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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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傻明怪状,要是换作其他人,或者早已失去耐性地心生嫌意。鲁忆翘却一副丝毫没有气馁的模样,小心翼翼地凑上前,温柔道:“我是来帮你的,我没有恶意,如果你听得懂我说话,请你拍拍我手掌。”话毕,双手摊在前面,等候傻明回应。

傻明刚才一直被大山所吓,魂魄四散,精神恍惚,即便外界任何一个举动都令傻明变成惊弓之鸟,因此,无论鲁忆翘如何说话都影响不了傻明。

“嫂子,你别管他,他就是傻子。”大山叫嚣道,“让我来教训他。”

“诶……”“喂!”鲁忆翘和马志峰齐声叫住大山,只是马志峰说话的同时已然出手,将大山压倒在地上,即使兄弟俩马志峰也毫不留力地将弟弟压得紧实,单膝顶压在大山脊梁上,使得大山不光动弹不得,连呼吸也甚至艰难。

傻明被一阵喧闹吓得身体又剧烈震抖起来,双手往地摸索似乎想寻找什么,这个天台从来没人上来清洁的,一时间傻明双手摸遍了生活垃圾、树叶、泥尘还算小事,方才大山打碎的玻璃瓶碎片,有些扎进傻明手里,而傻明却似没知觉仍在地上摸索……十根布满青筋的手指又黑又粗,骤眼看像极了树枝,只是扎进了玻璃碎片,形成一道道血痕才认得出是人类的手指。

“啊!”这场面令鲁忆翘心里极大震撼,虽然从事社工这一行以来,跟进个案不下数百,但今晚眼前傻明的举动真的前所未见,她在质疑自己的能力,甚至怀疑自己这些年的工作经验和学历是不是假的。经她手上处理过的案件,精神病的也有,抑郁症的也有,每次她都游刃有余,她上司也正是认可她的工作能力,将推荐她来到这里的工作站负责社区工作。然而今晚她却碰着了灰,鲁忆翘此刻感到沮丧,这感觉不知是面对傻明的挫败带给她还是这个地方的氛围带给她。

“忆翘,咱们走吧,奶奶在对面看着,让她一人等着着急。”马志峰看弟弟冷静了许多,便让弟弟站起,只是右手仍是扣住大山手肘,以防大山变故。

鲁忆翘不甘就此罢休,心想,“既然分派了这里当社工,那么傻明始终还是要面对,早点了解他,早点帮他。”于是转过头对马志峰说:“我留下,你先跟你弟弟回去吧。”

“你不走,我也不走,我才不会留下你一个在这鬼地方。”马志峰说,“这样吧,我叫上救护车和所里的同事过来跟进。”

“峰,他现在这样的情况就算救护车来了他不配合怎么办?医生护士没有耐心跟他耗下去,难道你认为你的同事能哄他去医院吗?”

“……”马志峰被鲁忆翘问得哑口无言。

“让我试最后一次吧,无论结果如何,咱们都一起回你奶奶那边。”鲁忆翘如是说,马志峰也无法拒绝,这边厢等着鲁忆翘,希望她能快快结束,同时地看着大山,因为他实在不容许有人在自己眼中生事,更不想大山搞破坏。

鲁忆翘说得斩钉截铁,但心中却无对策,面对傻明,究竟如何是好?马志峰见她呆在原地,以为她在思考方法,便不敢打扰她,只得将大山拉到一旁,按捏大山的肩膀提防大山起事。

鲁忆翘沉吟片刻才决定行动,这次她比刚才更小心,自己每做一个动作都仔细观察着傻明身体变化,只要傻明一动,她便也停住,慎防功亏一篑。逐渐接近傻明,傻明也没多大反应,鲁忆翘的心才稍微定下来。

傻明感到身体有种特别的感觉,自从他被大山欺负后不断喃喃发抖,根本没有接收外界任何信息,而这让他突然清醒过来,他回过神,从胳膊皮肤上的传入大脑温热和细滑的感觉,他心里好生奇怪,回头看,原来是一只女性的手掌放在自己胳膊上。这种感觉久违多时,傻明不由得心头一颤,再看自己伏在地上,自己邋遢肮脏的身躯与别人干净雪白的手,实在强烈对比,傻明心中羞愧,却不知如何表达,只能呆着不动。

“你还好吧?”鲁忆翘见傻明情况比刚才好多,身子便稍微凑上前,继续说,“我是这里的社工,你可以叫我忆翘,我会帮到你的。”

鲁忆翘是个专业的社工,她凑近过去,目的是为了消除彼此隔膜和增加对方的信任感,很多时候,这个细微的肢体动作都奏效,当然,出于职业习惯,面对的人不可胜数,鲁忆翘也是有防范的措施,她的手放在傻明臂膀上除了增加傻明的信任度,也是提防傻明发难。

傻明虽然听不清面前这女子自我介绍的名字,但还是被她温柔的声线吸引了。这二十多年里,不要说有异性与他对话,就连说话态度平和的人也是寥寥可数,自从回来安定下来后,更是长期被大山欺负,傻明害怕于社交,很多时候封闭起自己,因此形成了独来独往的习惯和被人误会为傻子。

傻明对于有异性用如此温柔的态度感到非常好奇,他心想,对自己这么邋遢的人不但不嫌弃,还以礼相待,这样的心地善良的女子即使是个平凡相貌,在他心中已经是仙女下凡般出尘脱俗。他缓缓抬头,用另一只没被“仙女”按的手拨弄眼前的头发,将发梢分拨到两鬓,为了看清楚“仙女”的样貌,更是用手背揉了揉双眼,把眼睑的污垢、油脂清走。当他眼光扫到“仙女”脸庞时,他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只见眼前的“仙女”身上笼罩着一层雾纱,使他不能看清。

“你觉得怎么样了?你的脸不舒服吧?需要帮你叫救护车吗?”鲁忆翘一番话将傻明从朦胧的虚无胜境拉回现实,原来是傻明的右眼还没擦净的缘故,只见他使劲地擦自己的脸,拼命地使劲擦,把污垢都抹到衣服上,为的是尽快见到“仙女”的真面目。

待傻明的眼睛清理完后,映入眼帘的是肤如白脂的脸庞上五官分布得十分精致,波光潋滟的双眼使人看得舍不得离开,薄薄的嘴唇配上明皓洁白的牙齿恰到好处,单单是论相貌,被如此动人的美女发生肢体上接触,相信不少男人已经放下戒心,甘愿受她指挥,何况谦和有礼?傻明呢,却是有别于常人的反应,他先是楞住数秒,外人看起来他纹丝不动,而他内心,却是犹如晴天霹雳,衣服下激起满身鸡皮疙瘩,他的表情逐渐从惊呆变到恐慌,刹那间,傻明潸然泪下,泪痕很快淌过嘴巴,流往下颚,溅在衣领上。他牵起鲁忆翘原本握着自己的手,双唇微颤,似乎有话想说,只是过于激动吸入了部分泪水,把自己给噎着了,猛地呛咳不止。

鲁忆翘被傻明的举动所吓倒了,但仍不失社工的专业素养,没表现出来,强装镇定,说:“你是不是吓着了?我把你叫救护车吧。”说着,尝试顺势将被傻明牵着手抽出来,在此刻,尽管被吓着的人是她,她也希望用她的专业知识帮助傻明,也对傻明的举动充满理解,毕竟工作以来,面对的人形形色色,要比傻明过分的亦领教过,她深知面对这类人,首先自己要冷静下来,否则只会适得其反。

马志峰因站在鲁忆翘身后,视线完全被鲁忆翘遮挡,他既紧张女朋友的安危,又生怕影响女朋友的工作,且要看管大山,无奈下只得站在那儿干焦急。

虽然傻明双眼泪水如挥雨直下,但明眼人都看得出他的眼神满是温柔,温柔中带有点凄凉,忘我得咽下自己的泪水亦不知觉。倏然间,张开双臂,将鲁忆翘拥抱在怀里。

鲁忆翘完全想不到傻明会做出如此轻薄行为,这下,她真的被傻明所吓呆了,连反抗的动作都忘记了。

马志峰看在眼里,目睹自己女朋友被轻薄,这还得了!脾气骤眼爆发出来。

“喂!”马志峰大吼一声,怒火中烧,放开了大山,飞身冲向鲁忆翘身边,使出擒拿手,将傻明十指反扣住,同时地将鲁忆翘从傻明怀中解救出来,鲁忆翘马上连跑带跳地往天台门口奔去,但没走几步便停住了,她回头看马志峰和傻明,一来清楚马志峰的脾性,担心马志峰过于重手,二来也惧怕傻明反抗,担心马志峰的安危。傻明十指被钳制着,既痛入心扉也不能动弹,四肢发软即将瘫软倒地。尽管已将女朋友救出,但马志峰心中一腔怒火哪有那么容易消退,他也顾不上自己的身份,只听见“砰”,这声音绝对整座楼都听到,结实的拳头重重地捶在傻明颧骨,马志峰平日素来不但在所里勤于练习,而且更是拜市里的洪拳高手为师,遑论面对傻明一个,即便对付一群歹徒恶人也是绰绰有余。

傻明被马志峰的这一拳打得天旋地转,瞬即跪倒在地,双手垂下,脸上已经生出一片瘀红,嘴角鲜血迸流,十足原本在表演的木偶霎时断线的模样。

大山本来受马志峰掣肘,不能动弹,心里满是憋屈,只想快快回家,现在看大哥动手了,心中暗爽,“连大哥都忍不住对这贱骨头下手,所以说这贱骨头是多么该打。我也要为大哥出一口气。”大山这样安慰自己,实际上是为自己被马志峰钳制的闷气出一口气,反正现在也没有阻拦自己了,便冲上前去,往傻明身上踹了一脚。

傻明被他们兄弟俩拳来脚往,他既不吱声也不反抗,只是缓慢地抬起头,目光寻找鲁忆翘,只要马志峰或者大山其中一个阻碍他视线,他便使劲挪动那满身是伤的身躯,直至看到鲁忆翘为止,看傻明那眼神,极为坚毅却不是怨恨,被打又不反抗,甚是怪异。

“你他妈还看!”马志峰一个耳光扇在傻明没有受伤那边的脸上,“啪”,清脆利索,想必是非常疼痛,这扇耳光对比刚才大山扇的两下,这才是用力,而大山扇的两下,只能当作抓痒了。鲁忆翘看着傻明被打的惨状,于心不忍,纵使自己被傻明所轻薄,那一瞬间确实有怪责傻明之意,但看到马志峰使出重手,将傻明打至重伤,却开始同情起傻明,更担心因此搞出人命,于是转头对大山的女朋友说:“如果你不想你男朋友坐牢就马上跟我一块去把他们分开。”

那女的却是十分镇静,说道:“他不是我男朋友,他只是今天出钱给我上街的老板,今天搞成这样我不干了,你让我跟他说,我走咯。”

“什么?”鲁忆翘一脸茫然。

“大姐,没有什么什么的,兼职女友是我的工作,今天的工钱我不要了,拜拜。”说完便转身下楼。

鲁忆翘还没来得及鄙视那女的,就要急忙跑去拉着马志峰的手,说:“别打了,峰,别打了。快搞出人命了。”

马志峰有个缺点,就是发脾气时候什么都忘记了,刚才怒火攻心,忘记自己身份更忘记自己分寸,这下被鲁忆翘提醒,才猛然醒觉,把出了一半的手硬生生地缩回来。

“大哥,没事的,随便打几拳怎会有事,这个贱骨头身体硬朗着呢,坐几十年牢还别来无恙地出来。”大山在旁边安慰,但其实他内心也害怕马志峰出事,因为大哥出事,他便没有了靠山。

“这,”马志峰迟缓了一下,马上反应过来,说:“走吧,咱们回家。”一边说着,一边牵着鲁忆翘的手离开,鲁忆翘连回头的机会也没有被马志峰直拉着走下楼梯。

对面楼里,陈德在书房正用手机与人聊得兴起,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被傻明这边突如其来的打斗声惊醒过来,他抬头发现房门站着一个人,这还没什么,令他真正吓倒的是这个人正他的妻子崔若嫦,再也掩饰不了恐慌的神情,倒抽一口凉气,四肢僵硬,手中的手机几乎拿不稳。

“你几时进来的?”

“我害怕……”崔若嫦嘀咕着,身子往向,看样子想走过来。

陈德看在眼里,马上“嚯”地站起来,意思是叫崔若嫦不要走近,说:“我在问你,你什么时候走进来房间的?”

“我听到对面楼有人打架的声音,我心里害怕……”崔若嫦说着,眼泪忍不住掉下,也不理陈德的表态,走到陈德跟前,双手怀抱陈德,靠在陈德胸膛。

“我问的是你什么时候进来的?”陈德语气变得凝重,心里厌恶感生起,脸上的神情毫无掩饰地表现出来,只是崔若嫦没看到。

“我从小就胆子小你是知道的,对面那样吵吵闹闹,我心里慌得很,我不要一个人。”崔若嫦使劲抱着陈德不放。

“哎呀,”陈德并不喜欢被用力抱着,崔若嫦越是用力陈德越是要挣脱崔若嫦的束缚,“你别那样行吗!”语气比刚才还要重,现在已经算是斥责。

“呜呜,我是你老婆,我只是心里害怕想让你抱抱都不行吗,呜呜。”崔若嫦自从进房一直都是吞声地抽泣,被陈德一番拒绝,心中更难受。终于忍不住地哭出声。

陈德素来最不喜欢女人哭哭啼啼,如今崔若嫦不但哭成泪人,脸上一把鼻涕一把泪,眼睛和鼻子都红肿了,而且还悄然无声地走进房间吓到他几乎手机都拿不稳。他心中无名火骤起,目光刻意逃避崔若嫦四处游离时候,看到案头上的手机居然还未关屏,心中不禁震颤,于是乘着一腔怒意将崔若嫦一把推开,自己跑到桌子边上同时将手机拿起藏在裤兜里,整个动作飞快流畅,一气呵成。崔若嫦瞬时间被丈夫推得满步踉跄,待自己站稳,已看到丈夫远离自己,站到窗户边上,且背对自己,崔若嫦内心甚是煎熬,痛不欲生,她不明白丈夫为什么发这么大脾气。为了平息丈夫怒气,流出的鼻涕也不敢吸回去,生怕再惹起丈夫不满。

“我……抱歉,你也别哭了,早早睡吧,我还有事情要忙。”陈德心知做得过火了,但碍于面子,道歉和哄妻子的话去到嘴边硬是咽到肚子里。

崔若嫦听丈夫这么说,只好默默地退出房间。

陈德家楼上,安婆婆家里,安婆婆心里早已心急如焚。她本来天没黑就躺在床上,几十岁老人家,一个人呆在家里没什么事可做便早早上床,只是睡也睡不着。听到外面阵阵闹声响起,认得是自己孙子的叫骂声,猜到不知什么事又惹起这个孙子了,于是穿衣遂出房门,但发现家中客厅既没亮灯,一个人也没有。安婆婆好生奇怪,明明听到大山的声音,怎么步出房门的一下子就不见人呢?安婆婆扭开电灯开关,在客厅来回踱步,其实这客厅甚是小巧,只有十来平米,安婆婆来来回回走了好多趟,在百思不得其解之际,从屋外传来打斗的声音,人的叫嚣声夹杂着打碎玻璃的声音。安婆婆突然定住身子,辨别该声音的方向,这老房子虽然又小又旧,但四面有窗户且对流,采光和通风都算得不错,可房子这优点现在成为安婆婆的烦恼,她猜不出这打闹声从何处飘来,继而担心孙子有没有危险或者伤倒别人。

“啊!”那叫声即使那么短暂,安婆婆也认出这把声音的人,她焦急地踱往厨房,叨念着:“小明,小明。”原来她担心的不是大山,而是被大山欺负的傻明。

大山是安婆婆的孙子,自然清楚大山的脾性,而傻明遇上大山,傻明只有被欺负的份,于是才急着看傻明的情况,傻明的家从安婆婆家的厨房能看过去,因此只要听到傻明呼喊声,基本就是傻明受着大山的欺负了。

安婆婆终于踱到厨房里,发现刀、汤勺等厨具散落一地,平日放在醒目位置的电热水壶也不见了,她心知大不妙,从对面楼天台传来的玻璃破碎声音此起彼伏,但因为安婆婆家比天台矮一层,所看的情况极为有限。

“这臭小子又在欺负人呐,哎哟,臭小子快快停手啊。”安婆婆气得直跺脚,双手伏在窗框上,头部几乎伸出窗外。

这时家门打开,有说有笑的一男一女鱼贯进入厅,待看见安婆婆在厨房做出如此危险动作,马上赶到安婆婆身边,将安婆婆扶稳了。

“奶奶,您这是干什么呀,可别吓我啊。”

安婆婆回头看,原来是自己长孙马志峰回来了。刚才安婆婆一直提心吊胆,忐忑不安,如今有马志峰在,心里才稍微放松下来,她长叹一声,眼泪不禁流下,说:“你这个弟弟又在欺负人。”说着,身子发软,欲倒在地上。

马志峰搀扶着安婆婆说:“放心,我不会让弟弟有事的。”说完将安婆婆交给身边的鲁忆翘,自己如风驰电掣般地冲出家门,赶往傻明那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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