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回(下)(1 / 2)
“王侯楼,好地方,是我认识我浑家的地方,其情其景终身难忘哩。”敢斗说。
“好了,不说这个了,这个以后我日日夜里与你说可好?”
秦娥说了,众人大笑起来。秦娥摆手,叫众人接着听她娓娓道来:
“王侯楼的好戏每次上演,都与天子的所为有关:天子好,那里的戏也就好,比如开元盛世那会儿;后来天子萎顿了,吃客也沉迷于琐事和争吵了,比如天宝末年,也就是我等出来避难之前那阵子。”
“可秦娥姑娘,你到底想说啥?”宝卷不耐烦问,问时还抹着若有若无的眼泪,“你说的东西与严先生有啥关系?”
“有关系,还相当大。”秦娥不慌不忙说,“学述兄是少年宿儒,饱读坟典,自然知道孟子最为著名的言论并非‘我善养我浩然之气’,并非‘鱼和熊掌不可兼得’,而是‘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
看见众人懵懂不解的样子,学述表现的机会又到了,说:
“这是亚圣说的,意思是:普天之下以黎庶百姓的生存为第一要务,江山社稷尚在其次,而高坐龙椅的君王反倒是叨陪末座,无足轻重了。”
众人惊呆了,纷纷小声询问:
“真这么说过,那个孟老夫子?!”
“这是妖言惑众,可是要砍脑袋的学说,不能随便乱说!”
“秦娥,你说下去,说说这话跟那头山上钓过鱼的严先生的关系。”
“俺跟严先生隔了千百年,又是女人,反倒能理解他……”
秦娥的话给敢斗的喃喃絮叨打断了:“承认女人有啥用?真是女人的话,早就与我过圆房了,害得我至今也不是真正的男人!”
众人大笑,秦娥狠狠瞪了敢斗一眼,接着上面的话头说下去:
“严子陵不当光武帝刘秀的官,实际上是代表‘民’的阵营告知他:别以为你当了皇帝就可以无法无天了,你瞧,我不做你的官你照样奈何不得我;可哪天你变成暴君,我代表的老百姓照样可以推翻你。”
“我说秦娥姑娘,你这就是瞎说了:严先生何曾说过这样的话,你说你哪里看见的,你说给我听。”学述说。
秦娥说:“即便他没这么说过,后人崇奉此人,也是通过崇奉他,来重申‘君为轻’,强调‘民为重’。”
众人多有明白过来的,于是抚掌称道秦娥。当然也有不懂的,比如三位曾经的郡主,再比如柳七娘和小骈枝。总体上,但凡跟着秦基业走过大半个大唐的少年都懂得,即便是身为女曳落河的翻雨也懂得,说:
“这话说着带劲:要是大唐所有读书人在天宝开初对当时的圣人这么表态,现在的战乱也就不复存在了!”
到了船上之人向着小骈枝的手所指位置连声叫唤“桃李坞,啊,原来这就是桃李坞”当儿,秦基业看见这个小小的堡垒坐落在江边山势已大为缓和说形成的坡地上,但背后左右却仍有天然耸立的山岩,山岩之上叠加了山石。也就是说,这个一个火山熔岩形成的洼地,但熔岩墙上加了人工堆砌:用糯米汁液混合粉剂粘合山石。总体上,是天然的形胜加上人工的构造,外墙达到七米以上;坞外坞内暂时不见有任何桃树李树,触目所及,只是寻常的灌木乔木。看到这里,他心想:“倒也能抵挡一阵子,若是碰见小股强人或土匪;但对大股来犯之敌无济于事。”
三面环山的堡垒朝向江面的一侧是光秃秃的,大约是为了瞭望方便,射箭方便,现在,这个特点就显现了。秦基业师徒正待让小骈枝去叩门告知主人,堡垒中的堡民已迅捷汇集到墙体上张弓搭箭,以防这一股船上之人是悍然来犯之敌。
“堡垒中住户不多,只有十几二十来家?”秦基业与翻雨说,“不然何苦男女老少一块上墙抵御。”
“看来这一带流民来得多了,不复世外桃源了。”翻雨说了,命令众人:
“注意躲闪,不准还手!”
眼看就要发生冲突,小骈枝突前,对准一个人影高呼:
“舅氏,我是你外甥卞之物啊!也就是小骈枝,你最小的外甥哩!”
堡垒里正,一个四十来岁的小个男人听得这么说,赶紧对他道:
“那你走近点我看看!不过若是你假的,赚我开门,小子你就要中箭了!”
小骈枝于是愈加走近,并使劲仰着脸说:“舅舅,你为何一下子老多了?!”
“多年不见,你哪来何去,带着的又是些什么人?”里头喝问道。
小骈枝便一五一十,把这些人的来龙去脉说清楚了,最后道:
“人家带着不少钱财,光盐巴就有十来筐,足够支付租地建房之费用呢。”
但里正却说:“不说人家,先说说你:这一向你都在哪里混迹呢?”
“打从母亲死后,阿爷另外娶了女人,新女人不喜欢我,总说我坏话。父亲听了谗言撵走我,从此四处飘荡,靠为海船主人扛活为生。今日得见舅氏,便想起俺死去的母亲来了,不由得……”小骈枝说不下去了,嚎啕大哭起来。
哭声中,朝向富春江一侧的坞门开了。是无比厚实的木头门,属于正门,上有排列整齐的浮沤,即一个个圆形突起物,若是碰到土匪山贼围困用火攻,可以在其上敷上泥巴,不至于让敌方带火的箭镞烧毁木门,不至于让敌人冲进来烧杀掳掠,把堡垒洗劫一空。
里正亲自出来迎接客人。堡垒里的人家几乎倾巢而出,连挂笑容。里正笑呵呵自报家门:
“本人姓叶名流,表字青蝇。”
“在下秦绩,表字基业,今率手下二十来个少年叨唠主家清闲,实属不该,但逃难之人百般无奈,千里迢迢,万里匆匆,也是狼狈无奈之事,故而万请主家先生莫怪莫怪,引领引领!”秦基业弓身抱拳,对来到跟前的里正说。
“客人见谅,最近不得不闭门防守,因流民众多,兼程而下,有些还是北方的豪族世家,家口甚多,青壮雄健,还有武器。为了防止给人夺取这个祖先栖息了许多年的所在,只得关门防守。——但先生和手下这些少年既然由我外甥卞之物作保,则是另一回事了!请进,茶水酒水饭菜伺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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