蓄势待发(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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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渡,日暮黄昏,曹营中袅袅炊烟散去大半,最后一批值守的士卒交接完毕。热腾腾的麦饭捧到手,士卒埋头狼吞虎咽,用衣袖擦擦布满沙尘的陶壶口,就着晚霞仰头豪饮。

水滴顺着下颌流入颈侧,他喝完抹把脸,满足叹一声。

中军主帐外,宿卫的亲兵来回巡视,持戟佩刀,守卫森严。

不久前军中有人反叛,趁着宿卫轮换之际潜入帐中,意图行刺。幸而生性谨慎的许褚看出破绽,去而复返,斩杀了大惊失色的刺客。

经此一遭,曹营守卫愈加严密。

帐中,长长的卷轴铺在书案上,一端落于地。仔细看来,卷轴上圈点图画,是一副简画的地图。

曹操随意披着外袍,内里是丝帛质的里衣。他一手拿着烛台,在橘黄火光下眯着眼,手指摩挲舆图上的一点。

贾文和静静坐在席上,眼观鼻,鼻观心,几乎要与背景暮色融为一体。

被曹操点名要到官渡来,来之后被迫每日侍坐曹操左右,贾诩言行更加谨慎,让人挑不出错处。

荀攸坐在一旁,不时低下头,握掌成拳,抵在唇边咳嗽。黄河岸边不知从何时起的风俗,遍植柳树,到春天柳絮纷飞,诱发了荀公达早年的咳疾。

咳嗽声使曹操回过神来,他提起案边陶壶倒了盏水,塞到荀攸手里。

“志才回书方至,仲德拒我增兵。”曹操盯着图上朱笔圈住的鄄城暗叹口气,他还是有些不放心。

他靠兖州起家,攻下颍川后才将军政重心转移到豫州。如今要与袁绍决战,豫州许都作为本屯还留有一些兵力,而兖州却几乎被抽调一空。

程昱为他都督兖州,手上仅有七百兵守鄄城。

七百兵守得住什么

他让戏志才亲赴兖州给程昱做帮手,顺便征询程昱的意见,问问是否要增兵两千给鄄城。

没想到程昱断然拒绝。

荀攸喝完水止住咳意,“明公,宜听仲德之言。”

郭奉孝不在此,荀公达不得不放弃言简意赅的说话方式,解释道,“若增兵鄄城,兵多则成敌患,袁绍必先出兵除患。”

“不增兵,鄄城兵少,袁绍不敢轻易分兵。”他道声谢放下耳杯,“明公毋忧,仲德能稳守鄄城。”

主座上的人叹息,“大抵智谋之士所见略同,仲德亦如此劝孤。”

贾诩想,兵力少,在袁绍心中就不足为患,反而会怀疑这个明显的缺口是不是曹操故意布下的诱敌之计,更加不会轻易分兵攻打。

话虽如此,守在鄄城的程昱还是冒着极大的风险。一旦错算

贾诩察觉到曹操抬头望向他,叹道,“程昱之胆,勇逾贲育。”

“贲、育”所指的是战国时的勇士孟贲和夏育。

帐中明明有两个人,曹操和荀公达话说得好好的,偏要转头向他夸程昱,难说不是敲打之意。

“公之言然也。”贾文和拱手附和,只当听的是字面上的意思。

这时帐外却有喧哗声,似乎是有斥候回营,亲兵在帐门处禀道,“明公”

“颜良大军进围白马,刘东郡难以久持,向中军请援”

刘延为东郡太守,奉命留在黄河南岸,屯兵在白马抵御袁军。他和颜良等人周旋了一个多月,极力延缓袁军渡河,到今天才来官渡求援,必然已是强弩之末,难以支撑。

曹操当即屈膝站起身,在原地徘徊两步,很快做出决定,“当救白马。”

荀攸移席靠近曹操的书案,就着烛火看舆图。

见此曹操重新坐回原位,再看舆图时皱起眉,“此图过于简陋。”

自从荀元衡到他帐下后,大小舆图无不出自其手,详细精妙,又一目了然,山川阡陌如在眼前。

这种事向来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此时荀元衡本人不在,原先手底下带出来的那些人差强人意,画出来的军事图勉强能入眼。一旦放在一处,对比之下又显得简陋至极。

“攸此前曾前往探察。”见曹操的注意力被转移,荀攸微微摇头示意无妨,他看舆图只是为了确认思路无误。

“明公,敌众我寡。如今取胜之道,分其势乃可。”

“然,公达请论之。”曹操闻言便知荀攸要献计,忙坐端正,恳切相问。

“于将军守延津,亦为袁绍所围。”

于禁一直率军驻守在黄河北岸延津一带,他治军严整,袁绍分兵来攻也没有啃下这块硬骨头。

“欲救白马,不若引兵往延津。”

“公达之意”曹孟德压下眉头,眼神一亮,荀攸为他打开一条新思路。

佯攻之计

“明公率兵渡河,作态欲袭袁绍后方,绍必引兵来应。”荀攸点着舆图上黄河北岸的延津,移指斜划至南岸的白马,“然后轻兵奔袭白马,攻其不意,掩其不备,颜良可擒也。”

贾诩在旁听完,顺着思绪想下去,不禁点头,“此计可行。”

声东击西之计机动性强,时机如何把握,全靠将领临场反应,实行难度大。

这种作战方法极考验将领个人能力。

论行军作战,曹孟德本就是当世少有的良将。

见荀攸说完转头抬袖咳嗽,曹操忙帮他抚背,“公达且随我同行,白马想必无柳树。”玩笑说罢展眉而笑,以眼神征询荀攸意见。

“攸既献策,自当随行。”荀公达不假思索。

曹操转头又注意到案上的卷轴舆图,不由望向左右,“绘图之人何在传唤过来。”

卫士应一声诺,出帐不久就带了一串尾巴回来。

“主公,人已带到。”

曹操拿着卷轴,皱着眉头沉默片刻,抬眼审视这几人,直看得那几名跪地的军吏抖若筛糠。

他缓缓道,“绘图月余,尔等竟如此敷衍懈怠”

“嗯”

这一句尾音上扬,那几名军吏感受到压得人几欲窒息的凛冽杀机。

几人叩头如捣蒜,惶恐至极,“仆万万不敢懈怠”

“制图粗糙若此,反称孤污蔑”高踞主位的人冷哼一声,还是不疾不徐,内蕴杀意。

“明公息怒”一名军吏忙自辩,“伏惟明公,仆等绝不敢懈怠,制图之法幸由荀君所授”

贾诩听到这一句,心道,此人口中的“荀君”应该不是指荀公达,而是还在许都的荀元衡。

“测量、速绘一如往常,然汇总成图往常由荀君一人为之。”

另外一名军吏续道,“荀君因病留许都,仆等五人按既定之法缩算,焚膏继晷,夜以继日,算得数据,即绘成图献上,万万不敢懈怠”

曹操与荀攸对望一眼,大概听明白了这几人的意思。

他想起荀忻往日绘图时的速度,不由眯起眼质疑道,“元衡一日能绘巧图,尔等五人尚需几日”

那几人叩头汗颜,“三日有余。”他们熬了三天累得腰酸背痛,精神恍惚。

因为算数据用的时间超过预期,来不及算得尽善尽美,数据节省了,最终的成图才显得简略。

带他们过来的卫士拱手道,“仆前往传唤之时,帐中颇乱,算筹与图纸四散于地。”他补充道。“人皆昼寝于帐中。”

供词与卫士的证言两相验证,这几人此前也没出过差错,所说大概不假。

然而这样说来,荀元衡计算的速度未免太过惊人。

“荀君善于数算,仆等望尘不及。”

曹操不禁以眼神询问荀攸,要不是贾文和在场,他就要开口问一问荀公达荀家是不是有什么家传的速算秘技

军吏们即使达不到“运筹如飞”的地步,也是精通筹算的专业人才,如果同样使用算筹必然不会形成这么惨烈的对比。

荀攸垂眸答了一句,“攸从父少时治易,善算殊于常人。”尤其是失忆后,他家小叔父也许忘了藏拙,确实展现出远超常人的数算能力。

卜卦用蓍草,算术用算筹,其实就演算而言颇有相通之处。善于治易的经师必然也精通数算。

这倒也是合理的解释。

既然不是原则上的态度问题,曹操便不做追究,让这些人退下。

“元衡留于许都,费不当也。”他裁纸蘸墨,提笔给荀彧写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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