落,有一个叫凤华小区的地方。这个残旧破败的小区里,没人记得已存在多少年了,该小区违章改建加建的楼房比比皆是,与繁华的外围大城市的鳞次栉比不同,这里更显得星罗棋布,杂乱无章,路径狭窄且迂回,头一回没人带着很容易连东南西北都找不着。斑驳的外墙长出不少野草,如血丝般形状的裂纹包围各栋民房,仿佛诉说着时光的历洗和被淡忘的无奈……

这老旧的小区里住的人却是形形色色,不同年龄的,不同职业的,各自不同地方的,他们都有一个共同需求,便是低廉的房租。房价是这个世界上最邪恶的东西,它会令人为它勤勤奋奋付出一辈子的努力,也可抑制家庭其他方面的消费,它是成为人们求学求工的敲门砖,它也是人们传继家业的重要体现之一。

这些老楼在今日看来实在落后到惹人嫌弃,没有电梯,没有任何设计修饰,甚至连个楼梯和扶手都是纯粹的砌砖抹灰,简单粗暴。虽然只有四层楼,楼面高度却比现在的住宅楼都要高,站在楼顶的天台,便如同现代新建商品房六楼的高度。

一个年轻男子站在天台,手拿一瓶豆奶。这个男子住在这栋楼的四楼,不知从何时起,喜欢走上楼顶,逐渐就变成了他每日必做的惯性动作。这些老区都没人管,楼顶更是被人习惯于放置杂物的场所,而这地方渐渐变成他的私人地方,放眼天台,遍地都是他喝过的豆奶的玻璃瓶子,骤眼看满地皆是,凌乱不堪,甚至容不下放的地方,但实际上是他精心设计的障碍物,只有他懂得怎样走的规律,因为他觉得只有这样,别人才不会上来,那这地方便属于他一人了。

只见他举瓶喝下一口豆奶,却含在口腔而不咽下。目光在寻找附近哪些人的家里开了灯。深沉的黑夜将他身躯在肉眼视线里湮灭,而这时别人家里灯火通明,彼此都忙着自己的事,谁会顾得上窗外的漆黑?更不会发现对面楼顶上原来有人。

与其说他有怪癖,倒不如说每个人喜欢的东西都不同,起码他没用摄影器材偷拍,或者做些奇怪的淫亵动作。他只是喜欢观察,观察每户人的生活,观察每个人的生活习惯,透过天台观察这个世界,虽然这的确不太好。

他注意到对面三楼的一户人家,里面有一男一女,那是上个月才搬过来的新住客。他知道那个男的叫陈德。有一次,他经过小区信箱,该小区的信箱设置在小区门口而不是在每栋楼下面,碰巧他们家的信箱塞得满满,邮差派信亦是任性,随手将信往信箱里搁便走了,一封封信便受不住重量通通掉地,他便好心为他们家整理信件,他看到信封上都是银行寄来的,而收件人的名字是陈德。

这时,他才将口中的豆奶咽下,开始留神注视陈德和那女的,这人俩是他今晚观察的第一个对象,因此他看得格外用心,不由得放下手上的瓶子。他掂量这两个应该是一对夫妇,因为打从发现他俩,他俩便有过不少亲密动作,只是更多是女的主动。

从这边天台望去,陈德站在阳台面向这边而背向客厅,脸上映照出手机屏幕的光,更能清楚看见陈德神情,似乎陶醉于手机,却又迅速地将手机收起,脸上的慌张一瞬即逝,立马换上笑容。原来是妻子拎着衣服来到阳台挂晾,陈德不但没有为妻子提供帮忙,更径自走向屋内,消失于观察的视线内。

他正好奇陈德的举动。

不出一阵子,客厅隔壁房的灯亮起,却见陈德悄然将房门关起,继而打开电脑,随后又打开手机,然而,一分钟、两分钟、五分钟,那男的一直拿着手机不放。

那边的家里,陈德夫妇二人没多大动静,令这边天台暗中观察的他感到无趣。喝下一口豆奶,倏然发现陈德夫妇楼上的家里,有人影晃过,只是那个家里没开灯,加快晃过的速度是那样的快,他很快将目光投向四楼的这户家里。

“咦,”他猛然发现这户人家是他认识的,“那不是安婆婆家里吗?”安婆婆家里漆黑一片,根本看不清屋内情况。“难道是有贼子进屋盗窃了?还是我眼花看错呢?万一真的有贼人进屋,我应该怎么办?”脑子一急便混乱起来,他怪自己愚笨之时,直拍自己脑瓜子。

安婆婆屋子再一次出现影子晃动,这次他确实看清楚,而不是眼花,也为证实自己不是别人口中形容的傻子,他看得分外留神。这次的影子比刚才那次更出现得更久,稍微停顿了一下,但再看清楚又不像是一个人。“我到底看到了什么?这究竟是什么。”心里焦急万分,也管不上那么多了,爬上天台边上的围栏,假如有别人在场肯定觉得这个人疯了,居然有这样的举动!实际上他只是情急之下细想不到其他方法,唯有做此举动。

跪在围栏上的他,身子尽可能往外探,尽管双手一直打颤只为看得更清楚,他瞪大双眼,看得出神。只见对面安婆婆家里的人影也在晃动,这次他确定这个黑影是人而非什么乱七八糟的神怪之物,那个人影不停的晃动,似乎在不停翻找东西,可因为没有光线的关系,看不到人影真正的距离远近,现在就像看图像一般地二维移动。

隐约看到从安婆婆家里的窗口朝这边飞出一个物件,待他正想看清时,已被从围栏打下来。

“啊!”他感到胸口无比剧痛,几乎无法呼吸,背脊重重地摔在地上之前双肘已经着地,腿上又感到一阵阵灼热。原来袭击他的是一个装了热水的保温壶,灌满热水的保温壶别说有多重,即便空的保温壶也有一定重量,这个保温壶锤击在他胸口上后倾洒出里面滚烫的热水,他双腿和地上冒出丝丝白烟就可知有多烫了。

他全身难受得躺在天台的地上,不能起来,还没想出是谁干就听到楼下传来人声和脚步声,而且这声音还越来越接近,这是有人要上楼梯啊!他虽然不知道即将要上来的人是谁,但内心感到不安,于是想迅速地翻身离开,正当手臂用力撑起,双肘感到无力且刺痛,翻转手肘看过来,原来已是双肘瘀紫。

“哼,傻明!你找死吧。”

他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男子矗立在天台的楼梯出入口,他吓得六神无主,手脚使不上劲,滚在地上翻爬,十足一条在蠕动的大虫。他一看见这个人内心悸动,顾不上身体各处的痛楚,即使爬也要离开这里,他看见了谁会如此害怕?便是这小区里的恶霸——大山,也是安婆婆的孙儿,自傻明回来这里,大山便每隔三两日欺负傻明,而傻明这个名字也是大山帮他取的。

“你这龟孙想死是吧?看老子亲热,你看我不弄死你我不叫大山!”大山杀气腾腾地从楼梯口走近傻明,但被地上的玻璃瓶所挡,只见大山气急败坏,四周环望,看见地上的铁棍,便抡起一根,意图将满布地上的玻璃瓶扫出,辟出一条道路,只不过那些玻璃瓶实在是太多,加起来翻倍的重,大山扫了两下就双手发软,大汗淋漓,看着那边的傻明躺在地上一动不动更是怒火中烧,把跟前的瓶子全部敲个破碎,坚硬的铁棍加上大山的蛮力激起玻璃碎片四散飞溅,有的飞起六尺高掉落楼下,有的弹到傻明身边。

“哎呀,大山哥,好了好了。不要生气了。”一把娇嗲的声音从楼梯口发出,走出来一个少女,看样子十分稚嫩但身材却发育得异常地好,她半跑半跳地奔到大山身旁,双手挽着大山的左臂,焦急地说:“大山哥,不要生气了嘛,不然搞出人命就麻烦了。”

“我大山要动的人谁能阻止我,特别是你这个贱骨头,哼,不弄你我咽不下这口气。”大山说着,也不顾身边女子的阻拦,将手中的铁棍扔向傻明。

这天台实际上也不大,大山和傻明二人相距不过五、六米,再说大山平日习惯打架械斗,对于武器攻击这一类,无论力度还是准度控制都非常容易上手,因此那铁棍从大山手中甩出后,精准地打在傻明身上,傻明痛得又发出连声叫苦。傻明躺在地上,面对来势汹汹的大山,自己浑身是伤,就是再不正常也明白,今天真的插翅难飞,可惜的是在这个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的地方,可即使换在其他地方,自己喊救命会有人出手相救吗?想着,只能闭上眼睛,接受被大山这个恶霸终结的命运。

“呜呜,大山哥,别这样。”那女子看来真被吓倒了,眼泪不断在掉,脸颊都红了。

大山看状,赶紧跑去一把抱紧女子,语气转得温柔了不少,说:“别哭嘛,做我女人怎得像你这么胆小?嘿嘿,你不知道,我告诉你,这个傻明很好玩,我平常很是那样跟他玩的。只不过今晚,”大山一边说着,转过头瞧向傻明,脸上立即刷出阴森的神情,“哼,这个废物今晚败坏老子的兴致,他妈的在对面看啊看,你他妈的到底看够了没,呵,居然没看够,还要站起来看,你他妈就这么变态是吧,自己没娘们就看别人家亲热,老子我今天就要教训你这变态。”说完又从地上抄起另一根铁棍,往傻明身上扔去,可是这次心绪过于激动,准头偏了,只打在围栏上。

傻明这时明白了,回想刚才的晃动的那团黑影怎么那样奇怪,一时看起来只有一个人,一时看起来又多了一个头,一时身体又变宽,原来是大山和那女子亲热,难怪无论怎么看,都分辨不出是什么。傻明心中懊恼,早知道那个黑影是大山的话,迅速离开便是了,就不会发生现在的无妄之灾。

大山扫清身前的玻璃瓶,离傻明还有一米左右的距离,纵身跃过瓶子,妥妥地钉在傻明身旁。

大山看着傻明在地上全身抽搐震颤,双唇发抖,口中发出似有似无的嘶哑声,看上去实在惹人怜悯,可并没有引起大山的恻隐,相反地,大山使劲地用右脚踢在傻明小腹上,使傻明连发出声音的机会都没有,傻明痛得满脸发紫,在地上来回翻滚。

“啊!”女子惊叫起来。

“呸,还在装蒜。”大山啐出一口痰后,遂抬起右脚,踩在傻明手上。

十指痛归心,手指上的痛比起小腹的绞痛、皮肤的灼痛、手肘的瘀痛更是剧烈、痛彻心扉,傻明夺口而出地叫喊出来,那声音大得有回音,笼罩整个小区,甚至好像穿过天际一般。

大山看见傻明痛苦这般惨状,心里不知多解气,心头那股怒火亦开始消退,便蹲下身子,与傻明的距离更近了。傻明以为大山将要下一步行动,身子本能反应地往后蜷缩,由于浑身是伤,傻明移动得极为缓慢,即便如此,傻明还是喘着气,尽可能地退缩。

“喂,傻明。”大山说,这时的语气对比刚才算是平和了不少。

“啊!”可傻明此时已成惊弓之鸟,哪怕大山只说了三个字并没做什么。傻明继续往后蜷缩,连环不断地尖叫,神情从单一的惊慌逐渐扭曲。原本傻明在大山心目就不当是人看待,大山难得跟傻明好好地说话,而傻明却在地上装疯卖傻,大山对傻明的耐性也是极其地少,便抓起傻明的脸,连续扇了傻明两个耳光,说:“喂,傻明!”

这时,傻明的尖叫声更大了。

“住手!”一把响亮又沉实的声音骤然而到。

大山认得这声音,抓着傻明脸的手立刻软了下来,他不敢立即回头,眼珠子转了好几圈,松了松十个指头才转过身子说:“哥,你这么来了?”

“我来了才看到你干的事啊。”发出这把声音的人,梳着整齐的油头,白色的外套显得整洁又干练,气质不凡,他的说话的声音配上整个造型简直是相得益彰。这个便是大山的大哥马志峰,马志峰是该市的派出所的刑侦队员,因此大山对大哥总是俯首帖耳,马志峰后面还跟着一个年龄与其相仿的女子。

“嘿嘿,哥,回来了不通知一下弟,让小的做几个菜招呼你嘛。”大山变脸的速度可媲美四川变脸术,他耸着肩膀往马志峰靠近。

“我跟你说过多少遍,叫大哥,我是你大哥,不是你道上的兄弟,对着我不要用那样的语气,我不喜欢。”马志峰厉声道。

“嘿嘿,好好好,哥说什么都对。既然大哥回来了,大哥先回家陪陪奶奶吧,奶奶正想你呢。”

“哼,你还好意思提奶奶吗。你奶奶就是担心你,才叫我过来的,碰巧我今天休息就在回来的路上,不然你就打死人了。”马志峰指着安婆婆家的方向,大山顺着方向望去,果然见安婆婆正站在窗边看过来。

“大哥,你有所不知,这个人可恶得很,我在教育教育他。”大山说得咬牙切齿,指手画脚的。

“我只看到你在打人,无论如何我弟弟有错在先,你过去赔个不是吧。”马志峰说得极为平淡,没带有一丝感情。

“什么,要我赔罪?我才不去。”大山在大哥面前摆出受委屈的样子,嘴巴翘得老高,作为一个小混混做出如此模样,还真滑稽。

“你反了?”马志峰冷言道。

“大哥,你怎么就怪我了呢,你自己看看那个是谁,我怎么可能会向他赔罪呢。”大山拉着马志峰的手走到傻明蜷缩那个角落。

马志峰到此为止仍没留意漆黑角落里的人,待他小心走至角落时,认出这个人脸庞时,他内心的震撼不亚于雷鸣,脸上虽无表情,连刚才的镇定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是你,是你。”马志峰喃喃自语,精神恍惚,有点不知所措。

大山见大哥神色怪异,面有难色,便放肆起来:“哼,你今天栽在咱兄弟俩手里了。”说毕,又往傻明踢上一脚。

“诶,不要打了,峰,管好你弟弟,走吧,咱们回去,别让奶奶久担心了。”马志峰身后的女子终于忍不住发声了,“大山,这位是你女朋友吧?照顾一下她,别让女孩子吓着了。”短短几句话,将马志峰、大山兄弟俩控制好了。大山看原来是嫂子,心里本想反驳,但看大哥既没反应,揣测不了大哥意思,也不想站在对面的奶奶担心,于是就收敛了脾气。

“你好,你没事吧?你身体有哪里不舒服?”那女子走到傻明身边关切地问道。

傻明不知是被今晚的事吓呆了还是长期被大山欺负所致,只见他在角落里,整个人跪在地上,头埋在地上贴得结实,整张脸上沾满了泥尘,不敢往外看一眼。傻明问非所答:“不要,不要,不是我……”

“你好啊,我叫鲁忆翘,是负责这个社区的社工,你叫什么名字?”女子耐心地再次问道。

可是傻明依然如故,不断重复那几个字。

鲁忆翘抓起傻明手,放在自己掌心,作双方握手的姿态说:“没事的,你告诉我你的名字吗?我能怎么帮你?”鲁忆翘是素有经验的社区,诸如傻明此类个案司空见惯,她也有一套自己与这类人沟通的方法。

傻明的手即使被鲁忆翘抓,可身子依然跪伏着,这时他的姿势看起来非常别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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