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八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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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苏成璧母亲的具体情况,苏易城是后来从哥哥路兰亭那里听来的。

        路兰亭的岁数与苏成璧差不多,是苏易城的长兄,在同辈人里与他最亲近。路兰亭自幼聪明早熟,有大将之风,年少时就颇有城府。他长住京中,却不时回老宅来避暑休假,家里长辈也并不太管他,给他极大的自主权。

        这位兄长见多识广,在同龄人上初高中的时候就经常休学出游,用他的话来说,在还能出去的时候多出去走走。有时在与苏易城聊天的时候,路兰亭竟偶尔表露一些羡慕的神情,双方大约都觉得对方身在福中不知福,导致苏易城对自己的长兄一直有怨气。明明是同胞兄弟,路兰亭能用母亲的姓,被委以重任,自己却像是个管家,只能为他看家。

        路兰亭在京城里和母亲住,有些私藏不能放在家里,便经常把自己已经厌倦的小说、奇物寄回老家,请苏易城代为保管。这让苏易城更加觉得自己像是哥哥的仆人,唯一的好处大约就是拿这些收藏打发时间。老宅里本身就有好几柜子藏书,加上路兰亭陆续寄回来的书和新兴玩意儿,苏易城便有了大量消遣。

        在兄长淘汰下来的玩物里,不仅有一些国内外流行音乐的磁带,翻译小说,甚至还有一些市面上非常罕见的东西,比如科学院流出的一些小玩意儿,一能吸收水分长大的活性胶泥或者可以开出七色花的牵牛花种子。前者后来被证明是一种无害真菌,后者是基因工程的产物,到了95年的时候,一些类似品类的鲜花也出现在街头巷尾。

        家庭教师霍先生性情严谨,并不愿意为他讲一些与功课无关的闲书,倒是自己经常取来看,还赞赏老宅藏书中颇有一些有价值的旧版书。霍先生经常翻读一些前朝时的武侠小说,宫白羽、郑证因、李寿民等一应俱全。相比苏易城六七岁时才能大略识字,路兰亭识字很早,自称三五岁的时候便将老宅里的所有藏书通读一遍,更有过目不忘的天赋,读过的任何有价值文字他都能背诵下来。

        老宅里除了前朝的武侠书,路兰亭后来又陆续寄回来许多当代小说。苏易城痴迷金庸古龙,他还不太识字的时候是路兰亭给他念诵。祖屋里有一架保养很好的手风琴,据说是父亲以前在北方买到的战时遗物,曾是俄**队里的军乐手用的。路兰亭自学了这门乐器,经常一个人独自在院子里拉手风琴,从《莫斯科郊外的晚上》到《斯拉夫女人的告别》,一直拉到天黑为止。

        但不知为何,路兰亭和苏成璧的关系很冷淡。苏成璧在老宅里的时候,路兰亭几乎不回来,有两次遇上,也不过是点头而已,几乎没有说过话。或许是这二人在京城里发生过争斗,苏易城不知道,也没有问过。扪心自问,苏成璧和路兰亭对他都很好,姐姐给了他家人的亲情与关怀,兄长给了他一个学习的模范和榜样……他对路兰亭发自内心地敬畏,因为路兰亭毫无疑问地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坚定不移地活着,这种强烈的存在感令苏易城经常自惭形秽。

        然而在苏成璧在老宅里住了一年后,她的病情愈发严重了。根据霍先生的说法,苏成璧是脊椎里面出了问题,她患有一种很罕见的遗传病,随着生长发育,其神经系统开始退化、萎缩,脊髓中的神经元开始大范围地坏死,就像是一个人的神经系统开始提前衰老。甘棠医药技术储备雄厚,但对这种世界性的罕见病也束手无策,甚至无法找到病症的根源。

        护士经常给苏成璧注射刺激神经元生长的药物,配合专门为特殊客户服务的回春手术,但依然只能延缓她的神经坏死。早在京城,父母就已经请过各种奇人异士、在人体保健和医学方面卓有声誉的进化者对她进行诊疗,但最后得到的结果都令人失望。到了最后,甘棠医药的技术高层在多次会诊后,也只能提出一个最大胆而激进的手术策略。

        在运用这个手术策略之前,他们需要进行长时间的理论论证和技术研发。

        在苏成璧回老家静养的这段时间里,父母其实都在外面为这件事奔波。路兰亭后来告诉苏易城,那段时间里,有很多很多的人都在为这件事而工作,甚至惊动了一些本来与此无关的人。关于能不能做这个手术,要不要做这个手术……有一些人直截了当地要求甘棠医药停止此事,在各个方面,父母都承受了很大的压力。

        等到手术准备完成的时候,苏成璧已经无法自己行走了。之前她是个很喜欢跑跳的女孩,后来只能拄着拐杖四处走来走去,再到连拐杖都无力支撑,只能勉力靠在枕头上和苏易城说话。

        有一天晚上,苏易城帮陪护给苏成璧喂粥喝,姐姐突然问他:“易城,我是不是很难看?”

        “怎么会?”

        当然,苏易城绝不会说村里的其他孩子们怎么说苏成璧,“尖牙利齿的丑八怪”、“妖怪托胎”……那时候苏成璧还没有长开,嘴里的一口利齿还戴着牙套,确实不是漂亮的女生。但她在苏易城看来从来就不丑,而且她有一双非常神采飞扬的眼睛,眉毛又长又飞扬,与平常女生不同,英气十足,与母亲日记里的照片……年轻时的父亲有三分相似。

        “我现在每天都躺在床上……要胖成猪了。”

        于是陪护的那个小姑娘找来一面镜子,让她看,镜子里的女孩瘦得几乎只剩下一把骨头。苏成璧笑了两声,想喝粥却握不住勺子,把碗打翻了,粥流得满身都是。

        苏易城在那时真切地感受到了生死的真义。如此切肤地体会到疾病、死亡、以及无能为力。不管你有多么位高权重,不管你何等手眼通天,在生死面前都是这样无力。命运这东西太过无情,也太过残酷,对一个还在小学生年纪的孩子来说,是一个太过沉重的概念。苏易城那时候忍不住大哭起来,在内心祈祷上苍,希望这样不幸的命运从苏成璧的身上转移到自己身上。

        终于有一天,苏易城见到了苏成璧的母亲。

        直到今天,苏易城都记不清她的面容。她来的那天下着雨,跟在父亲与母亲身后,只记得她有着一头非常长的长发。苏易城明明努力去看她的脸,却始终无法留下真切的印象,就像是从头至尾都隔着一层雾气,甚至到最后连她是否真的出现过也不确定了。那女人的存在感非常稀薄,淡得看不清。

        晚上,大人们在客厅里谈论苏成璧的病情和手术,母亲情绪很激动,但几人的声音都压得很低。苏易城藏在窗外偷听他们的谈话,忍耐着蚊子的叮咬,想要听到最关键的信息。

        “……她的能力还没有登记到中央档案,现在进行手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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