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七章(1 / 1)
苏易城对家里人的印象很稀薄,印象最深刻的还是自己母亲老家的祖宅。
在某沿海省份的一个僻静村庄里,与家族特殊地位不符的古老木制宅院,厕所在院子里。苏易城记忆里的老宅经常下雨,气候阴冷,院子里的泥土总是在积水。厕所斑驳的墙皮上长年蹲着一只拳头那么大的蜘蛛,苏易城小时候很害怕夜里上厕所,最怕伸手去摸电灯开关的时候摸到那只蜘蛛,于是每次都带一张报纸垫在指尖。
他问过母亲,为什么不找人把老宅修缮一下。而这时候母亲总是伸手轻轻梳理他的头发,说一些难懂的话,世间万事万物都在流动变化……之类的怪言。老宅里有她小时候的回忆吧,苏易城想。
母亲的家族很大,旁支众多,但都分散在全国各地,包括各家的老人们也都去了城里,村子里几乎都空了,只剩下一些附属家系的留守男女,免得将这座村庄彻底荒废。苏易城住的祖宅里只有他和他的家庭教师霍先生,以及两个被雇来打扫烧煮的村里阿姨。有时会有家族里的人来住一段时日,每年祭祖前后,抑或是过年……母亲每两个月会回来一次,看他学习的进程,在这里留住三四天以作静养,这也是苏易城住在这里的唯一盼头。
而父亲是全家里最难见到的,一年到头也几乎碰不上一面。苏易城对他感情淡漠,对其私生活不予置评,甚至刻意回避和别人谈及这个人。小时候他听别人说,自己的父亲是了不起的战略级,是至关重要的战略资产,也幻想过他在战场上的英雄事迹,但见过父亲几次之后,这种英雄幻想就逐渐消退。
在苏易城记忆里,父亲身前身后总是有好几个秘书前后侍候,他沉默寡言,大多数时候都在读书、报纸、文件,脸上的表情万年不动的漠然,只有在面对母亲的时候才会露出些许微笑。他没表现出什么嗜好,也没什么特别厌恶的东西,看自己的时候也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当他在场的时候,气压总是很低,只有苏成璧才能在他面前谈笑自若。如果不是面貌有些遗传性的相似之处,就连苏易城自己也不觉得两人之间存在最为亲近的血缘关系。
小时候,苏易城和苏成璧不住在一起,等到七岁的时候,他才见到这个同父异母,比自己大五岁的姐姐。某个夏天,苏成璧被数名便服军人送来祖宅,那时她还是个很喜欢笑的女孩,一笑就露出一口尖牙利齿,穿一身月白色衣裤,喜欢和他抢东西,好奇心很强,但又懂得关心人。苏易城那时候有家庭教师为他上文化课,但他学得一直不好,苏成璧比他大,已经在学一些初中知识,就经常为他讲解题目。
苏易城受宠若惊,因为他一直觉得自己是家里最不受宠的那一个。
作为具备高遗传性的进化者家族,他知道自己的家族枝繁叶茂,自己的母亲为父亲生下两个儿子,兄长路兰亭用了母亲的姓,在燕京被养育长大,暑假有时会回来住,母亲对他寄予厚望。而自己是末子(他听说中间曾有一个夭折的,但母亲说并不存在这件事),被遗弃在早就破烂不堪的祖宅里,甚至没有资格用母亲的姓,而随的父亲的姓。
苏成璧的母亲是父亲的另一个女人,苏易城想问母亲那位阿姨的情况,但自己的母亲却只是摇头,只是让自己和苏成璧好好相处……她是最受父亲宠爱的女儿,据说非常像她的母亲。
苏成璧在老宅里待了很长一段时间,和留守在这里的苏易城玩得很好。她确实配得上父亲的宠爱,勇敢,聪明,而且十一岁的时候就已经觉醒能力。但那份能力并非可控,苏成璧每天都要服用大量药物,家庭教师和陪护经常给她打针,她的手腕上长期有一个留置针,为的就是方便药物注射。
每次打完针,苏成璧就要在房间里静养片刻。苏易城偶然瞥见过那副情景,霍先生当时站在苏成璧门口,脸色沉重地看着在床上挣扎的姐姐。他看见苏成璧的身体弓成虾的形状,纤细苍白的手臂上竟能看见血管,汗不一会儿就把床单打湿了。陪护也无计可施,只能竭力按住她的身体,那个陪护是个刚从医学院毕业的年轻女医生,很容易动感情,每次看着她苦熬都要为苏成璧流眼泪。
但第二天早上,苏成璧又变回那个热情好动的开朗女孩,会用脚踢苏易城的房门叫他早起,也会把他早餐里的香肠抢走,让苏易城哭笑不得。
苏成璧的好奇心和冒险精神之强,连苏易城这个男孩都难以企及。来到乡下祖宅后,开始几天还好,不过是厨房开伙时蹲在土灶边上,看烧饭的老阿姨在炉膛里引火,还帮着把柴火往里面塞。接下来几天,她就已经把祖宅上上下下摸了个遍,就连需要用梯子才能上得去的上锁阁楼,她都自己一个人用榔头砸开锁匙,摸上去走了一圈,之后还带苏易城一起去探宝。
那座祖宅的阁楼上都是蛛网,又黑又乱,得开手电筒才能看见里面有什么东西。两人探过半天,大都只是一些废弃的桌椅、水壶,发霉被遗忘的雨伞被褥之类。几箱杂物让两人兴奋不已,但几个箱子打开后都是些琐碎杂物,一块早就不转的老式怀表、一只锈渍斑斑、有着前朝军队徽记的扁酒壶和几颗子弹壳让苏成璧兴奋了片刻,但其它的东西都不值一提。唯有一只特别沉重的皮箱,上面有一把挂锁。
面对这唯一一只被锁上的皮箱,苏成璧毫无迟疑地用重物砸开挂锁,发现里面是很多皮面本子,还有相册……翻过两页,却是自己的母亲当年的日记和笔记。这无疑是极珍贵的资料和宝物,两人都很高兴,为了避免陪护和霍先生发现,便每次只带两册下去读。
母亲是商贾之家出身,因为家族产业的关系而从小投身于医学研究,认识父亲的时候是在大迁徙完成后,国内开始进入稳定发展阶段的黎明年代。那时候,从四大灾害战役(饥、洪、疫、虫)中缓过气来后,作为家族企业的甘棠医药正在开发以进化技术为基础的抗过敏疗法,以部分能够影响人体生理机能的进化者为核心,研究对人体免疫功能的控制和调节,而也正是在技术研发过程中,父亲与母亲得以结识。
母亲虽然是女流之辈,但生在倡导解放女性的新时代,又因为冷静多智,具备信息收集和分析方面的进化能力,是国内医学领域的科学明星。父亲作为战略级人才储备,在国家安全部门的介入下参与到甘棠医药的技术研发过程中,最开始令母亲非常不快。而其参与的目的却是借助双方的技术储备,一方面完善父亲的能力,另一方面则意图反向研发出一种能够破坏人体免疫系统的、具备实战性的高效能生物武器。
母亲倒没有什么道德洁癖,加上当时国际局势风云变幻,大国之间摩擦不断,一些小国政权时常改朝换代,在一些战乱地区经常有各种试验性进化者或基于进化技术的武器被投入运用,在那个年代,生物武器并非万恶不赦的违禁品,而针对不同国家的战略性威胁,彼此间军备竞赛、升级武器更是冷战热战的常态。她不快的是自己的项目主导权被干扰,但很快,她发现父亲身具的进化能力的无限潜能,便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开始以父亲的能力为核心推进实验项目。
日记上对父亲战略性能力的本质语焉不详,但可以随着书写者的语气感受到当时逐日深入探索的不断惊喜。后面的事情,苏易城就很清楚了,两人因为性情相合,日久生情,便在组织的认可下结为夫妇,之后成为了著名的遗传家系。
在读日记的时候,苏成璧比苏易城要认真许多,可能是想找到自己的母亲的痕迹?
这种家族内部的隐秘丑闻,苏易城这个被放养在老宅里的孩子自然知道得并不清楚,但他推算苏成璧出生的时候,发现这位同父异母姐姐诞下的时候,父亲和母亲才结婚两年。而且从母亲的态度上来看,她认识苏成璧的母亲很长时间,甚至在她写下日记的时候,就已经与那个女人结识。
箱子里的日记有几十本,母亲从小时候开始写日记,随着她的笔触,苏易城和苏成璧知道她目睹过大迁徙时代兵荒马乱的混乱,在大学里的时候还参与过金蔷薇发起的四大灾害战役中的“打瘟神”,亲自带队在一线参与过清除寄生虫、鼠疫、乡镇医疗体系升级等实践事业,是一位聪慧坚毅的女奇人。
从各方面上来说,苏易城都在内心为母亲不平。虽然他喜爱自己的姐姐,但一想到父亲的背叛和出轨——哪怕是被默许的,为了“延续更多具备潜力的后代”,他就会感到气愤和不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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