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070(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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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难不成我还要哄哄它?”顾北芽说完,就觉得好像肚子里搅风搅雨的东西安分了,“……”还真是要哄的?

“其实你不要管它,等明日它应当就缩小了,不要再企图将它弄出来,它又不会害你。”魏寒空一边说,一边拉住顾北芽的手,将人往自己这边拉过来,从身后搂着顾北芽,用灵气制热后温暖的手掌便放在顾北芽的肚子上,顺着那隆起的弧度抚摸了两下,他原以为顾北芽应当是不会让他搂着,毕竟他们虽然是旧友,却几次交锋都不尽如人意。

他承认其中大部分都是自己弄崩掉的,但却也不怎么后悔。可怀里安安分分被他搂着的小芽实在身体软得好像要化入他身体里去,连头发丝儿都散发着淡淡的冷香,和小时候,一般无二,也比他幻想的,更美好。

是的,魏寒空在没有见过顾北芽之前,在那深山老林之中,在悬崖底下躺着,满身溃烂,瘦骨嶙峋的时候,想,他的小芽哥哥现在是什么样子,在做什么呢?

毕竟他除了顾北芽,竟是再没有任何人可以惦记,兴许也没有人惦记他。

他的亲朋好友,在那场灾难的灭城中全部遇难,他的臣民更是无一活口。

就连他自己都即将死去,即便离开了那场大火,逃出生天,也快要饿死病死了,死在荒无人烟的丛林里。丛林树木茂密,遮天蔽日的树冠连一丝阳光都不肯泄露进来。

潮湿的瘴气不停从黑色的泥土中冒出,入侵他腐烂生蛆的手臂,入侵他破碎的灵根,他很痛,但□□的痛俨然激不起魏遗任何情绪波动,他甚至似乎不会哭了,脸上的泪痕早已在数日之前便干涸,他就那么趴在地上,连身上披着的玲珑鹤锦袍都肮脏不堪。

他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凝望丛林深处,所望是排着队来他身上企图搬运腐肉的蚂蚁,所望是盘旋在他头顶,以尸体为食的恶鸟,所望是一潭死水中爬上岸的怪鱼,生有四肢,头颅巨大,一身绿皮,张着恶臭的大嘴,朝他爬来,绿色皮肤上隆起的瘤子不时爆出浆液,恶心的滴在四周,将茂盛的草地渐渐腐蚀焦黑。

他在被分食。

但他感觉不到痛,除了一双眼珠还能转动,身体仿佛早已死去,就那么平静的望着分食他的魔兽们,陷入一场不愿醒来的走马灯里。

一幕幕画片从他眼前飞去,有魏城主拧着他耳朵骂他不学无术的。

有二哥跳上房梁抓鸟的。

有一大家子坐在一起吃团年饭的。

还有那后山上,第一次见到小芽时,一身红色斗篷,弱小无助,粘着顾宗主的小芽。

第一次和自己接触,矜持却又揉着自己脸蛋,想要把他的样子记清楚的小芽。

可怜的永远只能坐在笼中,每天都期待自己去看望他的小芽。

哭着和他说要是自己时正常人就好了的小芽。

漂亮的小芽。

带回来一个野男人的小芽。

健康的小芽。

跪在大殿上,可怜巴巴的小芽。

拉着他的手,祈求他帮忙的小芽。

和萧万降拥抱的小芽。

在屋里和萧万降过了一夜,哼着奇怪声音的小芽。

身上满满都是别人味道的小芽。

忽然不需要他的小芽……

真奇怪,为什么我的一生,全是他?

即将死去的少城主,想念那个从不会离开他,连走路都要他抱,吃饭也要他喂的漂亮哥哥,几乎就要在想念中死去,却不知谁人的到来惊扰了啃食他的魔兽,他恍惚中移动眼珠,首先看见的便是一双粗糙肮脏的脚,没有穿鞋的脚。

脚的主人苍老破败,活脱脱一个野人模样,头发花白,疯疯癫癫,一边抓痒痒,一边用手里的木棍捅了捅少城主,露出一个惊悚的笑。

魏遗无动于衷。

【小家伙,你身上穿的,可是个好东西。】疯子蹲下来,嘶哑地笑道【反正你也要死了,不如就把衣服送给我?】

可听见这话的魏遗却眼神锋利了起来,喉结滚动着想要发出声音,却最终因为声带的破坏,只能破风声般艰难的吐出一个‘滚’字。

【哟,小家伙都这等模样了,脾气还不小。】疯子干脆盘腿坐下来,用棍子左戳一戳,右点一点,跟挑猪肉一般,一边看一边摇头,【根骨不错,就是灵根差了点,这么差的灵根,被人毁了也情有可原,太差了,看着都难受。】

【不过小家伙,你要是愿意把你身上这个玲珑鹤锦送我,我可以考虑救你,怎么样?】疯子歪着头将视线和魏遗平齐,笑着诱惑说,【怎么样?老夫这个提议不赖吧?很划算哦。我就差一件衣裳,身上这件已经穿了几百年了,早就该换了。】

魏遗似乎根本就没有将疯子话放在心里,只是警惕的盯着对方,破锣一样的嗓子里不停发出破风的声音……

疯子‘啧啧’了两下,很可惜的样子,无赖说【既然你不答应,我坐在这里等你死了,再把你这件外衣拔下来就是了,反正到时候你也不知道。】

魏遗似乎没有想到这一点,原本微微晃动的眼珠顿时定住,眼神里更是迸发出恨意,好像是在说你若是敢这么做,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疯子解读道【你想说你做鬼也不会放过我?】

【哈哈,老夫不怕鬼,更何况就你这种,死了也不过是最弱的那一个鬼,我怕甚?】疯子嘲笑完毕,用肮脏的手撑着下颚,忽然又八卦起来,笑容十分猥琐【哦,我明白了,你这么宝贝这件衣服,是不是小情人儿送你的?】

魏遗说不出话,依旧是恨恨的瞪着疯子。

疯子抠了抠耳朵,然后将脏东西弹走,摘了一根草叼在嘴里搅了搅,一副了然的样子,笑说【肯定是了,我一猜就晓得是你小情人送的,可惜啊,你无福消受,死了之后我穿几天就拿来擦脚。】

【你……敢!】魏遗眼睛血红,【我杀了你!】

【你怎么杀?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在谁的地盘?这可是我的地盘,别看我这个样子,我可是这里的百兽之王哈哈。】疯子说着,用棍子扒拉了一下魏遗的右手,那右手惨不忍睹,白骨之上包裹着一层焦黑的皱缩的皮肤,和碳化的血肉,思索了一番,道【咦,你这只手有点儿意思,和当年魔尊莫疴的招式阴毒十分像……可莫疴早已死了,你这是怎么回事?】

魏遗哪里说得出那么多解释,也没有力气说。

疯子沉思了一会儿,从怀里又摸出一颗黑色的丹药,给魏遗看【喏,你看,我几百年没见过人了,你还是第一个陪我说这么久的人,我们也算是有缘,只要你答应跟我干十年活,并且把你这个衣服送我,我就救你,还给你重生的资本。知道这个是什么吗?】

魏遗抿着唇,没兴趣。

疯子也不需要魏遗感兴趣,直接捏着魏遗的脸颊,逼迫魏遗张开嘴,然后直接将丹药给打送进去!

【你吃了就知道是什么了,就是有点疼,忍着点儿。】

魏遗听罢这话,便浑身碎掉一般每一寸肌肉开始活动,原本感受不到任何疼痛的神经更是暴涨十几倍的痛楚冲向脑后!那种连大叫发泄痛苦的举动,魏遗都没办法做出来,只能浑身不停的抖,不受控制的颤抖,痉挛,鲜血从嘴里一股股冒出,最终陷入昏迷。

再度醒来,魏遗还躺在那里没有被谁挪动的迹象。

但他恍惚过后,便发现身上裹着的玲珑鹤锦袍不见了!

他猛的坐起来,结果就被人从身后丢来的水果砸了个正着。此时正是深夜,丛林的深夜漆黑一片,只有后背的篝火照亮一小片地面,那之前给他喂了奇怪东西的疯子坐在篝火的旁边,身边围绕着无数密密麻麻的小动物,俱是目光幽幽的看着他。

疯子仰了仰下巴,魏遗便看见被洗干净后晾在一旁架起来的玲珑鹤锦袍,他跌跌撞撞的跑过去,将那华丽的衣裳抱入怀中,像是搂抱着最后的一点念想。

疯子则又丢了个烤肉串给他,说【坐吧,夜里不要乱跑,这林子里多的是吃你的东西,像我这么好讲话的,不多了。】

【对了,我看你那衣裳华丽的像个女人穿的一样,不适合我,我就不要了,还给你。】

【你喜欢的那个姑娘啊,肯定是个修二代,这东西,没点儿本事可护不住,说说吧,是谁来着?说不定我还认识。】

少年看着篝火,抱着怀里唯一的纪念,摇了摇头,许久才对着这个应当是他救命恩人的疯子说了醒来后的第一句话【他是我哥哥,不是姑娘。】

【你哥哥很漂亮吧?】疯子笑嘻嘻道。

魏遗点点头【天下第一。】

【你喜欢他。】疯子笃定。

魏遗摇头,却也不知道如何定义自己对小芽的感情。

【瞧你这傻样,混成那个死样子,还惦记美人。美人都属于强者,现在的你,充其量是条虫,而且要家世没家世,要钱没钱,要修为没修为,你连这个丛林都出不去,十年后也不过只是白白长了十岁罢了,出去后,外面又是另一番天地,你这样的,连美人一面都见不到,就算见到了,他也不认得你,哈哈。】

【不可能……他会找我的。】

疯子哈哈大笑【天真!异想天开!】

【我猜啊……你从前应当也是个有些资本的少年英才,你那漂亮哥哥寄宿你家,成天与你腻腻歪歪,你侬我侬,你许一个愿来,他发一个誓,好一段人间有真情,人间有真爱,结果一朝,你家落了难,你家破人亡,生死未卜,美人立即就跟别人走了,天长日久的,完全想不起来每年清明给你烧香,忙着和别人你侬我侬,哥哥弟弟的叫唤。】

魏遗坚定的说【你错了,小芽爱我,他会等我,他会找我的,他送了我很多保命的东西,是我不中用,被人抢走了。】

【小芽?】疯子呵呵笑着,一边狼吞虎咽的吃肉,一边含糊不清的说,【叫的真亲热。你呢?你叫什么?】

【魏遗。】

疯子问【哪个咦?】

【遗留的遗。】

疯子摇了摇头,拍着大腿说【不吉利,你看看你这名字,命中带煞,难怪流落到我这里,你若是没有遇到我,现在就是一堆白骨,哦,不对,右手应该连魔兽都不会吃,所以你右手还能留着呢。】

魏遗看了一眼自己虽然能动弹,但是无法复原的右手,上面全是皱缩的黑色焦皮与裸-露的深红干枯血肉,乍一看像是枯木,但又确确实实是他的手……

忽然的,魏遗一愣,竟是看见手似乎满满充血饱满起来,所有的黑色褪尽,可透过指缝,那个害他如此的那个贱人居然出现在他面前!那个该死的柳沉冤!那个假惺惺,只会装可怜的柳沉冤!

魏遗突然站起来,要冲过去掐死他!但谁知道只是眨眼的功夫,那个站在不远处对着他轻蔑笑着的柳沉冤便消失不见,他茫然了一瞬,随后就听见那老疯子慢吞吞笑着说【忘了告诉你,从现在起,你看见什么东西,都要分辨一下是真是假,你吃的东西是从前妖族首领的蛇毒,他的毒一滴便可毒死一整个城池的人,散在空气里能将所有金丹以下的修士拉入幻境,你吃了那么大一颗,以毒攻毒,虽然是活过来了,但会有很严重的副作用,一不留神,很容易走火入魔的。】

【不过往好的方面想,你若是熬过这蛇毒的副作用,将其化为己用,日后谁人的幻境还有迷惑类法术可都难不倒你,岂不美哉?】

【幻觉嘛,破掉它就好啦,没什么大不了的,最重要的副作用其实不是致幻来着,是你可能过几天就要开始蜕皮了,能不能变回人,得看你造化。】

魏遗现在还听不太懂这个疯子在说什么,后来由一个人蜕化成一条巨蟒,才明白过来自己已经不是人了。

继承妖族族长衣钵,在十年里迅速接收所有力量,并保住性命活下来的魏遗记不清多少次自己快要坚持不下去,却在每个幻境中看见过去画面的时候,又坚持了下去。

若要仔细算一算,他应当是看见了一千多次望虚城的覆灭,三千八百次柳沉冤害他的画面,一万六千次小芽和萧万降抱在一起亲吻的画面,十万次小芽和萧万降在屋子里光影如梦,哼声如糖的剪影……

每一次,他走入那幻境,企图更改什么,譬如杀了萧万降!譬如先一步杀了柳沉冤,又譬如阻止小芽和萧万降亲吻,再比如不答应小芽带他去见萧万降,可惜每一次他只是前进一步,那些幻境便碎掉,他只能远远看着,重复着那些让他痛不欲生,却又发不出声音的折磨。

值得庆幸的是,他不再流眼泪了。

似乎是当年流光了,也忘了怎么哭,所以即便他心里难过,也无人知晓。

他也不怎么会笑,毕竟笑起来也没有人看。

他身边开始有很多东躲西藏的妖修跟着。

他在丛林里这个与世隔绝的小密境中,救下了不少被人修差点儿吃掉的妖修,但却似乎没能救出自己。

他永远活在灭城的那日,记得所有臣民的死,所有修士们的贪婪,记得自己的渺小和不甘心,他该去疯狂报复这个世界!但外面还有人想念他,他不敢变得太多,不然小芽认不出来可怎么办?

哪怕小芽好像只和修为高的人在一起玩,哪怕小芽似乎有些秘密不愿意和他说,哪怕顾北芽现在是龙,全修真界唯一的一条龙,魏遗坚信,他的小芽一直想念自己,就像自己想念他,无时无刻都想念他,疯狂的,痛苦的,狂热的,想念他。

只是想象和现实总归是有出入的。

他的小芽根本就从未想过他,没有每年祭奠他,没有派人寻找他,而是找个叫什么易同尘的家伙。

他的小芽也认不出他,忙着找男人。

他会对着还是陌生人的我哭,会找还是陌生人的我求合作,会给还是陌生人的我看尾巴,简直毫无廉耻!

但是怎么办呢?

他看起来很苦恼啊……

很委屈……

很难过……

不,不可以心软,他活该,他和所有人一样,没有什么不一样,他是所有毁了望虚城的罪人之一!所有那天在场的人,都是罪人!

他和所有人一样认为我就是个废物!

他不是完美的,不是月亮,不是属于独独属于他的存在。

那算了,不要了,我也不要他。

只要他别再出现在我面前,我想我能做到不要他。

可是,现在他在做什么呢?

魏寒空怀里搂着皮肤微微发烫,呼吸潮湿,浑身散发着冷香的顾北芽,心想,自己到底在干什么呢?

他手掌还温柔的帮顾北芽揉肚肚。该死的,他真的是来复仇的吗?

对了,金丹居然还在顾北芽的身体里,要是被捏碎,他岂不是死了?他到底在做什么蠢事?!

魏寒空恍惚着呢,忽地听见怀里的顾北芽声音轻轻的,好似漫不经心的样子问他:“寒空,是你给自己重新取的字?”

魏寒空纷繁的杂念顿时被打断,无知无觉的沉溺在这样宁静温柔的暧昧里:“嗯,以前的,不吉利。”

“魏遗……很好听啊,音同‘唯一’,现在的字,太冷了。”顾北芽随意说。

只是这么一句,魏寒空揉顾北芽小肚子的手便是一顿,有什么声音瞬间发出,他细细琢磨,发现,是自己心化掉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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