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回(下)(1 / 2)
午后,秦基业还有一件尤其要紧的事儿,一刻也不能耽搁,便又去城里头巡视募兵情形。杨大目和他的兵卒扈从他去。这么一来,翻雨和学述等人又到了秦基业身边,随时能照他的眼色和言辞行事。
去路上,秦基业注意到杨大目自与前番不同,甚少有讥讽之语,甚而忐忑不安,十分留神路面情形,说如此所为,主要是免得国舅爷遇见刺杀之类的危险。凭直觉,秦基业预计学述已成功说服他举事。因在路上,众目睽睽,他作为国舅,不便与假冒士卒的学述证实此事,便装着不知情。
募兵所除了新来的市井无赖,绝无良家子弟乐意加入贼王的叛军。甚至募兵小吏说今日石头城的丁壮多有逃出城外去的。秦基业“勃然大怒”道:
“后日起若再如此,一一捉住,强行从军,否则军法从事!”
说了,故意瞟了一眼杨大目,见他回望自家,心下想道:“对了,杨大目知晓要举事了,已是我们的人了!”
路过路边一家大馆子,秦基业要进去吃东西。杨大目于是清了场,吩咐从人在外守候。他与学述一同陪秦基业进去。入得临窗的阁子,杨大目当下跪下呜咽道:
“俺从前是颜真卿大人手下的军官,后来打散了,不得已流寓到江陵,方才入得永王的队伍。国舅要举事,小人乐意效犬马之力!”
学述在一旁道:“核查过了,我叔祖的容貌特点,这位杨兄样样说得出来,可见确曾是我叔祖的部下,是举事用得上的有力人物。”
秦基业大喜过望道:“大目,不瞒你说,我虽是所谓的国舅,但身边没多少人可用,故而你与你的官健是成败的关键;当然,人若再多些,举事反正就愈加好办了!”
“小人悉听国舅爷计策!”
秦基业便要他再找几个百夫长,拉他们的部队到江边,到时候再以少充多,配合北边的官军渡江打来。
杨大目一一应承了。为了让他放心跟随自己,秦基业与他歃血为盟,互喝了血酒,敞吃了菜肴,不在话下。
伪皇帝等不到后日了,今日便去江边停泊的龙凤大画舫之上。他心下一直闷损得很,就为两桩事:一是对岸的扬州官军一旦多了,就随时有可能渡江打来;二是后宫的美人谁都巴不得他雨露浇灌,就是那三个最有风致的美人不肯从命,要紧关头居然吟诵“帝子降兮北渚,目渺渺兮愁予”,就此叫他越发自惭形秽,不得已减损满腔□□。当然,这两方面都有对策。目下,因臣下浑珲等人的主张,贼王的一部分大军都已布置在沿江各要害处,至少能确保北边的官军打不来。故此,天下的事伪皇帝稍感放心,现在一股脑儿念着秦娥、丹歌和解愁,那三个不肯为他承幸的绝色美人。
眼下,这个不自量力的伪皇帝正凭拦眺望对岸的官军,只见那头因秋树众多而变成黄红色的山峦之下停泊着稀稀疏疏的船只,细数一下,总共才区区二十来艘;若是要强行渡过来,充其量不足千八个人。
他讪笑蔑视道:“如此说来,都调拨去中原抵挡安禄山的铁骑了!甚好,由他两败俱伤,吃俺坐收渔利!”
这么一得意,便笃定退回大画舫中央彩楼中去。得到寝宫,他一眼望见福儿来了,捧着几面漆背金镜,道:
“天子爷,本地造工的镜子做成了,陛下前几日多有摔坏的,这屋里不见一面哩。”
伪皇帝摆出威严持重的面容,吩咐道:
“放下,自去吧。”
福儿便放下那些精美绝伦的铜镜,悄无声息潜出去。
“更新皇帝”就当那几面镜子不存在一般,躺在龙榻上翻了几页书,便又下来了。他踱了几步,便站在放置在案桌上的一面铜镜跟前,伸手照了几照自家的尊容。就这么一照,他便呜咽了,随即将那面镜子掷出窗去,听任它扑通一声,没入水下与淤泥为伍,——这几日,镜子来镜子去,每每都在相仿的情形下,要么摔成破烂,要么投入水中。
丑陋不堪的伪皇帝满眼是泪,又想起小时候在长安大内中受几十个兄弟嘲讽的景象来,再次痛不欲生。正在绝望之中,福儿在飘舞的帏幔后头时隐时现,光听得声响却不见人影:
“陛下,宰相大人到了也!”
伪皇帝便收敛住伤感,正色且正声道:“着他进来!”
看不见的福儿退出,宰相进来,满脸谄笑道:“我的陛下,俺的圣上,微臣昨日意外觅得前朝的一样宝物,今日特意下令家中苍头携来献与圣人!”
伪皇帝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问道:“前朝的甚宝物?是朕令你搜寻的物件?”
那浑珲道:“陛下不曾叫微臣搜寻,可微臣无意中觅得了,自以为陛下用得上且喜欢用哩!”
这一番言语不禁叫伪皇帝愈加好奇,道:“倒要见识一下究竟是何宝贝!”
浑珲得令,便唤了一声:“小黄门,你可叫上几个中人,一同推那宝贝进来!”
福儿应声道:“好哩,俺的老相爷!”
过不多久,内门外便响起轳轳的声响,似有一辆乘车推入来。内门洞开,几个小黄门先进入来,以手撩开纬幔。这样,那辆车乘便进得前来,呈现在伪皇帝跟前。
伪皇帝眼中望见的是一辆与龙榻差不多大小的车子,是用芳香扑鼻的沉香木做成的,光滑无比,竟把寝宫里的物与人都鉴入去。这车有入口,在后头,覆着黄幔,幔上满是跃龙蛰凤。伪皇帝自然以为这是一样寻常的车乘,不禁动气道:
“朕说爱卿啊,这种货色你自家要了朕都嫌你丢了面子哩;朕若是要下这劳什子,岂不要叫天下人笑死了!”
浑珲却不慌不忙笑道:“俺的好陛下不妨撩开门幔子,朝里头张望一眼。”
伪皇帝又给激起好奇心,便照着做。他撩开那幔子,便见里头有一张小龙榻,锦褥锦被等物一应俱全,只是两边的车壁上饰着一些似乎可有可无有曲有折的木杆,看着如同装饰物。“更新皇帝”端详已毕,退了出来,笑道:
“这车倒有些古怪。朕以为那隋炀帝不至于如此愚拙,这种车子也要得下来,与他名声不符哩。宰相,你送错东西,朕不要,不屑要!”
那浑珲却并不沮丧,谄笑道:
“俺的好陛下听到这车儿的名儿,或许收回成命哩!”
伪皇帝笑道:“爱卿不必故弄玄虚了,这就说与朕听吧!”
浑珲咯咯笑了笑,道:“三个字:童—女—车!”
伪皇帝登时愣了愣,而后马上领悟,点头道:“对了,倒也几次三番听得那位荒淫君主有几部叫童女车的车子,可一向不曾见得,以为早已随他的人灰飞烟灭了,哪想到今日倒见着面了哩。说说,爱卿是哪儿弄来的?确是炀帝的旧物?”
浑珲道:“说起来,这车还是江宁县令何井树割爱送与臣的。”
“对对,有这么个江宁县令。朕登极时,曾亲自到场,在下头直掉泪,说大唐又出了个真命天子,中原收复指日可待。不过本朝延续至今,与前朝已相距一百五十来年了,这车如何保得下来?”
“其祖上不是别人,正是造得此车呈现给炀帝的大臣何稠。炀帝一用,得遂心意,当下便赏了何稠二千斤金子。姓何的斗胆要了一辆炀帝用过的回家,说是传示后人,以行夸耀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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