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母亲(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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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我已经二十三岁了!”

“没有节制力,多大年纪都没有用。”病人的母亲像座快要喷发的火山。

江有为自然没有插足对方的家事,他从头到尾都是这场闹剧的旁观者,没有开口说话也不会好心提出建议,和事佬与医生的身份天生冲突,他们身处医院这个是非之地,势必要培养出某种程度的人情淡薄,但在解决患者病症上绝对像圣母般不遗余力。

“下一位。”他请走这对母子说。

挂号病人接踵而至,不知不觉到了中午轮班,休息时间的江有为拿走放在护士台的工作配餐,这批订购自附近饭馆的盒饭标准两荤两素,炒土豆丝、麻婆豆腐、卤鸡腿和香菇炖鸡,虽说份量不大,但喂饱他的肚子可以说绰绰有余。

坐在母亲的病床边上,他边夹饭菜边说最近发生的有趣事情,像极了小孩眉飞色舞地在饭桌上告诉父母学校有什么好玩的东西,“最近天气正在升温,公园的花圃相继绽放,可惜我没有什么时间去那里给你拍几张好看的照片。城市在天河区建设了给上年纪的老大妈跳广场的大块空地,时常还会举办公益性质的演唱会和歌舞剧...”

当病房重新回到它本身的沉默时,负责照顾母亲的护士敲门说,“你就是江医生吗?”

“对的。”江有为起身回答。

“现在到喂食病人的时间了。”

护士靠近病床操作置胃管将针管内的流食输入母亲的腹腔,她还保留有咀嚼和吞咽的本能,口腔内的舌头在无意识地动弹,江有为不忍看到这个画面于是走出了病房,站在廊道尽头的玻璃窗,他下意识地摸出香烟和打火机,但突然出现的徐浩制止了他的举动。

“即使是重症病人的家属也禁止在医院吸烟。”徐浩拿走了江有为的打火机说。

“只是一时控制不住。”江有为将烟盒塞回口袋。

“阿姨还有办法吗?”他问。

“我在犹豫。”

江有为不敢保证苦叶树皮药粉能够让母亲的情况好转,人们总是害怕在努力挣扎过后仍然无法摆脱残酷的命运,仿佛刚开始剧本已经确定了角色的结局般,所以他宁可什么也不做,至少不用接受希望与幻想破灭的痛苦。

“我能够理解你,但时间已经不多了。”

“我确实需要不加思考的决定。”

“所以...”

“我想让母亲活下去。”

“那就去做吧。”

回到冰冷的病房,灿烂的阳光也在畏惧从窗外进入这个没有生机的地方,输食的护士已经完成了工作回到岗位,江有为没有怨言地处理好骚臭的尿盆,再小心地翻过母亲的身体进行全身按摩和关节活动,多年的护理让他即便闭上双眼也能够判断出骨骼位置,所有流程如同呼吸般熟记于心畅通无阻。

“我不知道这是否您的本意,但请原谅我做出的决定。”

江有为抬起保温壶在玻璃杯倒满温水,洒出苦叶树皮药粉在水面晕开,再用勺子搅拌保证彼此充分融合,钟齐告诫他份量只需要黄豆颗粒大小,同样通过针筒吸取从胃管输入她的腹腔,淡黄色的液体随着白色活塞推动从塑料管道中消失。

心跳仪器在结束的瞬间剧烈起伏,原本衰竭即将失去功能的心脏再次活跃,江有为大口吐气像刚参加完马拉松比赛,至少目前这道坎坷已经安然度过,以后还会出现什么样的事情谁也无法预料,他只需要定期给母亲服用苦叶树皮药粉就可以维持她的身体机能稳定。

再次与徐浩碰面已经是晚上八点,江有为招呼他去老地方吃饭,两人虽然在相同的医院以及科室工作,但却像两条平行的直线一样没有任何交集。他们大学时期最喜欢的是那间藏在巷子深处的串子店,只有老顾客才能够嗅到飘在空气中的熟悉香味。

颜色发白的折叠雨棚下,几张老旧的塑料板凳和布满木纹的桌子,垃圾桶里堆满了签子和饮料罐,老板在滚烫的油锅前忙碌地把菜品放进去加工,他的小女儿把出炉的炸串刷满红油上浮的调料,然后将孜然粉均匀地洒在饱满的肉粒和多汁的蔬菜上,只是看上几眼,徐浩和江有为已经口水直流,顾不上说客套话,两人掰开筷子大快朵颐。

冒气泡的啤酒下肚,烟雾弥漫在拥挤的巷子,小雨泛起泥土的芬芳,熟悉的两人坐在这个与世无争的世外桃源,享受片刻的宁静与安稳,流浪的奶牛猫用身体磨蹭江有为的裤腿,似乎在乞讨美味,他也没有吝啬地让老板拿来没有炸过的火腿肠分成几份放在较为干净的地面,它不顾形象地狼吞虎咽起来,但最终还是忍住口水叼走大块回去喂养孩子。

人之所以会被动物的温暖触动,因为那是真正纯粹的感情,不夹杂任何利益与欲望。

“还记得我们晚上爬墙来这里吃宵夜吗?保安想把我们从栏杆上拽下来,回宿舍没门进时还给舍管唱我的母亲,她在我们的软磨硬泡下总是会拿出钥匙开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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