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6 章(1 / 2)
画溪不再说话,默默低头整理他腰间的香囊穗子,冰丝流苏线被捋得直直的,服帖地贴在他玄色衣衫上。
整理好衣衫,她站起来,脚步微踉,一晃,正好跌进景仲张开的臂间。
景仲双臂微收,把人揽入怀中。
画溪一仰头,额头刚好从他下巴擦过。一夜未加修理的胡茬冒出,擦在她娇嫩的肌肤上,酥酥麻麻。
不自觉地偏了一下。
景仲阻止她,宽掌贴在她脸颊,带着她的脸侧过来,捧着她的脸和自己对视。
画溪一怔,颤了颤眼睫,移开了视线。
景仲的视线落在画溪的手指头上,因为连夜赶工,指尖捏针都捏红了。
他说“以后不许再做针线。”
“为什么呀”画溪歪着问。
“孤说不准就是不准。”景仲顿了顿,抬手摸了摸她的发顶,说“孤不在家,要乖。”
画溪的动作缓了一下,才缓缓低头轻轻嗯了声。
景仲低下头闻了闻,鼻息间全是她的香味儿,香气卷在空气里,被暖风一蒸,越发浓郁。
他忽的皱眉,很不爽地又捏了捏她的脸,说“把你香露找一盒。”
“什么”画溪呆了一瞬。
景仲挑眉看她。
画溪知道这人变态惯了,也不再问他,乖乖到妆奁箱内翻了一盒她平常用的香膏,说“是温将军随行伺候王上起居吗我把香膏给他保管。”
景仲勾手“不必。”
画溪“哦”了声,乖乖地把香膏递过去,景仲深深吸了一口,是这个味儿,他这才心满意足地放回袖内。
外间随行人员已整装待发,景仲没再耽搁。画溪给他换好衣衫,用过早膳。
时辰还早,外头吹起风凉飕飕的。
画溪披着斗篷去,送景仲去宫门外,风吹在脸上有些疼,她跟在景仲身后,悄悄缩了缩脖子。
景仲眼角的余光瞥到她的小动作,微微牵了牵嘴角。
“外头冷,你回去吧。”出了西殿大门,景仲忽然停下脚步,转过身对画溪说。
画溪猛地抬头,望着风口下的景仲。
昨夜的一场雨,将王宫的天空晕染成了温润的浅青颜色,如极其细薄的瓷坯,积云浓处,毫无清晨朝晖的热烈气,恰似错开的裂纹。
比起隆冬积阴的天,也就免了雪霰铺面的寒凉与生疼。
景仲站在风口下,风把他的衣襟吹起来,露出玄色袍子下靛青的裤管,年轻的脸上满是温和,那些传言中神魔鬼怪般的吃人恶魔不在。
在她眼前的只是一个与常人无异的年轻男子。
在那一刹那,画溪竟觉得心底涌起了些古怪的波澜。
她晓得,这许是她与景仲此生的最后一面。
他去了信城,她必会设法逃离国都,离开柔丹。
她捏了捏手,告诉自己,这是她梦寐以求的,也是这段时间不惜凉水浴身,好不容易换来的。
她微不可查地深吸了口气,点点头,微微屈膝,道“是。”
景仲唇角微微扬起,嗯了声,便转身大步流星离开。
“王上。”
画溪开口道。
景仲驻足回首“嗯孤还没走就想孤了”
画溪舌尖一滞,张了张口,道“去信城路途遥远,王上要仔细身子,随行的箱笼里我放了你常吃的几味补药,路程不那么赶的时候,让温将军炖了服下,对你身体有好处。还有,我听说信城那边比国都气候还差,夜间须加盖棉被,汤婆子什么的,我也放了些在箱笼里。你公务忙起来,就什么事儿都忘了,别的可以撇下,饮食万万不可荒废。”
她一气说了这许多话,脸上浮起小片绯红的霞色。
景仲的目光落在画溪瘦削雪白的脸上,顺手把人拉过来,嘴角噙着笑,也不顾身旁还有人,往她耳朵咬了过去“王后真细心,孤离了你就不会照顾自己,不若,你陪孤去信城。”
若是刚嫁来柔丹那会儿,画溪必然被传说中生啖人肉,渴饮人血的吃人怪物景仲吓得不轻。而如今,景仲咬上来,除了牙齿刚碰到她肌肤的那一刹那,她很快就松了心弦。疼倒不疼,就是有点害羞,周围还有人看着呢。
她蹙了下眉,躲开,也不违拗他的话,只是轻轻咳着,说“好啊。”
景仲的五脏六腑仿佛有成百上千只小虫子在慢慢地爬着,咬着,啃着。他气息一浓,有那么瞬间,是真的想带着她上路。
可蠢东西不争气,身子骨弱得就跟面捏的一样。
他捏了捏画溪的脸,说“孤逗你呢,蛮蛮身子弱,去信城一趟,山高路远,孤可舍不得蛮蛮受苦。就在家乖乖等孤,最多一个月就回来了。”
画溪心下微微松了口气,眉间挤出些许故意的惋惜“那好吧。”
男人都喜欢柔顺的女子来的时候教引嬷嬷跟她说过。
景仲到底也脱不出这项定律。
看着他身影渐渐远去,桃青搀着画溪“公主,起风了,我们回去吧。”
画溪低眉敛目,没头没脑说了句“王上待我好像也不是那么坏。”
桃青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轻轻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再多想。
事已至此,人总要奔自己的前程。
谁让他是柔丹心怀天下的王呢。
他们注定不是一路人。
景仲一行人,日夜兼程,不过六日便抵达信城。
信城是景仲的兴起之地,当年他不过十二岁,先王景阳便将他发至此地。本意是任由他自生自灭。
没想到他比他想象中的还要顽固些。
不过四年时间,在信城积下一起不小的势力。
四年之后,景阳病重,景仲带兵气势汹汹地回国都“侍疾”。
之后景阳去世,他便成了柔丹的王。
有人说他行凶弑父,逼景阳立他为储。
事实究竟如何,不得而知。
面对这些莫须有的传言,景仲恍若不闻。
别人只知景阳厌恶他,却没人知道在他十六岁回国都侍疾时,他那缠绵病榻的父王,亲手赐了他一杯洗尘酒。
那酒里藏了剧毒。
当年虞碌用尽全力才将他体内的毒稳住,却始终祛不干净,因而他只能每年回信城。借信城特有的温泉,一连浸泡七天七夜,配合虞碌施针,抑制体内的毒素。
今年是第九年。
也是驱除毒素的最后一个年头。
方至信城,虞碌便将祛毒所需的一干物什准备妥当。
第七日正式入泉祛毒。
景仲入泉祛毒第三日,来自国都的信使昼夜疾驰,送了封信到信城。
因信使跑得匆匆,那一匹上好的良驹宝马,停在宫门前膝盖一软,倒在地上口吐白沫。
信使把信交给温青。
温青拆开之后,神情有瞬间的凝滞。
在他们离开后第三天,是先王祭日。大娘娘住持到王陵祭扫,画溪同行。当天夜里,仍旧夜宿梵海寺。
谁知次日起来,王后下落不明。大娘娘立马派人去找,最终在寺后的山涧找到了画溪遗失的鞋子。
她的贴身侍女见状,得知她遭人掳至此处,遭遇不测,惊惧之下,竟纵身投入山涧之中,以身殉主了。
温青闻讯一呆。
众人皆知,景仲是最不在乎的。按理说,没人会趁他不在对王后下手。
但事已至此。
他赶忙去报告景仲。
景仲正着上身,泡在温泉之中。听到外头的脚步声,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温青进来。”
温青走了进来,转身阖上门“王上,国都有信来。”
“嗯。”景仲手趴在岸边,捏了捏指尖的香囊。这香囊的料子很柔软,捏起来和那个蠢女人软乎乎的脸一样“什么事”
这个香囊是临行那日景仲腰间忽然多出来的,从哪里来的,他动动脚指头也知道。这段时间,他睡觉也不离身,压在枕头下。
温青看了眼黛青的香囊,说“王后失踪了。”
景仲听到“王后”两个字,嘴角正要上扬,接近着便僵住了。他睁开眼,漆黑的眸子里浮起一丝寒凉“怎么回事”
温青将信上的内容给他说了一遍。
景仲的手指动了动,想拿些什么,手边却是空的。他狠狠捏了捏掌中的香囊,鼓鼓囊囊的香囊在他掌心变了形状,再张开手,小小的一团又很快舒展开来。反复了几次,他平静些许“她身边的人呢”
“恐怕来的是高手,没人知道王后什么时候失踪的。”温青又补了句话“王后身边的贴身丫鬟,看到溪边的鞋子,怕担失职之罪,跳下山涧了。”
他脑海中莫名其妙闪过那个小宫女的面容。
平静的语调乱了一下。
她看上去还很年轻,不过十五六岁。
她还给自己绣过一个香囊。
但现在,她不见了。
景仲狠狠地把手中的香囊扔了出去,一下子扔进温泉里。浮在黄褐色的泉面,冰丝流苏散开,乱七八糟地浮着。
“孤走之前就跟她说过,不要乱走,不要乱跑。就是学不会听话。”他心烦意乱,一把又将打得半湿正要往下坠的香囊捞了起来,往岸上一拍“这下好了,知道厉害了。”
在国都,敢对他的人下手的,除了明氏别无他人。
明氏和她之间的新仇,和他之间的旧恨。她还有命活么
温青感觉得到,景仲的气息很紊乱。
“会不会只是误会,像上次一样”
上次
景仲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又睁开眼,忽问“柏之珩呢”
温青听觉敏锐,听出他话音里放松了些许,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莫名的恼怒。
他不动声色地想,或许,王上有了弱点。
上次王后失踪后,景仲一直派人密切关注着柏之珩的一举一动。
最新的消息是,他回京城述职去了。
温青如实禀报。
“回京述职”景仲喃喃,大邯京城和柔丹南辕北辙,完全是两个不同的方向。
“六天了。”景仲缓缓坐直身子“四个人都快生蛆了。”
“王上,王后一定会吉人自有天相,我这就派人回去帮着大娘娘搜查她的下落。”
景仲默而不语。
温青又说“他们杀了王后也没用,最大的可能是留着她威胁你。”
“可笑。”景仲心头一跳,迅速反驳“一个女人就能威胁孤”
话音方落,缠在指间的香囊从指头上滑了下去,他弯腰去打捞,心里莫名空了一下。
原来,东西从指间溜走的那一刹那,是这种感觉。
难以言喻。
“那还是等王上回去再做定夺”
景仲摆手“没事。如果他们要杀,不会等这么久,说不定人早就死了;如果不杀,也不急在这一时半刻。我们跋山涉水到这里,是为了驱除体内残毒的。不至于为了一个女人”
他顿了下“耽误孤祛毒。”
男人的世界里,有功业、有宏图、有女人。
不仅有女人,还有无数的女人。
一个没了,总还有别的。
景仲云淡风轻,气息也平静了下去。可是,温青看他的眉眼,不安和愠怒慢慢在扩散。
“下去吧。”景仲摆手。
主子发话了,温青不便多言,转身退下。
温青退下之后,有侍女端来晚膳,服侍景仲用膳。
信城近江丘。
江丘出美人。
但江丘太穷,弹丸之地,早年又一直依附大邯为生,百姓生活贫苦。景仲上位之后,南征北战,开放关隘,和江丘商贸往来密切。不少江丘女子到了柔丹谋生。
信城行宫里就有不少江丘美人。
她们身段柔美,能歌善舞,走路如拂柳,眉眼多情。
景仲一边进膳一边想,不如下次就立个江丘女子为后。她们柔美不见得比不过那个蠢东西,身子骨也比她好得多。
本该是心旌摇动,他却莫名烦躁。
身边的女人在娇柔妩媚,也不如那个蠢东西蠢得生动别致。
念头一起,身侧的莺莺燕燕便没了颜色。
他兴味索然,挥手退去那些女子,心中思索。该如何和都统建交,让多罗卖给自己铁矿。他绝不会娶多罗那刁蛮的小公主为后。倒不是为了蠢东西守身如玉,只是不想莫名其妙多个蛮子爹。
问题一个个浮在脑海里。
此起彼伏。
搅成了一团乱麻。
最后,那些问题全部缠成一团一团的,搅在一起。别的问题清晰地浮了起来那个蠢东西现在究竟到哪里去了还活着没有
他按都按不下去。
心彻底乱了,无论如何都静不下来。
到最后,他索性放弃按捺的想法,任由那两个问题不断在脑海中浮现。
他莫名觉得有些懊恼。
早知道,离开的那天早上,就该什么也不管什么也不顾,把她扛到马背上,带来信城。
不该把她一个人留在国都。
他早就该知道国都是个龙潭虎穴,明氏恨绝了他。
怎么可以把她一个人留在那儿
他觉得有些荒唐这一路以来,他失去的东西还少么。
母亲、童年、还有从未得到过的父爱。
再失去个不足轻重的和亲假王后又如何
情绪不该这么起伏。
他劝诫自己,一点点放缓呼吸,将注意力集中在温泉泡开的肌肤上。
当夜,虞碌和温青在温泉外间的偏殿守夜。
虞碌得知画溪失踪,怕景仲有什么好歹,颠颠守在外面。
两人围着火炉,一边烤着火一边吃茶。
“这是第九次祛毒,此次清了,王上从此就不用再受剧毒之苦。”虞碌看着跃动的火苗缓缓说道。
景阳当初是真想景仲死。
下的毒剧烈无比,仅是体内残存的余毒,每年毒发之时,都让景仲生不如死。
温青见过一次。
似是想起那夜景仲的惨状,他打了个寒噤,用火棍掏了掏炉子,说“王上说他不会回去。”
话里却颇有隐忧。
话音方落,殿门被人一脚踢开,景仲衣衫完整,站在门外“回国都。”
香囊被水打湿,皱皱巴巴的,被他胡乱没有章法地系在腰带上。
温青没有意外。
虞碌颤颤上前,正要哭求景仲万要以身体为重。
刚走到景仲面前,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说话。温青迈步,挡在他前面,道“属下这就去准备行装。”
景仲做决定从来只随心,不随别的。
虞碌劝不动他。
谁也劝不动他。
若他是个惜命的,当初就不会为了和景阳赌一口气,喝下有剧毒的酒。
临上马,景仲扯了扯腰间的香囊。
穗子沾了水,不平整,扯一扯才稍微整齐一些。
他回去无用。
原因他早就知道,若是她要死,现在早就死了。若是她当活,晚几天回去也无妨。
可惜,他坐不住。
温热的温泉水忽然像烧滚了一样,烫得他坐立难安。
再在滚烫的泉水里多待一刻,他都怕自己会被煮得熟透。
他不知道那个蠢东西竟这么重要。
重要到能轻而易举乱了他的计划。
如果早知有今日,他一定会在洞房那夜,挑开她盖头的那一刹那杀死她。
不能让她成为自己的弱点和牵挂。
只是可惜,太晚了。
那个时候他没有杀她,现在反而要去找她。
弥补心下陡然空出来的那一块。
从信城到国都,只有一条国道。
其间多是草场。
三月草长,露出嫩绿的青茬,浅浅的,遥遥一看,草场上一片浅青色,但走近了一瞧,还是枯黄的草。
这是因为草叶太嫩了。
再过一段时间,草叶全长出来,才是草原最好看的时候。
一辆灰青的马车缓缓行来。
马车是最不起眼的灰青色,马儿老了,拉得吃力。驾车的也是位老人,一边驾着马,一边唱着柔丹的民歌。
调子悠远绵长,在空荡荡的天地飘荡着。
经久不散。
画溪坐在马车一端,打起帘子,看了看外面的天地。
天高地远,蓝得空远澄澈的天,绣着的朵朵白云看上去离得极近,几乎伸手可触。
她不由自主地张开手,挡在额前,直视那日光湛湛的天光。
心襟也不由空旷起来。
这是她渴望已久的,自由的气息啊。
“嘶”桃青轻呼了声。
画溪忙放下帘子,转身问软垫上的桃青“伤口又疼了”
从山涧跳下去,没掌握好方向,额头撞上了山涧边的巨石,登时破了条口子。连日来她们又忙着奔波,连药也没好好吃一副,还是昨日到了镇上,画溪到药庐给她买了瓶金疮药暂且用着。
桃青说“有点儿,不过还好。”
画溪打开坐垫下的箱笼,找出昨日才买的金疮药“我给你敷点药吧。”
坐了过去,揭开她额前的纱布,本来已经开始结痂的伤口突然又裂开,冒出好几粒血滴,画溪心疼不已“怎么又裂开了该有多疼。”
桃青笑着摇摇头“不疼,我不疼。”
画溪轻轻把药敷在她额角。
刚把药敷好,马车忽然乱晃了几下,她护着桃青坐定,问“老伯,怎么了”
赶马的老伯停住歌声,乐呵呵道“没事,有人骑马过来,马儿受惊了。”
话音方落,当真有一阵凌乱的马蹄声从马车周围跑过。
马蹄疾驰,声音铿锵。
画溪把车帘掀开些许,只见马蹄扬起的沙尘,混乱成一团。
迷蒙沙尘里,几道黑影纵马而过,片刻之间已然远去。
画溪被扑面的沙尘呛得眼红,放下帘子,垂首看着脚尖,吸了吸鼻子,转过身继续给桃青处理伤口。
江丘的八月,雨总是来得又快又急。
画溪从千丝庄里出来,赶巧就下起了大雨。
早上出门得急,忘了带伞。总不能淋着回去。
她往屋檐下缩了缩身子,借着窄小的屋檐暂避风雨。
“李姑娘”阶下走来一人,目光在看到画溪的时候顿了一下。
画溪随着声音看过去,原来是千丝庄的少东家。
她见过几次这个少东家。
他姓尹,名怀泽。
是千丝庄东家唯一的子息。
千丝庄是江丘国最大的丝绸布料商,家底颇厚。
她原以为这样丰厚家底的小公子定是如京城纨绔那般玩世不恭,几次接触下来,他却并不如此。
“少东家。”画溪弯眉。
姜怀泽道“李姑娘来交货”
画溪点点头“上回徐管家说那批去大邯的货要得急,我怕耽误交货的期限,就赶工期赶了出来。”
姜怀泽收了伞,将雨伞放到檐下,道“外头雨大,李姑娘进来避避雨再走。”
画溪望了眼雨势如倾的天,磅礴的水汽氤起,人都面目不清了。
“进来喝杯茶,待雨势小些了再走也不迟。”姜怀泽又道。
主人诚意相邀,再扭捏倒显得无礼了。
画溪点点头。
姜怀泽眉间淌出些喜悦,走在前面引路。
稍稍提着些裙摆,跟着姜怀泽走了进去。
姜怀泽带她在一楼厅堂坐下,吩咐小厮道“取我上次从大邯带回的雨前茶来。”
他笑问画溪“听说李姑娘是大邯人”
画溪道“是。”
姜怀泽一面生炉掺水,一面问道“那后来又怎么到了江丘”
画溪垂着眼,看着灰青茶盘上的素瓷杯子,没有应声。
姜怀泽见状也不多问,他转过身从身后的多宝阁上取了个匣子,推到画溪面前“这是上回我途经大邯,带的莲子糕。你尝尝,有没有家乡的味道。”
画溪接过,道了声谢,便取了一小块糕点,以袖掩面,将白色的面帘微微掀开些许,小口小口吃着莲子糕。
姜怀泽拨着茶炉里的火炭,笑着看她。
约摸六个月前,这个小姑娘找到千丝庄,问收不收绣品。
姜家一向有自己的绣娘,不用外人。
她被拒了后也不恼,次日又拿了她绣的一幅小屏过来。
绣工精巧,堪称佳品。
姜怀泽看了,甚为喜欢她的绣作,便和她做起了买卖。
长期相处下来,他发觉这位李姑娘性子恬静,虽然名字叫蛮蛮。脾性却是极好,温静从容。她虽面上常覆面纱,但从其待人接物,不难察觉是个极为姝丽玲珑的姑娘。
他虽于画溪有意,却也知道她独自和一个妹妹在此,家中并无父母长辈,大邯人最重礼数,他怕轻慢了她,故而也未多有往来。
姜怀泽煮好了茶,分了一杯给画溪“刚才受了风寒,喝口茶祛祛湿气吧。”
“多谢少东家。”画溪接过杯盏。
画溪刚把杯盏放到唇畔,正要喝水,外头走进一男子。
直奔姜怀泽而来“听说了吗怀泽。”
他走得气喘吁吁,进来见姜怀泽正在煮茶,忙取了一杯饮下。
“什么事”姜怀泽又给他递了杯水“坐下慢慢说。”
“柔丹王景仲”他长喘了口气。
姜怀泽闻言,道“柔丹近来不是在和河兴打仗吗听说还是景仲亲自领兵。”
“对,今日柔丹来了消息,说是景仲身受重伤,下落不明了。”
画溪闻言,手上一抖,握着的茶杯应声落地。
滚烫的茶水倒到腿上,烫得她眼皮子一跳。
此时竟什么也顾不得,只转过身问那人“消息当真吗”
拉着面帘的手也松开了。
整张面帘有气无力地耷拉在脸侧。
从姜怀泽的角度看过去,正好对上她脸侧那一道长长的伤疤。
怪不得一直戴着面帘呢,原来是因为脸上有伤啊。
注意到姜怀泽的目光,画溪反应过来,忙把帘子扯起来,重新别在耳后。
方才那人道“当真吧现在到处都在传。”
画溪霎时心乱如麻。
景仲怎么会身受重伤还下落不明呢
他是那么的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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