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华(六)(1 / 2)
“宇宙洪荒,韭菜蛋黄”燕无纠两眼无神,嘴里絮絮叨叨念着什么东西,窈春好奇,凑过去细细听了一听,就听到了一串狗屁不通的东西。
“噗嗤”她捂着嘴笑出了声,燕无纠幽幽地抬头,小狼一样凶巴巴的眼神直勾勾抓住了正偷笑的窈春。
窈春见他不高兴了,知道这个年纪的男孩子最是不能忍受自己丢面子,尤其是自诩保护者的燕无纠,让他丢了脸,这孩子能悄没声儿地记上一年,于是忙识相讨饶“好啦小九爷,别气别气。”
她笑眯眯地将一碟子只动了两口便撤下来的兰花糕倒进手帕里裹上,快准狠地塞进燕无纠的怀里“拿着带回家吃吧,进学也要注意身体。”
捻春阁每日的糕点果盘都是一大笔开支,来这里的客人虽然不是鼎鼎有权有势的那一撮,但也是非富即贵,包房里撤下的果盘几乎都是丝毫未动,但也不能再上第二遍,大部分就卖给了小铺子,剩下的就便宜了下面的姑娘。
燕无纠在捻春阁给姑娘们跑腿买小东西,很招这些姑娘喜欢,有时候也会往家拿一些剩下的吃食,其他人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作没看见。
燕无纠全然不在意别人这样带有施舍性质的怜悯,熟练地将手帕包往怀里一掖,露出一个营业专用的甜蜜蜜笑脸,拍拍胸口“这个月的保护费收到啦,九爷罩你”
窈春笑了一声,门口龟奴正爬在梯子上点檐下的大红灯笼,天色逐渐沉下来,街道上有了车马的喧嚣,楼中的姑娘们喊着侍女的名字,叫着找首饰衣服,要茶水妆粉,等着晚上接客。大概女人多的地方总是免不了有这样那样的纷争,捧着姑娘们的衣服在楼梯上上下下狂奔的小女孩子们偶尔会撞到对方,便会招来姑娘们迁怒的呵斥。
“窈春你还不换衣服一会儿就点灯了”
二楼一个单手挽着散乱长发的姑娘拍了拍栏杆大声喊,喊完就扭头回了房间,把门拍出一声惊天巨响。
窈春是舞姬,专为楼里的头牌花魁伴舞,喊她的人就是今年捻春阁的当家头牌。
窈春撇了撇嘴,和燕无纠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在他肩背上轻轻推了一把“快回去吧,你先生晚上不是给你授课吗”
常混迹在花街柳巷的小痞子啾啾找了个和尚做先生识文断字,这件事很快就传遍了大半个昌平坊,大多数人都在嘲笑他,一个混混识得文字有什么用呢,难道还想学着考状元当官儿去吗。
燕无纠不在意他们说什么,从捻春阁出来时,白日里平平无奇的花街,已经揭下了蒙裹得厚实的面纱,露出了下面波光潋滟的眼眸。
大红的灯笼高高挂起,街道上车水马龙,盛妆的女子倚着栏杆往下瞧,看见了合心意的客人便掷下手里的纸花绢帕,邀请客人上来一会,靡靡丝竹之音像是散不去的雾气,很快笼罩住一条街,所有的笑闹里都有悠长绵软的乐声,挟裹着它的风都变得慵懒浓香。
燕无纠如一条瘦小不起眼的小鱼,摆动灰扑扑的鱼鳍,一下子穿过纸醉金迷的热闹,消失在了寂静昏暗的巷子里。
和一墙之隔的花街不同,这里隐约还能听到女子的笑声歌声,但是已然模糊了很多,月光冷清清地照下来,把这条窄巷照得凄清苍白。
这条路燕无纠走过了无数次,他从捻春阁回家必然要经过这里,一个九岁的孩子独自走夜路,无论放在什么时候都显得很不安全,但也没有别的办法,燕多糖有空便去给人洗衣服补贴家用,领衣服的地方更偏僻,燕无纠怎么说都不肯让她到这边来,燕多糖只得作罢。
这条路他六岁起便自己走,走到九岁,无数个日夜,头顶只有一轮时有时没有的月亮陪着,刚开始他怕极了,到现在,连害怕都习以为常。
好像习惯了就不会再害怕一样。
“伸那么一呀手诶,摸那么一呀姊,一摸摸到姊姊的头发尖儿哎哟,阿姊头上桂花香哎哟”
他给自己壮了壮胆气,嘴里哼起了从楼里姑娘们那儿听来的小调。
“伸那么二呀手诶”
“诶”
“诶”
燕无纠的声音迟疑着停下,结结巴巴卡在半道儿上,小巷子尽头是骤然宽敞的大路,缁衣素服的僧人正朝这边走过来,披着一身清透月光,眼神安定宁静,和燕无纠走了个对脸。
燕无纠傻乎乎站在了原地,面对这个昨天刚认下的先生,他还是浑身拧巴,感觉哪儿哪儿都不舒服,张着嘴傻了一会儿,才睁大眼睛惊呼“和尚你又要去找姑娘”
这条路只通向花街,他可不会自作多情以为梵行是来找他的,既然不是来找他的,那就只可能是
燕无纠的脸皱了起来,梵行却已经走到了他面前,伸出一只手按在他头顶,语气还是那样温温柔柔不带烟火气“叫先生。”
话虽这样说,也只是随口一句提醒,燕无纠不改他也不生气,只是每次都会耐心地提醒一次。
“贫僧不找姑娘。”不等燕无纠要说什么,梵行再度抢先一步堵上了他的嘴,学着小孩之前调侃他的话,“贫僧也不听小曲儿,不看跳舞,不吟诗作对。”
燕无纠悻悻地扁扁嘴“好吧,那你来这里干什么”
梵行双手合十“阿弥陀佛,贫僧来检查你的功课。”
燕无纠“”
小孩儿惊恐地瞪大了眼睛“你说什么”
梵行有问必答“贫僧来检查你的功课。”
燕无纠后退了一步“功、功课什么功课”
梵行也无辜地回看他“今天早上教你的千字文,你说你已经认得了前面的三十个字,晚上回去复习,贫僧这便来检查一番。”
燕无纠咽了口口水“那那也该等我回去”
梵行朝他伸出一只手,掌心向上,月色下的佛子笑容静谧如优昙青莲“是啊,贫僧左等右等你不回来,便来接你了。”
燕无纠的瞳孔极快地收缩了一下,看着面前这只手的模样,活像是看见了什么又漂亮又可怕的怪物,仿佛它下一秒就会将他吞吃殆尽。
然而不等梵行再做出什么动作,燕无纠便飞快地将小手塞进了梵行的手心里,狠狠抓着他的手指,怕他跑了似的,压低声音凶巴巴地说“接人就接人,找这么多借口干什么九爷是那种不敢走夜路的人吗这片儿都是爷罩着的”
梵行微微笑着听他滔滔不绝,眼睛只向下一瞥,就看见了藏在乌黑头发里的那对红彤彤的耳朵尖儿。
“其实”梵行顿了顿,在想怎么开头,燕无纠紧紧抓着他的手,只听见了一个短音就停下话头回头看他,等他说话。
这个孩子嘴上不饶人,言行粗放,实则敏感细腻得很。
“你要说啥啊,怎么跟燕多糖一样扭扭捏捏的。”梵行半天说不出来话,燕无纠一对小眉毛一本正经地拧起来,眨巴两下眼睛,忽然歪着头打量了一番梵行,“哎呀,你该不会是那种说不来话的人吧你这样的人我见过的,楼里常有这样的客人,见着姑娘们就话都说不出来了,一个劲支支吾吾还脸红,上次来了一个客人,对着龟公就脸红,脸红了半天说不出一个字,把那个龟公吓得以为自己要贞洁不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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