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华(六)(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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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无纠一说起话来就滔滔不绝,从客人讲到龟公,又从龟公讲到隔壁楼的姑娘小厮,梵行也不是会打断人的性格,从头到尾一字不漏地耐心听着,到最后,还是燕无纠自己从十万八千里外拐回来了,睁着亮亮的大眼睛看他“所以你刚才要说什么”

被他一番插科打诨后,梵行忽然觉得想说点什么好像也不是特别难了,顿了半晌,慢吞吞地说“贫僧方才想说,接人是接人,你的功课,贫僧也是要检查的。”

燕无纠大惊失色,一个猛回头“什么那不是你找的借口而已吗”

梵行比他还惊讶,眼神茫然“贫僧为什么要找借口贫僧来接你,就是要查你的功课啊。”

燕无纠的表情纠结成了一团,最后赌气闷头往前冲了几步,他还抓着梵行的手不肯放,于是梵行也被他拉着快走了几步,两人踩碎一地月光,在低矮屋宇中穿梭。

这里的房子建得随心所欲杂乱无章,外人一不小心就要在其中迷路,燕无纠却在里面如鱼得水,拉着梵行几乎不用看路,只管往里走。

“这个什么千字文一点意思都没有,我不想背这个了。”燕无纠嘟嘟囔囔抱怨,“都是四个字儿的车轱辘话,来来回回说的都是同一套东西,顶好没意思得很。”

他声音不高,落在梵行耳中却是字字清晰。

白衣的僧人对于他不想学这个也不动怒,好脾气地问“那你想学什么呢”

这个问题他也一模一样地问了不生,不生性子温柔,不是会主动挑拣东西的人,所以面对这个问题也不知怎么回答,燕无纠与他截然不同,一听到这个问题就两眼发光,原地一跳“我要学你的功夫那天一下子就把我抓住的那个,嚓嚓嚓唰唰唰像戏文里的剑客一样,嗖嗖嗖就飞起来了”

他说得兴起,一只手在半空比划着持剑扫荡的模样,小脸兴奋得通红。

梵行有求必应,慢慢点头“好。”

然后他从袖中掏出一卷薄薄的书册,递到燕无纠面前“贫僧这里有剑法一卷,上有绝世剑客所书剑谱一十八式,你可以照着练习。”

燕无纠看看剑谱,又瞅瞅他,一脸怀疑“绝世剑客有多绝世”

梵行想了想“天下第一,万剑之主。”

燕无纠眼睛一亮,也不去问这样厉害的人写的剑谱为什么会在梵行手里,一把抓过剑谱如饥似渴地翻了起来,随即他翻书的速度越来越慢,兴奋的表情也逐渐凝固。

燕无纠翻完了一本书,沉吟了片刻,将书册扉页抹了抹,抹平那点褶皱,毕恭毕敬地递还给梵行,语气严肃“我觉得,我可能不适合练习剑法,还有别的选择吗”

梵行接过书,书页里密密麻麻全是笔画虬曲优雅的繁复文字,丁点儿图片示意也没有,一眼看过去几乎能看得人眼神发直。

佛子收起这卷剑谱,摸出一张叠得四四方方的绢布“软硬鞭法”

燕无纠将信将疑地接过绢布,一抖便抖开了,上面用浓墨淋漓写了几十行字,墨迹都渗透到了绢布背面,字迹肆意狂放,和方才那本板正如贴着尺子写就的书不同,这里的字每行都歪得很随性,一些笔画字符几乎要贴着绢面飞舞起来。

燕无纠又凝固了。

他抿着嘴看着这些字好半天,露出了一个嫌弃的表情“这是谁写的没有刚才那个写得好看。这也是一个很厉害的人吗”

梵行“唔”了一声“论及鞭法,天上地下,无出其二。”

燕无纠盯着那些龙飞凤舞的字垂死挣扎了一会儿,最终屈服了“那个有只有图的吗就是画着小人的”

他比划了两下手指,描述自己想象里那些武功秘籍的样子,梵行收起绢布,将这个在某种意义上能称为绝世珍宝的东西塞回袖子“带图的小人画”

僧人静默了一会儿,忽然幽幽地问“你要上面有一个人的,还是两个人的,还是三个人的”

功法也有人数不同之分,一人功法最多,双人刀法和三人刀法也不是没有,梵行问的是这个意思,但燕无纠明显被问傻了。

燕无纠、燕无纠被面上清纯禁欲的和尚的这个问题问的灵魂出窍了

他到底是个九岁的小孩子,理论上是知道了不少男女之事,但这样光明正大地提起,还是破天荒头一回,尤其是跟他提起这回事的,还是个和尚

和尚啊

燕无纠现在还没有练就日后城墙般厚的脸皮,换了几年后的他,只怕就要笑嘻嘻地邀请梵行一同来看了,而此刻的他只觉得天灵盖都在噗噜噗噜冒烟,整个人被火烧了似的,结结巴巴道“你、你这个花和尚居然还有这种小人书等等还、还还有三个人的”

他陷入了某种不可言说的震惊中,梵行与他面面相觑,过了半晌,在燕无纠越来越扭曲的眼神里,僧人犹犹豫豫问“你你是不是想岔了什么你说的该不是房中术的法门佛家虽然不修习这个,道家却有不少此类功法,可巩固内力,但是你年纪小,练不得这类功法。”

梵行从头到尾都正气清平,说到“房中术”时都没有一点羞涩,这于他而言不过是一门功法而已,顶多就是涉及面有些不同,正常修炼的双修功法并不是邪道,就算是佛修也不会觉得哪里不妥。

可是这个反应还是让燕无纠震惊了个彻底,他的脑子里还转着“三个人”,与梵行的解释混在一起,好容易才将二者分开,方后知后觉是自己误会了,脸登时红的要滴血,嘴巴动了动,却发现自己怎么都不能直视那些“带图的武功秘籍”了,于是绝望地闭上眼睛“和先生,你教我认字吧,我一定好好学。”

梵行看着他一脸英勇赴死般的壮烈表情,微微翘起了嘴角,声音和缓“好。”

燕无纠丧丧地鼓了鼓脸颊“可是我学这个有什么用呢,真的要像他们说的,考个状元么”

他虽然不在意这些话,却也将它们听了进去。

他,燕无纠,去考状元

这几个词放在一起,连他自己都觉得可笑极了,更不要说别人的看法,燕多糖也只认为他拜梵行做先生,是为了认得几个字以后好去做拿钱多一点的账房,或者找个大户人家做小厮。

梵行没有笑,他的手按在小孩头顶上,潺如春水的声音带着掌心的温度传进燕无纠心里“状元你想做状元吗”

“你说的好像状元很好考一样。”燕无纠撇嘴,觉得这和尚是念佛念傻了,连状元是啥都要不知道了,一张小嘴儿叭叭地就要给梵行科普考状元的难度和状元的风光,顺带说起了去年科举时状元打马游街的热闹事迹,声音里都是满满的单纯羡慕。

他说一句,梵行就捧场地应一声,燕无纠说得兴起,没有看见捻着佛珠的僧人垂着眼眸,眼里与他此刻模样截然不同的冷酷野心“你要做的,是指定你认为适合的人去做状元,而不是被人指着去做什么状元。”

燕无纠好像听见他说了一句话,又没听清楚,便转头去问“你说了什么”

白衣的僧人笑意温润“贫僧方才说,你不适合做状元。”

燕无纠颇感赞同地点头“我也这么觉得”

小孩活泼的声音响了一路,伴着月色被遗落在了两人拉的长长的影子后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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