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回(下)(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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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宦叔挺好的,毁容损形也没啥,但阿母起码可以央求师傅和翻雨姐姐撮合这个好事,何苦私奔,自损好端端的名节,——十五岁守寡至今,十六七年都过去了,为何忽然就守不住了呢?!”

秦基业抚摸他的头颅说:“你娘亲必有无法与你明说的缘故甚或苦楚。莫急,翻雨姐姐就快问出所以然来了。”

显然是的:翻雨问出所以然来了,正与七娘搂抱在一块,仿佛她是有主张的阿母,七娘反倒是受委屈的闺女。稍后,翻雨过来与秦基业耳语几句。秦基业点头道:

“果然如此。”

但他没有对流水道出所以然来,而翻雨则带走七娘,持续与她小声说着啥。流水很不安,心里想:

“母亲不知道说了啥,师傅又不肯说出所以然来。”

于是他静穆站着,久久看着秦基业。秦基业只好说:

“没啥太要紧的,你阿母是多虑了:看到其余男孩儿都有屋里人或心上人了,唯独你没有,又不主动向女娃儿示好,恐你为了孝敬她不考虑成家立业,便用私奔来成全你。当然,宦大叔待她不错,她也动心。”

流水顿然抽泣,浑身战栗,不知道如何是好。幸好去尘过来了,由解愁搀着,惊讶说:

“哎哟俺的好兄弟,今日你这是怎么了,一会儿不见了,一会儿又哭泣了!啥事,你说与为兄听,为兄替你主张一番可好?!”

流水自然不说母亲私奔的事儿,只好用他事来掩盖此事:

“忽然想起熊耳山的过往来了,不禁有些后怕:万一找不到钢针,现在还不是苦苦在找?”

“好了好了,找着了钢针,”去尘拍着他的肩膀说,“也找着了母亲,更找着了杨去尘,多美的事儿。”

“是啊是啊,幸亏如此。”

重新上路,翻雨的马带着柳七娘,秦基业的马带着流水,一路予以尽可能多的慰藉。但在慰藉淘乐和万安这事上头,猪瘦、羊肥却全然无济于事,两个前郡主因接二连三受惊,累积到现在,忽然陷入谵妄。具体征候是一会儿惊呼,一会儿哭泣,一会儿盗汗,一会儿昏厥。秦基业看过,拿出从长安带来的药丸,让采菱给二位姐姐服下再行观察。随后两个时辰的种种状态让秦基业出了一身冷汗:药物无效,两位曾经的金枝玉叶随时有可能贵命告殂。两个曾经的昆仑奴哀嚎不已,发誓若是她俩命归泉壤,他俩就要追随而去,在葬具寿材里与她俩最终结成连理枝,那样的话,他俩就真正扎根在如同浩荡之浙江的大唐疆域了,再也不会漂流到别处去,而小时候漂流来大唐已够苦楚的了。是的,他俩这才把秦基业要求的形容浙江的任务完成。

当然,两个厨子是想以自己的决心和爱意来制止两位郡主滑向阴曹地府,但这全然无用。挨至傍晚,她俩依旧昏厥着,似乎再也不会醒来。猪瘦、羊肥伤心之余,真的开始准备殉葬,说地下太冷了,不能让两位郡主孤零零没个伴。采菱摇头,说没必要,两个姐姐彼此之间就是依傍,不要他人了;即便要他人殉葬,姐姐们也不会答应两个黑昆仑的。但两个前黑奴顾不得那么多的禁忌,说大唐汉人的男女授受不亲是对生人说的,对死者不起作用。他俩亲自做棺材,虽从未做过,居然做成了。当然是大棺材,足以一口埋两人。学述觉得有责任提醒两个厨子,殉葬在华夏已禁绝一千多年了,因残暴不仁,违反天道,逆违人心,为此特地念诗给两个厨子听,是《诗经·国风·秦风·黄鸟》:

交交黄鸟,止于棘。谁从穆公?子车奄息。维此奄息,百夫之特。临其穴,惴惴其栗。彼苍者天,歼我良人!如可赎兮,人百其身!

交交黄鸟,止于桑。谁从穆公?子车仲行。维此仲行,百夫之防。临其穴,惴惴其栗。彼苍者天,歼我良人!如可赎兮,人百其身!

交交黄鸟,止于楚。谁从穆公?子车针虎。维此针虎,百夫之御。临其穴,惴惴其栗。彼苍者天,歼我良人!如可赎兮,人百其身!

但猪瘦、羊肥说那是被迫殉葬者的悲剧,而他俩是主动殉葬的,有的只是幸福,而不是悲戚。正这么说着,近来一直不肯主动说话的丹歌忽然大哭起来,独自到一边去伤悲了。众人惊讶不已,但随即想起来了,她的父母就是因为失却女儿,在长安凶肆等待期间,因食宿没有着落,又担心丹歌回来没有钱财用度,才被动答应殉朝廷前司仪署令的葬的。总是哀求丹歌原谅的宝卷见丹歌给提醒起此事,又要大大悲伤一番,不禁愤怒,狠狠推倒猪瘦、羊肥道:

“要殉葬尽管去死,何必只嚷嚷没动作,又惹起别人的伤心事来!”说罢,去宽慰丹歌责怪自己了。

天色将晚,一个经过的采药人给秦基业请到两位郡主身边,看看有啥药材可给治的。采药人说也没啥的,无非给恶鸟惊了灵魂,灵魂飞走了,也成了鸟,所以只要射杀满身红色的恶鸟,又吃了恶鸟的肉,给它们摄走的灵魂自会回到病人身上。说罢,不管别人信不信,径直唱着他的越讴走了。秦基业虽东西飘荡南北奔走,算是见多识广了,但也给这种说法弄得无所适从了,更别说其他人了。见别人不置可否,一脸希望的猪羊未免慌张,说:

“你们不去我俩去!”

“我俩也会开弓射箭嘛。”

赶紧从正在试躺的棺材里起身,作速寻找到弓箭,匆忙追上尚未远去的采药人,问寻哪里有颜色鲜红的鸟儿。

问声袅袅,答声袅袅,融入江水,化作纤云,缕缕不绝。

半个时辰开外,天愈加黑了,纯然靠着江水的泛光和反光,才把四周山路留在傍晚这个说法里。哭声骤然起了,并非两位郡主溘然长逝了,而是两个厨子回来了,说果然有红鸟,但因为挨近猎杀时的走路声草木声太大,射得又急切,结果只中伤一只,但也飞走了。说完哭毕,俩人见心上人还勉强出着气,便央求秦基业作速派人再去射。

众人已从采药人稀奇古怪的说法里钻出来,以为试着做总比被动等要强,便都抢着要去,但流水一旦出来说明非他不可的理由,众人就不再争辩了:

“师傅兄妹都知道,我一人在黑夜里待了整八年,现在获得莫大的好处:给我一点光线,就可以在心里眼前还原出一个大白天来;同样,走路的脚步声也可以做到若有似无,——当时在熊耳山,分明感觉到没鸟兽回避我:从脚步上听,我毫不存在。还有就是:弩子我也射得准,可谓针无虚发,这是去尘兄和师傅爹教授我的东西,现在终于有所裨益。”

两个黑孩子颠颠过来,要带他去红鸟聚集的地方,但为他拒绝说:

“大致方向明了了就能找到,无须陪着去,免得打草惊鸟。”

为了叫他赶上时间,去尘把脚力好的戴白星交给他,还问:

“你肯定不要我随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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