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第一百零二章(2 / 2)
电话一接通,吴秀珍习惯性地问:“薛裴呢?”
“他在客厅包饺子。”
朱依依打开了后置的摄像头,往客厅的方向拍,薛裴穿着蓝色居家服,左手拿着饺子皮,右手拇指推褶,表情专注又认真。
看起来像是个合格的女婿模样。
吴秀珍看了更是惋惜,问她:“你们这都大半年了,以后打算怎么过啊?”
她看着客厅的薛裴:“暂时还没什么打算。”
“还和之前一样的想法?”
“嗯。”
吴秀珍也像是想了好长一段时间,认命地说:“算了,随你们吧,你们年轻人的想法,我想不透,你们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我说得再多,你们也是不听的。”
说完,吴秀珍仍是没有挂断电话,似乎在等她的回应,但朱依依没领会到她的意思。
“你和爸在家记得多穿件衣服,最近还要再降温呢。”
“还用你念叨我。”
挂断电话前,吴秀珍又问了句:“那你现在过得好不好,开不开心?”
没预想到她会这样问,朱依依愣了愣。
“挺好的。”
“比之前和李昼在一起还要好?”
这个问题并不难回答,朱依依很快就给出了答案。
“行,你开心就成,我和你爸年纪也大了,管不了你那么多了。”
挂了电话,朱依依低头看着阳台上那株不知道名字的花,在冬夜里开得正好。
冬至的这场雪下了整整一周。
天气越来越冷,说话哈气都快能结冰,朱依依每天上班都裹得像个粽子似的,手套、耳罩、雪地靴一应俱全,薛裴仍旧是深色大衣加围巾,他们走在一起,像人类饲养员和企鹅的合影。
没几天,她强硬地要求薛裴穿上了羽绒服,这回两人站在一起,和谐了不少。
跨年的前一天傍晚,他们在楼下堆雪人。
还没堆好,朱依依就走到薛裴身后想要捉弄他。
就像小时候一样,她用刚抱过雪的手探进薛裴的衣领,薛裴猝不及防冷得一颤,金丝镜片下眼睛半眯。
他起身走了过来,冻得通红的手捂住她的耳朵,朱依依冻得脖子都缩了缩,立刻捡起地上的雪球砸他。
雪地里,薛裴回过头冲她笑得灿烂。
晚上,他们窝在沙发上看电影。
播放的是一部灾难片,末日逃亡的题材,前面很惊险刺激,但后半段有些无聊,她靠在薛裴怀里,困意袭来,她打了个哈欠。
薛裴问她:“要不要回房间睡觉?”
“不用,还是看完吧。”
有始有终。
昏昏入睡时,薛裴轻声哼起那首经常听到的英文歌。
她当时没听懂是什么意思,后来才知道那歌词竟格外地应景——
and here it is our fal night alive,
所以这就是我们的最后一夜,
and as the earth burns to the ground,
这世界即将消亡,
oh girl it's you that i lie with,
女孩是你在我怀中,
as the ato bob locks ,
就在原子弹坠向大地时,
oh girl it's you i watch tv with,
那时我正和你享受着电视节目。
12月31日,2023年的最后一天。
早上电台的天气预报称今明两日会有寒流入侵,让大家注意穿衣保暖。
朱依依几乎记得这一天的所有细节,早餐他们吃了厚切吐司,8:15分她准备出门,室外温度太低,薛裴让她多穿了一件毛衣。
8:30分,薛裴像往常一样送她去上班,然后在第三个分岔路口,他们又遇上了红灯,车流开始拥堵。
“今天好倒霉啊,怎么每个路口都是红灯。”
薛裴笑了笑,握住她的手。
“没关系,还来得及。”
幸好最后没有迟到。
走进电梯前,朱依依往门外看了眼。
薛裴还站在车前,看着她,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此刻薛裴眼中有泪。
她没有多想,和他挥了挥手。
她想,等到今晚,她有些话想对他说。
放假前一天,所有人都无心工作,大家都打开工作文档,一边开着聊天小窗摸鱼。
下午她开完会,打车去了市中心的蛋糕店,她去取了一早就定好的蛋糕。
一切都和她预想的一样。
只是,当她提着蛋糕回家,公寓里空无一人。
她一间间房去找。
“薛裴?”
没有任何回应。
她开始慌张。
推开卧室的门,桌面上有一封信,还有一份合同,是房屋转让协议。
信件不长,还没看完,她的眼泪已经沿着脸颊滴在纸张上,氤氲出大片的墨色。
不知想到什么,她把床头的抽屉拉开。
果然,里面放着三瓶已经开封过的药。
这段时间,他又开始重新服用药物了,但他从未和她提起过。
她所看见的薛裴,仍旧温柔体贴,和往常没有任何不同。
他隐藏得很好,不想让她知道。
薛裴的电话没打通,她立刻跑下楼,买了下一趟去海城的高铁票。
从北城到海城要两个小时,在去往海城的列车上,她反复看着这封已经被捏得皱巴巴的信。
“展信悦,
当我给你写下这封信时,你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着你最爱的那档综艺节目,粥粥窝在你怀里睡得香甜,如果幸福有具体可感的图像,我想,应该就是这一刻。
前几天,我看了一本书,上面说:所谓精神失常,就是一再重复做同样的事,却期望有不同的结果。
这两年来,我好像都在重复做着同一件事,我想让你爱我,但却把你推得越来越远。你曾经给过我很多机会,但当我意识到的时候,已经太迟了。
从今年的第一天开始,每一天我都在倒数,倒数我们还剩下多少时间。
一直以来,我都抱着最后的希望,从未想过放弃,直到李昼的事情发生,直到我多年前的谎言被戳破,我知道无论我怎么努力都没有用,人总要为过去的行为付出同等的代价。
所以,后来我想,我人生里细微的每一步,以为无关紧要的每一个举动,其实都在不断错过你。
而你爱的那个少年时代的薛裴,也早已失去所有的光环,成为了一个自私的懦夫,成为一个不敢面对现实的人。
就在昨天,我做了一个很诡异的梦,我梦到真正的我其实早在那场事故中就已经离开,现在的一切不过是我昏迷那段时间的幻想,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多可惜,连这一年都是我在自欺欺人。
其实在梦里,我问了你一遍,要不要和我继续走下去。
你说,不了,薛裴,我太累了。
原谅我没有勇气和你告别,我去了海城,打算休息几日,这套公寓留给你,我的衣物你随时可以清理,但那条围巾可以转寄给我吗?”
……
列车外的风景在急速后退,就像飞快掠过的旧日记忆。
那些快乐的,悲伤的,值得铭记的,和不忍回首的。
她想起老家的旧式dv机里还留着一段幼年时的影像,像素极低的画面里,她穿着粉色的公主裙追着薛裴到处跑,客厅里充满了欢声笑语,吴秀珍和薛阿姨在旁边满眼慈爱地望着他们,生怕他们摔着。
她还想起了无数个燥热的夏天,薛裴骑自行车载着同样穿着校服的她,穿过桐城的大街小巷,少年的衣衫永远都那样洁白,被风吹得簌簌作响。
这两个小时,她几乎将过往的所有都回忆了一遍,病床里苍白着脸色的他,发着烧也要赶过来的他,冬天帮她暖手的他、给她讲睡前故事的他……
记忆最后定格在两周前,她第二天一早起床看到薛裴睡在客厅的沙发,她问为什么,他说“超过九点回家,所以只能睡在客厅了”,这是他给自己定下的规矩。
高铁到站,她坐车去了海边。
不知道为什么,冥冥中她有一种预感,薛裴会在这。
笃定到她甚至没有打电话去确认。
跨年夜的海边,没有白天热闹,只有零星几个人。
隔着遥远的距离,她看到有个人坐在海边喝酒,那么冷的天,他只穿着一件单薄的衬衫,是融入夜晚的黑色,旁边放着几个酒瓶,他望向波光粼粼的海面,月光下剪影落寞,不知在想些什么。
薛裴是第三次来到这片海。
第一次是他自己一个人来的,第二次是和朱依依一起来的,第三次又只剩下他一个人。
繁华闹市的广场上无数人正在倒数欢呼,庆祝新年的到来,他坐在海边的角落看着日落月升,静静地等待着这个夜晚的过去。
当海浪的拍打声里夹杂了熟悉的脚步声,薛裴终于回过头。
风还在呼呼地吹着,但他觉得此刻的时间仿佛静止了。
那双黯淡无光的眼睛重新有了光彩。
有人在夜色中向他走来,带着他所有的渴望和希冀。
她手上还拿着他留下来的那封信。
此刻,她就站在他面前,低头望着他。
“这就是你想对我说的话?”
风声簌簌,海面不再平静。
他听见她夹杂在风声里的话:“我来是想告诉你,你没说错,你的确是一个懦夫。”
心急速地从高空往下坠落,薛裴局促地收回视线。
“因为,你连问我要不要继续走下去的勇气都没有。”
她的眼中是全然的失望,那封信重新塞回他手里。
话已经说完,朱依依转身就要离开,在来的路上,她就已经订好了酒店。
薛裴立刻握住了她的手,他隐约察觉到了什么,但又不敢相信。
夜风将她的头发往后吹,有几缕黏连在他的衬衫上,像是预示着他们永远都纠结不清。
他快速看了眼腕表,语气有些急促。
“现在还没到十二点,如果、如果我现在问你呢?”
“已经晚了。”
那封信被薛裴撕得粉碎,碎屑飘舞在夜里,像一首凌乱的诗,也像是婚礼现场洒下的礼花。
“其实,这封信不是我真实的想法,我根本不想放弃,只是,我以为、我以为你不要我了,”说话时,薛裴的眼睛霎时红了,“我以为对你来说,这一切的结束才是解脱。”
“可以再给我一次机会吗?”
月光下,他注视着她,不愿错过她脸上的每一个表情。
直到、直到,他终于听见了那一声细微的回应。
她说:“好。”
薛裴的内心被一阵巨大的狂喜所充斥,激动之下,声音都在颤抖着。
“真的?”他迫切地问她,朝她伸出手,“现在距离2024年还有最后五分钟,朱依依小姐,请问你愿意和眼前这个自私、愚蠢又傲慢的人一起走下去吗?”
朱依依还没伸出手,他就已经抱住了她。
“我知道,你会答应的,”眼泪滴落在她的衣服上,薛裴声音哽咽,“说好了,你不能再反悔了。”
这个夜晚有太多话值得倾诉,在新年来临前,一切过去都可以抛下,毕竟还有那么长久的未来可以期待。
“你之前说,你这辈子不会再爱上任何人。”
薛裴点头,应了声。
“对。”
“我也有一句话要告诉你,”风声很大,她附在他耳边,语气坚定,“我这一辈子也只会为一个人回头两次。”
拥抱炽热,似要嵌入彼此的身体。
她忽然问他:“你想要什么颜色的围巾?”
“嗯?”
“我重新给你织,免得被别人笑话。”
“没人会笑话。”
“就当是给你的新年礼物。”
“可是,我已经收到你送的新年礼物了。”
当下的这每分每秒,便是最好的礼物。
不远处,有位摄像师用相机定格了这一刻——月光亲吻海洋,海浪拍打礁石,男人紧紧拥抱着女人,在这个新年来临的前夜,显得格外隽永。
一个月后,他将这幅作品命名为《海边男女的相拥》,放在他个人的摄影展上。
有观赏者走近,看到图注上写着:那些年少错过的遗憾,或许在生命中未来的某时某刻,将会迎来另一种圆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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