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回(下)(1 / 1)
店东是个比宝卷还胖一倍的男人,打雷般喝一声“来人哪”话音刚落,外面闪入几个布裙裹身的魁梧大汉,一个壮似一个,叉腰待命。店东吩咐道“火家,先将此二位少年带去禁房关了,等饿了渴了,想干活了,再给一碗吃的、一口喝的”秦基业松了手,坐视两个太岁被大汉扛走,踢腾在他们身上。宝卷哭叫的声音传来,道“秦基业果然暗通强人,变卖人质,你不得好死啊”敢斗因为上当也愤恨了,在不远处叫道“秦基业你骗人,本公子日后也决饶不了你”秦基业抱臂道“师傅可没骗人,刚来洛阳时就与你们说过此事了,谁想你们却忘了罢。”宝卷气喘吁吁道“秦基业,你大难不死还不积德,小心再有报应”秦基业再淡淡道“大难不死的,该是宝卷王孙才是。”
两个太岁押走后,店东亲热执着秦基业的手道“秦兄,又是好几年不见了啊”秦基业伤感道“半世飘零,一事无成”店东惊讶道“哪里秦兄协助京兆尹、大理寺擒住飞贼,洛阳城人尽皆知。而今大好功名唾手可得,实乃大好良机也”秦基业苦笑几声,道“途中出了意外,此番良机恐怕与秦某无缘了。她可还好”店东少顷道“既来了,就见见她吧”秦基业摇头道“先不忙,愚弟这就赶回长安去,连夜走,回来之后再见吧。”店东又说“也好,愚兄暂且不说你回来了。那两个京城宝货就交与我了,秦兄快去速回。”
秦基业赶赴长安之前还是看了一眼宝卷、敢斗。他带丹歌一块去,隔着粗木窗棂子,探头见着被上了锁的柴房里,宝卷和敢斗有气无力地躺在马草堆上,昏昏欲睡。秦基业并没有和他们打招呼,也没有让他俩发觉。
见过之后,他便与丹歌上了路,事先没有跟翻雨说只带丹歌去,但她的四个亲兄长,他都一一交代好了。
转眼过了两天,又到了晌午。
猪羊鸡鸭,姜蒜葱椒,稻麦菽粟,煎烤炸煮。不远处就是灶头,各种各样的香气钻入木板缝隙,扑鼻而来。大师傅们忙着之际,嘴里不时哼哼着古怪的小曲,还有索性放声大唱的,把做菜的要点编成顺口的歌子,以提醒自家别忘掉某一关键步骤了。
敢斗、宝卷在肮脏不堪的禁室饿得头晕眼花,渴得口干舌燥,终于支撑不下去了。闻到食物的香味,他俩不约而同擂门哭道“开门吧我两人情愿当大店东的小伙计,管吃管喝就行”
少顷,门外铁锁响了一阵,门吱嘎开了。那几个火家进入来,嘻嘻看着他们,其中一个不由分说先替敢斗、宝卷系上了围单,道“正巧,有个商家子弟过生日,满满当当请了几十来桌客人,人多菜更多,跑腿的伙计忑吃紧哩。”
宝卷腿脚颤抖着,手伸将出来说“先给口吃的”
“先给口米汤也成啊”踉跄几步,张开干涸的嘴巴,道。
那火家推他俩出去说“甭管饿不饿,先干起来再说上这道菜和那道菜的空隙,自有你俩吃的喝的。”
情形属实,是有一个商贾子弟在过生日,包下整个王侯楼的一层二层,扰扰攘攘地在闹,汹汹拳拳地在叫。划拳的,斗嘴的,比量的,夸富的。人委实多,菜委实多,伙计数量原来就有限,还得兼顾其他桌子的客人。
吃了一口冷饭,喝了几口冷水的宝卷、敢斗由火家们监视着不得不干起活来。他们养尊处优惯了,当然吃不了苦,上上下下,下下上上,几圈跑下来,腿脚都哩溜歪斜了。这倒不打紧,要命的是心里头实在气得不行。敢斗心想“我家阿爷可是大唐数得上的大富翁,我作为他惟一的子嗣,如今倒替不入流的商人端盘送菜了,可见这个大唐是该天翻地覆了”宝卷也是如此想着“我家老爹论官职也不算小了,天子家的宫殿、太庙和行在都是他负责修改的,我岂能干这等低贱的营生辱没他”恨不能立刻掀翻所有的桌子,剩下最后一张,自家坐上去大嚼大喝,叫一声“俺谢宝卷乃是京城来的真正王孙,尔等生日不过了吧,专门伺候我吃喝拉撒,不然砍了尔等的鸡头狗首”无奈远水解不了近渴,只得身不由己上颠下簸,接着忙。
敢斗除了气急败坏,更有义愤填膺,他扯过前头端菜的伙计,问道“这商贾什么来头,看模样,听谈吐,简直和你们的王侯楼的气韵格格不入,叫人不敢相信诗仙李太白竟会把这里当作他的驻跸之地”那伙计悄声道“你小声些,这做买卖的可开罪不得,人家可是王侯楼的大金主,叫雷大胜,是洛阳城出了名的专好附庸风雅之辈。你看这王侯楼里里外外上上下下的字帖书画,盆景装饰,据说每一件都大有来头,都是他花了大价钱买来白送的。要知道,我王侯楼的客人多的是文人雅士,不就喜欢来喝个酒吃个菜,赏玩赏玩这些风雅物件这雷大胜的脑袋很是灵光,一方面给咱王侯楼招来不少生意,自家呢,也挣个虚名,赢个优惠,与己于人都有莫大的好处呢。”敢斗听完,连忙看了看四周的字画,见有欧阳询、颜真卿的字,有阎立本、吴道子的画,亦有青瓷、白瓷、秘色瓷、黄釉瓷,等等,乍一看,样样类冰如玉,大气圆和,典雅华美。不过,那个伙计又附耳告诉他“懂行的人说都是赝品,不值几个钱呢”敢斗重新看了看,发现这回不那么好看了,果真都像是假的。
敢斗都不知道算上本次,已和宝卷端几次菜上楼了。他觉得颇有些累乏了,半道又听得雷大胜在上头煞有介事念着一首为小儿寿辰专作的诗来。即便在不喜欢诗文的他听来,这所谓的诗都粗鄙不堪,实在算不上诗,可在座的宾客居然连连拍手,个个叫好。
龙虎肉端到小寿星面前,一个衣锦披绣的小儿。忽然,喘息未定的敢斗看见他用手指头戳着自己的鼻子,尖声叫道“爹,娘,看哩这两个坏东西竟敢偷吃我的龙虎肉”
扰扰嚷嚷、汹汹拳拳顿然寂灭了,所有人都远近高下望着这两个狼狈的太岁。
而其实,那个猴精猴精的小寿星说得没错,宝卷的口腔还在蠕动,唇四缘染有红酱黑汁。
恰才还斯斯文文吟诗作赋的雷大胜突然拍案而起,原形毕露道“哪来的东西不仅做工懒惰,居然还偷吃我儿子的菜肴”见事情败露,宝卷仗着家中的背景,索性一把抓过菜盘子上的龙虎肉狠狠咬了几大口,又狠狠抹了抹嘴,道“什么龙虎肉,明明是牛羊肉嘛,滋味比长安同名的差多了”雷大胜勃然大怒道“来人,替我好好收拾这两个伙计”
话音刚落,上上下下的座位里站起几个血气方刚的少年,捋着袖管,舒着拳头,呼啦一声围住宝卷和敢斗。宝卷见状,叉腰壮胆道“本公子可是京城朝廷里三品大员谢品章之子谢宝卷是也,看谁敢动手”敢斗亦跟着道“我叫刘金斗,父亲刘韬光,天下第一等富贵人家出来的公子”
自然有人晓得谢品章、刘韬光是何许人,可就是没人情愿相信真正的大臣子弟、贵胄富商会沦落到这种地步的。于是,雷大胜刚做了个手势,敢斗和宝卷已给放倒了挨受拳打脚踢。宝卷一边翻滚着一边要逃走,急切之下弄错了方向,竟咕咚咕咚滚下楼梯去,原本就胖,滚起来简直就是一只蹴鞠用的皮球。
小寿星看着不禁高兴了,奶声奶气,鼓掌叫好。所有人见他开心,也都开心了。小寿星兴味更足了,一骨碌滑下娘的怀来,拿起桌上敢斗、宝卷刚端来的两只菜,兜头泼在敢斗脸上。又伸出手,从父亲一个个亲朋好友手里拿来不同的菜肴,一股脑儿撒向他,嘴里嚷着“公子大度,都赏与给你吃不吃不是人”他身后,少年成人排成一字阵,手里都端着或满或不满的盘子。雷大胜跟他的好几房夫人笑个不停,都说“好玩,太好玩了来之前不曾料到有如此新颖的乐子哩”
敢斗一开始不停用手去挡掉泼下的菜,突然,他嚯地站起来,夺过小寿星手中的盘子就是往地上砸,于众人惊诧之际,迅速从地上拾起摔碎的盘子碎片,直接架在小寿星脖颈处。众人惊呆了,雷大胜怒不可歇道“刘金斗,你究竟要如何”敢斗拽着哇哇啼哭的小寿星,朝着楼下喊道“谢宝卷,你上来”宝卷本躺在地上装死,听见敢斗喊声,睁开眼,隔着楼梯往上瞅,见敢斗挟持了小寿星,便噔地从地上爬起来,气势汹汹上楼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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