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便宜父子初相见(2 / 2)
相国大人肥厚的大手一挥,适才还在埋头干活的丫鬟家丁马上停下手里的活,三下五除二将伍菱砸得一地鸡毛的厅堂收拾干净,几个长相清秀,衣着略显华丽的丫鬟随后端着早点走进厅堂。
伍菱缓过气,拉了一张圆凳坐在便宜老爹对面,看着桌面上的小米粥、咸菜、白馒头,脸色渐渐拉了下来,若非亲眼所见,被天下人骂成皇朝蛀虫的相国大人早上就吃这些寡淡无味的东西,说出去,谁信啊!
他伸出的筷子停在半空,看着便宜老爹吃得津津有味,苦笑道:“相国大人哟,咱家很缺银子?”
伍修咽下一口小米粥,停下碗筷,“不缺啊。”
伍菱用筷子挑了挑碗里的还算粘稠的小米粥,问道:“既然不缺钱,那就不能改善一下生活?”
“这不是你以前嚷嚷着要身体力行与天下百姓同甘共苦,再说了你大病初愈,虚不受补,当然要以清淡为主。”
这造的什么孽啊!伍菱刷的一下就黑了。
这相国大人的亲儿子是读十几年的圣贤书读傻了吧,喝小米粥,吃咸菜、馒头就算与民共苦了?古代老百姓一年四季吃不到馒头咸菜的大有人在,说这是民间疾苦与那何说出不食肉糜的西晋司马衷又有什么区别?
还不如什么条件吃什么饭,吃饱喝足有力气着手为百姓办点实事!
可怜相国大人爱子心切,就应该把这乱说胡话的书呆子拉到湖东郡感受一番人间疾苦。
伍菱抬头看着半月多不见便宜老爹,那憔悴的老脸瘦了一圈,除了担心自己这根独苗,他的身上还担负着湖东郡五十万百姓的生死,他此刻默然了。
细想,龙腾皇朝的一担子大米才百斤,二十万担数目虽多,换算到每一个人身上也才四十斤大米。
四十斤大米一个人能吃多久?细水长流可能勉强熬两个月吧!
更别说从江南粮仓运往湖东郡一路上官员层层克扣,真正到百姓嘴里的绝对不会超过十斤!
书呆子伍菱没有算清楚这笔账,不懂的人性贪念,世态炎凉,张口便是一句文绉绉的“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实在是可笑至极!
若是他爹是和珅,定要拍桌子骂上一句:“逃荒的百姓早就不是人了,是畜生,甚至比畜生都不如,他们饿了就吃沿路上的树皮树叶草根,走到哪里吃到哪里,吃不上草叶树皮草根的就得吃土,甚至易子而食,为了活着什么都吃……”
一个衣食无忧,终日埋头苦读的官二代又怎么体会得到这番人间疾苦!
当然,现在的伍菱也很难想象得出,史书上记载的丁戊奇荒、河南荒灾……饿殍百万的人间炼狱是一番怎样的惨状。
他放下筷子,望着喝着粥,啃着馒头的便宜老爹叹息道:“老东西,这样寡淡的小米粥,湖东郡的百姓也吃不上吧。”
伍修一愣,手中馒头举在半空,看着伍菱问道:“吾儿没去过湖东郡,哪里来的消息?”
“这半个月来,我每每闭上眼都会看到无数将要饿死的百姓叫我闭上臭嘴,老东西,你说,是不是你让他们填饱肚子,我才能活过来呀。”伍菱喝了一口小米粥,说得玄之又玄。
当然,他可不敢说自己是穿越者,看过历史记载这类不着调的话,生怕老道士一声令下,冲了进来四个大汉把他摁在凳子上,灌童子尿、黑狗血……
伍菱放下碗筷,抬头看向自己的便宜老爹,继续说道:“我醒来翻遍府里的圣人书,字里行间只写着吃草的是畜生,却不见吃土的百姓连畜生的不如,老东西啊,我以前不懂你啊!”
伍菱说罢,长叹一口气,目光热忱地看着便宜老爹湿润的眼眶。
轰……
儿子的话宛若一声惊雷在伍修心中炸开,半个多月不见,儿子竟能看得如此通透,一字一句都说到他心坎里了。
他憔悴的脸上露出一抹干裂的苦笑。
龙腾皇朝一统中原八十六年,内行法家“霸道”治理天下,外行“王道”以孔孟之学教化万民,博学大儒高居庙堂之上,文人雅士遍布市井之间,一片文化盛世是前朝多少代君王梦寐以求的好事。
可盛世之下,也造就了无数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书呆子,张口道德仁义,闭口仁义道德,也就是这些人将伍修骂得个狗血淋头。
他若不用十万担大米换三十万担米糠,湖东郡现在不知有多少灾民饿死在逃荒路上,可笑的是,朝堂之上弹劾他的奏章堆积如山,等着皇帝下旨诛杀他这个“大蛀虫”的人比比皆是。
此刻,厅堂内的时间仿佛静止,伍修拿馒头的右手不自觉颤抖起来,一滴老泪从眼角滑落重重砸在桌上,这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相国大人竟然第一次在儿子面前失态。
世人皆骂他无羞,贪财弄权,他却只对皇帝一人忠心。
皇帝七下江南,五征西戎,三次北伐的文治武功哪一次离得开相府白花花的银子!
他若不贪贪官的钱,皇帝陛下秋后问斩的诛杀令上,怎会写满那些鱼肉百姓的狗官的名字!
说到底,他只是替皇帝背黑锅的鹰犬。
如今,七岁写诗与他势不两立的宝贝儿子终于开窍了,相国大人放下手里的馒头,使劲擦了擦湿润的眼眶,自言自语道:“今天的风有点大啊!”
伍菱埋头吃着粥,看破不说破。
相国大人心里一高兴,就喜欢整上两口,擦干眼泪,当即拍桌冲着门外候着的管家喊道:“伍四儿,去酒窖把陛下御赐的那坛三十年龙窖拿来,老爷我今儿高兴,整两口。”
伍菱的目光顺着便宜老爹的声音向门外看去,只见一光头中年男子身高八尺,虎背熊腰不知什么时候恭候在门外。
这人正是他爹口中的伍四儿,伍家的大管家,同时也是伍修敛财最得力的鹰犬。
说来也是个奇葩,这家伙早年追随伍修剑指东夷,马踏西北,战功卓著。
可惜管不住下边,刚封上三品飞龙军参将就因和西戎降军中的一位彪悍女将搞上了,拿官职换了老婆,降为庶人后被伍修留在伍家看家护院,逢年过节帮相国大人收一些下层懂事官员孝敬的“礼品”。
伍大少爷自然清楚,那些逢年过节就大箱大箱往府里搬的礼品里边装的是黄灿灿银闪闪白花花见不得光的东西。
对眼前的大光头,伍大少爷一直都没给过好脸色,反观大管家对待少主子就像张狗皮膏药一样热忱,闲来无事就悄咪咪溜进书房,听这位才气动燕京的清流公子吟诗作赋。
哪怕是被少主子撵出去,他还像智障一般乐呵呵赔笑,气得伍菱哭笑不得,文绉绉骂上一句“狗四儿”。
当然,“狗四儿”这个极具侮辱的叫法,相府上下只有伍大少爷一人能骂,一是相国大人不会,二是下人们没吃熊心豹子胆。
大管家帮相国大人敛财是一把好手,今个儿倒是一反常态没像府里那些狗奴才一样讨相国大人欢心,杵在门外面露难色小声嘀咕道:“相爷,太医院那边说了,您这身体……?”
“今儿高兴,就这一次,无妨。”伍修摆摆手,示意身体无碍。
伍大少爷脑子里从未有过便宜老爹身体欠安的记忆,细想多半是早年与相国大人划清界限,从来都没有尽过孝道吧。
“真是个读书读废了的没良心的东西!”伍菱在心里暗暗骂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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