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与肆(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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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喂,还好吗,这位大叔……大哥。”他努力睁开,看见了一个十多岁的小孩,身上背着一个长长的东西,“我……”他拼命想说话,结果又昏了过去。

耳边传来隐隐约约的呼喊声、嘶叫声,突然一匹马朝他撞了过来——“啊!”他猛地起身,面前是一堆篝火,“你没事吧。”还是那个小孩,连忙起身扶住他。“你之前可能太长时间没进食,一直在昏睡,我费了好大劲才把你拖到走方郎中那儿,还好及时医治,要不然真成路边魂了。”他微微晃了晃脑袋,吃力地打量了一下四周,“放心,这里是郎中托人找的旧寺庙,算是在这荒郊野岭有个能歇息的地方。”小孩说罢递上一碗水,“来,喝口水,小心别被呛到。”他端起碗,手还微微颤抖,啜饮几口后,感觉清醒了许多,猛然间他想到了什么,连忙浑身上下摸索了一番。小孩见状从怀中掏出沾着尘土的包裹,“你是在找这个吗?”他眼睛一亮,没等小孩反应过来一把抢过,死死抱紧。

“抱歉,这个东西对我很重要。”他缓缓说道,“啊,没事没事,当时为了方便郎中诊治,我就把这个取下来了,一时疏忽忘了还给你。”小孩放下碗,坐到草席上,打开身旁的布袋,拿出了一支笛子,“如果不介意,我可以吹上一曲吗?”他点了点头,片刻笛声响起,如同一缕春风悄然拂过,点点火星随风摇曳,在视野中渐渐与外面的戈壁融为一体,宛若茫茫大漠间盛开的花朵。他看向小孩,那种旁若无人的感觉,让他不禁想到了一个人,低下头,用手摩挲着包裹。

不觉间,一曲奏完,小孩小心翼翼地摸着笛子,“你可以叫我小肆。”“小肆?”他抬头,“真巧,我在家中也排第四。”“那我可以叫你四哥吗?”两人相视一笑,“当然可以。小肆,你为什么会到这里。”小肆放下笛子,看着外面的星空,“我去找我师傅,三年前家里那边战乱,爹娘都死了。”他有些吃惊,连忙道歉,小肆笑了笑,抹去点点泪水,“四哥你呢,是和大家走散了吗?”“对,其实我是军营里面的,在撤离时遭到埋伏,就与大部队走散了。我找了许久,没有找到同袍,结果还遇到了风沙,除了这包裹什么都没了,撑了一两天,突然两眼一黑,醒来就到这儿了。谢谢你的救命之恩,不然我也会成为这沙漠中的一具无名之骨。“小肆有点害羞,挠了挠头,“要是四哥不介意,可以跟我一起,这儿的路我还是比较清楚的,离这儿最近的就是楼西镇了,我们可以去那看看。”“楼西镇?好,那就有劳小肆了。“两人又简单聊了一会,直到夜深沉沉睡去。

睡梦中,他似乎回到了家乡,看到了缓缓流淌的溪流,还有生机盎然的柳树,旁边一直有着轻微而又婉转的竹笛声,“好熟悉,莫非,莫非是阳枣!“他激动地睁开双眼,往外一看,原来是小肆。他缓缓起身,略显蹒跚地走到门外,看着依旧醉心演奏的小肆,“阳枣,他和你可真像啊。”曲罢,小肆看到了门口的四哥,连忙从石头上蹦下来,“四哥,你醒了啊,我每天早上都会练习笛子,可能声音有点大,吵到你了,真不好意思。”“没有没有,我自己醒的,小肆你笛子吹得真好听。”小肆笑了,“嘿嘿,四哥过奖了。对了,这是我带的干粮,吃完饭还要喝郎中开的药方子。”他接过饼,边吃边说:“我有个老乡,叫阳枣,和我一起来这的,他也喜欢吹笛子,吹得那叫一个好,现在应该在营地里,要是遇见了我可以把你介绍给他,你俩说不定能成为知音呢。”“真的?我好久没和人一起潜心探讨了,太好了,谢谢四哥。”

路上小肆向他分享着与师傅的故事,“我师傅可厉害了,曾经是南方很有名的乐师,好像是因为一桩冤案得罪了权贵,被迫隐姓埋名,流浪四方,一次找旧友时来到了这里,很巧的是,有一天我在他们旁边吹叶子玩,说实话我感觉吹得并不是多好,但他们饶有兴趣地听我吹完,然后师傅打趣似的问我要不要学吹笛子,不知道怎么想的,我拼命点头,于是便约好地点,每天趁着放羊的时候跟着师傅一点一点地学。一开始确实很难,毕竟我也是头一回用这么稀奇的东西,不过师傅很有耐心,也很有方法,过了一段时间我便能贯通一些曲子了。闲暇之际,师傅还会给我讲有关南方的美景,南方好多好多好吃的,听到这么一个与这里截然不同的地方我当时就想着以后一定要去江南看看。后来师傅因事要离开这儿,临走前送了我这个笛子,并嘱咐我如果没有去处就到若阴找他。那天我哭个不停,师傅安慰我很久,最后摸了摸我的头,骑上马走了,也是从那天起我开始早上吹笛子,不能辜负师傅对我的期待。”他听到了熟悉的地名,有一瞬间甚至就像回到了过去一样,“我也是江南来的,想想自己自打入军营以来已经有五年没有回去了。”“那四哥一定很想家吧。”

是啊,他很想家,每次听到阳枣演奏,总会想起家乡的人,家乡的物;每次梦到家乡时醒来,总会流下几行热泪。“那里啊,很平淡,很美好,不像这里那么干,夏天的时候能下很大的雨,城里会有好多人,商贩在那吆喝,卖什么的都有,除了一些门阀士族,一切都是很令人向往的。”小肆显得十分的激动,“那我要是以后去江南的话能不能找四哥玩。”“当然可以,只要胡人被打跑了,我们就能回家了,到时候来南昭,带你去城里玩,去山上看日出,很壮观的。”“那我们约定好了!”小肆高兴地掏出了笛子,一路上连吹了几首曲子。

晚上,他们找到了一个废弃的驿站,“太好了,今晚又有个好住处。“”要是我恢复的快,说不定今晚就能到楼西了。”“哎呀,四哥别这么说,这样我们又可以一起呆一段时间了呀,快看,今晚天上有好多星星。”小肆拉着他走出房间,两人坐在地上,抬头看向天空,“真漂亮啊!”他不禁感叹。

过了一会小肆在一旁继续说着自己的故事:“在师傅走了的第二年,夜里胡人打过来了,我们没跑掉,爹当时堵住大门让我和娘从后门跑,我哭着不肯走,娘拉着我,使劲往外拽,出去后还没跑几步,娘被箭射中了,我当时吓坏了,哭着抱着我娘,娘推开我,不停地说:‘肆儿,快跑;肆儿,快跑。’我不听,只想和娘在一块,娘急了,给我一巴掌,‘跑!’我只能边哭边跑,当时分明听到娘的哭声。眼看快到对面的时候,我感觉到背后猛地一痛,昏过去了。醒来发现被西防军救了,原来我昏过去的时候摔倒了坡底下,胡人没有发现,我当时发了疯似的跑出去找我爹娘,却怎么也找不到,我在那儿又哭了起来,这时候有个兵伯伯走到我跟前,把我抱住……后来我伤养好了,因为我之前放过羊,就和那个老伯伯一起照看城里的羊,老伯伯人很好,在放羊的时候陪我聊天,帮我在城外原来家的位置给爹娘盖了坟,发现我喜欢吹笛子就鼓励我晚上的时候给那些回来的兵演奏,他们也很好,每次都会静静地听我吹,吹完会夸我,有时候还会给我塞点吃的,甚至还有玩的。那段时间真的难以忘怀,只不过一年后的某天醒来发现他们前去更远的地方了,老伯伯临走前留给我好多东西,说真的我都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攒下那么多的,还给我写了信,上面有不止一个人的笔迹,叫我好好吃饭,好好生活,等打完仗再听我演奏。之后一个当官的来到城里,听他们说我吹笛子很好就让我到他府中当乐师,虽然有了新去处,但是那个当官很傲慢,不论是对下人还是我们乐师都恶语相对,那时只要我心情不好就爱在晚上看看星星,看着看着就会忘掉所有烦心事,会想到爹娘,会想到老伯伯,会想到那些人。在府中的第二年我就偷偷跑了去找师傅,再后来就遇到了四哥你。”

他看着面前这个孩子,心中百感交集,然后指着天上的星星说道:“我听说天上星星都是已逝之人变的,因为死之后不能留下肉身,他们就换了个形式陪伴自己的家人,默默地在天上注视着,保佑着,你看星星有时候会忽闪忽闪的,那都是他们在与家人轻声细语呢。”这时他发现小肆看向了自己,“这么说,我爹娘也……”他摸了摸小肆的头,“是啊,他们一直都在,当你望向天空的时候就能看到他们了。你的努力和成长他们都能看见,所以说这一路上你其实并不孤单。”小肆抱住他,哭了起来,“……谢谢你,四哥。”他安抚着小肆,其实这一幕也曾发生过,只不过那个哭的人变成了自己。

终于他们看到了不远处高耸的瞭望塔,“四哥,我们到了。”他难掩自己内心的喜悦,步伐逐渐加快,“四哥慢点,你才好没多久。”不一会儿便来到了城门前,一个士兵叫住了他们,“你们是逃亡来的百姓吗?”他一眼认出了这个人,“陈叔,我是尧华啊!”陈拾猛地一惊,连忙跑到尧华面前,“你小子,大伙之前找你都愁坏了,还以为你……”尧华搂住小肆,“是他,把我救了下来。”小肆有点不知所措,挠了挠头,“真是万幸,快进来,要是江屯长知道你还活着肯定很高兴,啊,对了!”陈拾好像想起了什么,但又没接着往下说,“怎么了?”“没什么,没什么,刚想说什么又想不起来了,喏,江屯长就在那里面,快去吧。”“陈叔要多注意身体啊,那小肆,你先跟着陈叔四周走走,我去复命。”尧华摸了摸小肆的头,小跑来到帐前。

“报!属下尧华前来复命!”“尧华?”江屯长站起来,看到了尧华,“你小子,知不知道我们找你用了多长时间。”“属下有罪。”“哈哈哈,何罪之有,活着就是最好的。”屯长拍拍尧华的肩,“一路上辛苦了,不过你来得正巧,今晚我们开庆功宴,你小子可要好好吃啊!”尧华笑了,“这么说胡人打跑了?太好了!对了,阳枣在哪,我去找他,这路上结识一个小孩子,吹笛子可厉害了,我让他俩认识认识。”尧华说完便想往外跑,屯长拉住了他,“别急,我还有一件事和你说。”

晚上,镇里热闹非凡,将士在那有说有笑,桌上逐渐摆满各种饭菜,“将军,中央的人还要等一会才能到。”“什么?”将军十分不悦,“不知道我们兄弟都还在这饥肠辘辘地等着吗?不管他们了,直接开始!”

小肆在人群中怎么也找不到四哥,就去找陈拾,正巧江屯长路过,“你就是尧华提及的小孩吧,走,我带你去找他。”他们来到城外,“看,他在那,去吧,聊的时候注意点。”屯长摸了摸小肆的头,小肆看着走了的屯长,有些不解,然后便跑到尧华身旁,“小肆?你没有跟大伙一起吃吗?听说今天的饭菜可丰盛了。”小肆看着四哥的神情,好像明白了什么,“四哥,你是遇到什么事了吗?”尧华挤出笑容,“没有,只不过我失约了。”“难道说……”“阳枣他,在找我的时候也遇到了风沙,只不过他没那么好运,待人发现已经迟了……对不起,我没能让你俩见上一面。”“四哥我……”小肆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你知道我包裹里是什么吗?其实都是我们老乡留下的遗物,叔篱、玄禾、姬山、泉柳、恒溪……他们都与我年龄相仿,只不过早几年入了军营。到这种地方的时候,听到熟悉的乡音是多么亲切,我们相互帮衬,相互鼓励,对了,还记得我给你说的那句话吗?那是玄禾跟我说的。我们相约如果有一个人死了,就保留下他的某个物件,哪天胡人赶跑了,回家了,就带着那些东西,就相当于带着他们一起回家了……”尧华拿起一个竹笛,递给小肆,“这是阳枣留下来的,他平日也都是用的这个。阳枣是个弃儿,很早就不在家乡生活了,直到有天问到他的籍贯,才发现竟然是同乡。”小肆连忙摆手,“这个我不能要,四哥,还是你留着吧。”“你就收下吧。阳枣一直想当南方有名的乐师,只可惜机不逢时,你带着它就算是了结他一个心愿,也是我欠他的……”小肆小心接过,看得出来这笛子保养得很好,“明天我们就走了,这段萍水之缘也结束了。”“不会结束的,”小肆抓住尧华的手,“四哥,我们还有约定呢,你还要带我到南方玩呢!”尧华看着小肆,微微一笑,“也是,到时候来找四哥,保证让你心满意足。”

尧华他们准备出发了,他摸了摸小肆的头,“就到这里吧,路上一定要小心。”“四哥也是,还有不要忘了我们的约定。”“当然,当然。”尧华走着走着,忽然听到了熟悉的笛声,一回头,却只能看到茫茫的大漠,这时他才发觉已经走了好远,抬头看着天空,回想着昨晚的话——

“小肆,要是迷路了就看那个像勺子一样的北斗七星,它会帮你看到北极星,这样你就能找到方向了。”“四哥,这个我早就知道了。”“怕你忘记。”“我可不是三岁小孩了。”“哈哈,对啊,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尧华不知道的是,昨晚将军帐内也有一段对话,“将军,听闻皇上打算收回各路军权。”“什么,这不等于要了我的命吗?不行,不能坐以待毙,先探探宫中的底,如果真是这样,咱就先下手为强,容我写封信给御史大人,切记不要声张。”“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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