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便宜父子初相见(1 / 2)
阿秀端着一盆温水从廊道进来。
这半个月,多亏了刘天师日夜作法灌药,才镇住了少爷体内的脏东西,看着少爷脸上的气色好了不少,那双眼睛再也没有给她那种如坠冰窖的感觉,少女脸上挂起了笑容。
少爷如今沉默寡言了,让她有些难以适应,以前八步成诗,怼天怼地怼老爷的少爷何时才会回来呀?
阿秀脸上的笑容渐渐淡去,她把装水的铜盆放在紫檀木架上,沾湿面巾,拧干摊好走到伍菱床前,挂起床帘细声叫道:“少爷,老爷回来了,您该起床了,奴婢来帮您洗脸。”
伍菱深吸一口气,七歪八扭翻了个身,揉了揉眼睛,露出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样,不耐烦问道:“还知道我是你少爷,瞧瞧房间亮堂堂的,几时了?”
“回少爷的话,已经过了辰时了。”阿秀说道。
“辰时!”
他瞪大双眼,捏着阿秀的脸蛋骂道:“好你个秀儿,本少爷以前不是交代你寅时提醒我起床读书吗?伍修那老东西不在府上,你就敢忤逆本少爷?”
阿秀吓得战战兢兢,本能跪在床前,低头解释道:“奴婢不敢,奴婢只是担心少爷被那脏东西掏空了身体,才,才……”
伍菱翻身跳下床,双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呵斥道:“放肆,夫子说,子不语怪力乱神,本少爷以前教你的圣人之学都忘了!”
阿秀一双小手紧紧拽着衣裙,身体颤抖着久久没有吱声,一滴热泪从她的眼角滑过脸颊,悄无声息落到地上。
这文绉绉的清高语气,少爷……回来了!
“瞧瞧你这不争气的样子,本少说了多少遍,你是我的书侍,书侍懂吧?不是伍修那老东西口中的奴婢,说你两句还哭了。”伍菱痛心疾首说道。
他终究不忍心,长叹一声道:“算了,起来吧,中午到书房给我抄一遍《祖龙经》,抄不完不许吃饭。”
“是,少爷,您的病全……好了吗?”阿秀忐忑问道。
伍菱嗤笑一声,“胡说八道,少爷我福大命大造化大,能有什么病!”
阿秀一听这话,激动地跳起来飞扑到伍菱怀里,那细腻如玉的双臂紧紧抱着面前的青年,眼泪忍不住哗啦啦往下流:“少爷,您撞邪的这半个多月,阿秀好怕,怕您……怕您忘记阿秀了,哇……现在少爷好了,阿秀真为您高兴。”
嗯?这也行!
伍菱悟了,相府的下人们习惯了他那文绉绉的清高,至于脏东西缠身……他若醒来时能有清流公子五分的清流高傲,哪还用被那跛脚老道灌了半个月童子尿、黑狗血……
现在回想,胃里还是一阵难受,恨不得将老道士的另外一条腿打断。
虽说阿秀很轻盈,但一直被紧紧搂着脖子,伍菱常年读书本就柔弱的身体渐渐有些吃不消了,他忍不住咳嗽几声,大口喘息道:“孤男寡女授受不亲,还请秀儿自重,你若再勒下去,少爷我可就要去见伍家列祖列宗了。”
“啊。”
阿秀惊叫一声,赶紧松开双臂,低下羞红的小脸,搓着小手指细声道;“少爷,阿秀僭越了,只是……只是您太久没理会阿秀,阿秀一时激动才……还请少爷恕罪。”
阿秀噗通跪在地上。
这丫头!
尚未习惯下人一言不合就下跪的伍大公子头很大,扶起地上哭得梨花带雨的少女,轻抚着小脑瓜子,两指在额头上轻轻一敲,“下不为例。”
“嗯。”
阿秀懂事地点头,重新将手上冰凉的面巾放回温水里,拧去上边多余的水分,蹦跳回伍菱身边,看着面前的白净书生激动道:“少爷,擦脸。”
伍菱坐回床边,闭上眼,任由少女在脸上轻轻擦拭,这样亲昵的举动也只有他悉心教导的贴身书侍秀儿能做,其余人那都是伍修那老东西敛财的鹰犬,根本不受这位清流才子待见,更别说靠近他半步。
在阿秀悉心伺候下,伍菱洗漱完毕换上一身华服,随手带上那把东坡先生题词作画的绢面折扇,忐忑不安地去大堂拜见他的便宜“老爹”,当朝正一品权臣的相国大人。
早在伍菱醒来后第二天,远在千里之外的相国大人通过飞鹰传书,接到大管家伍四儿报喜的书信,又花了几日交代好湖东郡灾区群众安顿事宜,他就马不停蹄,昼夜兼程赶回燕京探望宝贝儿子。
伍修听到门外的脚步声,抬头便看到那张不讨喜的白净臭脸正好奇地打量着他。
这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伍修风尘仆仆的老脸瞬间愕然,尽管舟车劳顿,眼里却满是溺爱。
“儿呀,你出来作甚?来来来,快坐。”
他从桌下抽出一张圆凳,握住那万人之上的一品白鹤官袍袖口,在光亮的凳面来回擦拭,歪过脑袋瞧了一眼,觉得擦干净了才递到伍菱身前,笑着说道:“快坐下,刘天师说了,你被那脏东西掏空了身子,需要静养……”
这便宜老爹的真是哪壶不该提哪壶,一听那老道士,伍菱就觉得胃里一阵翻腾,昨夜吃的饭菜都要呕出来了。
他憋绿着脸撑在凳子上,缓了一会儿,猛地操起相国大人递过来的凳子狠狠砸了过去,指着便宜老爹的鼻子叫骂道:“伍修你个老不死,挨千刀的,请的是什么玩意,半个月啊,你知道老子这半个月怎么过的吗?”
“童子尿、黑狗血、公鸡血……老子被灌了半个月,你瞅瞅我这脸,哪还有点人样,半条命都没了!难怪你常说百无一用是书生,想借那糟老头子的手整死我是吧。”
伍修肥硕圆滚的身子一侧,躲过凳子,吓得一激灵,觍着脸赔罪道:“好儿子,别生气,咱有事好好说。”
“这事没啥好说的!”
伍菱正在气头上,哪里肯放过这个让自己喝了半个月血、尿的罪魁祸首,砸完凳子,随手操起桌上的青花茶杯、茶壶砸了过去,一路追到大院,砸无可砸,左右看了一眼,抢过扫地丫鬟手里的锦绣扫帚,追着相国大人又打又骂。
可怜当朝一品大员结结实实挨了几下后,还不忘提醒道:“吾儿,大病初愈,别动了肝火”。
大院里一个白面书生挥舞着扫帚,追打一个身材比他宽出一倍的大胖子,好不滑稽,院里几个扫地浇花的丫鬟全都默契地低下头,撸起袖子干活,好像什么都没看见,什么也没听见。
伍菱到底是一介书生,身子虚,追着相国大人打了一会儿就喘着大气,弯着腰,扶着扫帚干呕起来,嘴里还一口一个老东西骂个不停。
伍修站在不远处,咧着肉嘟嘟的厚脸皮,小心翼翼陪笑道:“宝贝儿子,气消了?要不爹将那老道士交给你处置,别闹出人命就行。”
厅堂里站着伍菱的贴身侍女阿秀,跟着伍菱多年倒也有几分胆识,捂着小嘴险些笑出声来。
“你还说!”
伍菱气喘如牛,瞪着外人眼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相国大人,哪还有书生的儒雅,分明是骂街的泼妇,骂骂咧咧道:“老东西,今天先放过你,等老子收拾了那糟老头子,再来收拾你这老东西。”
伍修倒也不怒,这孩子娘走得早,他又忙于朝廷的事,疏于管教,除了愧疚,他心里还是愧疚,好在伍菱从小争气,不靠他打点就能堂堂正正考进国子监,即使和他势同水火,只要能看到他活蹦乱跳就好。
他看着半月前还躺在床上只剩一口气的儿子,能追着他绕着院子跑上几圈,乐呵呵笑道:“好说好说,爹等着便是,只要你不写诗骂我,爹一定打不还手骂不还手,让你打个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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