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回(下)(1 / 2)
天色还没全然黑,河面上便出现三五十艘船只。确然不是寻常的船只,也确然是大一些的棺材,确切说,要比一般正常的棺材大半个上下。
原本是单只的,但为了漂流方便,不至于四散,运输者特意用上游山区的藤条把所有棺材都整合到一起,所以抵达滋村,除了有三五只给礁石击穿了只剩下破碎的板子,别的都还好好的,基本属于完好无损。
王不换很满意验收了,给了钱之后打法运输者离去。但郭果毅等人正在琢磨王不换,希望通过了解他的未雨绸缪预料他的前程吉凶,便截住棺材运输者,暗自询问这些棺材究竟是宦叔预定好了做成的,还是做成了之后正好给宦叔看见,觉得可以用来当渡船用,所以临时买下的。
运输棺材来的父老说:“上月我等的老主人在上游做好了这批棺材,以为中原正在血战,下游有的是死人,有些还是大户人家的,死了自然是要收殓掩埋的,便把棺材拴束在一起推下河流,哪想到那日正好走来一个四十几岁的毁容男子,说他要这些棺材,当即出了钱,一颗上好的宝石,与我等克定时日,也就是今日,送到这个滋村来。”
说罢,下意识看了看不远处王不换,忽然震惊道:“这不是刚才那个面容俊美的男子么,为何忽然又转成我等众人在上游接待过的买卖人?!”
郭果毅等众人也吃惊看着面容忽然重新变得丑陋的王不换。
俊美男子便是丑陋汉子,同样都叫王不换或化名宦布,这对于去尘等三王孙来说,是大抵不成疑问的。但即便这三人,也迷惑于一个费解的问题:才一会儿工夫,王不换何以能做到从俊美回复丑陋,当中没有一个明显的过渡,或者说破绽?
封驭估计说:“不是没有明显的过渡,而是因为种种缘故,这个过程给巧妙遮蔽了,我们大多数人没看见,但王不换身边的人,那个小骈枝,那个老张头显然都亲眼看见了。”
“驭公子的说法颇有些道理。”去尘同意说,“比方说,宦布的那匹马一动不动,他只消从这边走到那边,只要给马腹挡住别人看他的视线,从俊美回到丑陋,或者相反,就相当容易了,也就是一瞬间的工夫,平时若是苦加训练,做起来事事倍功半。”
“这明显是假的,不管是当众从俊美恢复到丑陋,还是相反。只是别人不留神他是怎么做成的,觉得惊奇,产生敬畏罢了。”宝卷说,“所以不必多说了。但这个问题倒亟须解决:明明王不换近两个月始终在率领这支队伍,为何送棺材船来的人却说他上月曾到过汝水上游?”
“这个容易圆谎。”去尘说,“想想吧,那几个送棺材船的人要是也是郑国渠呢?”
说到这里,说不下去了,窦轨先、萧锋镝听见三人的议论声,赶紧过来,威吓道:“咄,住口!”
“宦叔完了,你们三人也完了,跟你等说过不止一回了!”
去尘等三人便不再说这事儿,并尽量偏离郭果毅等李猪儿的前部下。
沉默缄口了好一阵子,趁窦、萧再次不留意三王孙了,去尘便重新轻声对宝卷和封驭说:“从现在起,我与二位兄弟的命运截然不同了:
一旦过了这汝水,便是洛阳,便是所谓京畿地,也是所谓的大燕国重地,更是我的丧命地;同样是过了这个条河,二位便是大燕国重臣之子了,是新贵了,——信不信,一旦过了此水,二位立刻有人溜须拍马了,也可以解除管束了。
所以,我与你俩约定,即便你俩仍认定我是你俩的兄弟,要协助我活命,但表面上也要装得与我是敌人与仇家。”
“这个没问题,这个也好演。”宝卷说,“只是既然认得你有一年多了,也交好近半年了,多少有些不忍心疏远你,即便是假的。”
“好了,表兄,去尘兄是为了天下苍生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为了襄助他成就不世伟业,也为了救赎他,我俩便照他所说的去做,又有何难的。”
“是呢,宝卷兄且不可有妇人之仁。”去尘叮嘱宝卷说。
宝卷问道:“你最后还有啥话对兄弟们说的,去尘兄?”
“有,听着:现在且别揭穿王不换的真面目,即此人不可能有变丑陋为俊美或者变俊美为丑陋的神力,即此人前去洛阳,很可能要在刺杀安禄山之后夺取大燕国的兵力,以与我大唐死拼活磕到底,最终夺取天下。
简言之,这个要说,但要等到安禄山给成功刺杀了,再把情况告知所有大燕国的伪官。与此同时,当然应该与师傅,和大唐的官军约定了来个里应外合,像消灭永王似的彻底解决安史之乱。”
“这个好说,也是我等须得建立的不世功勋。”封驭说,“只是如何与师傅和大唐官军约定理由外合?”
“我料定丹歌姑娘和元宝、鱼二还没走远,会在今日或近日再次为拯救我而现形的,到那时,若是真的,便可以与他们三人约定这个大事了。”
封驭一脸兴奋,频频点头。但宝卷自嘲说:“哦,是啊,俺的前妻应该还在附近盘桓没走,也没人知道她是奸细,抓住了,既可以脔割取乐,也可以□□取乐。”
去尘拍拍他的脸蛋说:“好了,别这么说。等你建立了不世之功,大唐皇帝陛下一准赐你前羽葆后鼓吹和整整十个美女呢,到那时,丹歌你便忘却了,全然不记得了。”
宝卷立刻眼中放光说:“若是真有这个赏赐,忘却丹歌,那是再自然不过了!”
天黑之后,渡河正式开始。井然有序:每只棺材若是光摆渡士兵,可一次装四名;若是一人一骑,则只能一人一骑,至多在多余的空间塞入些其他物件,比如粮饷装备。幸好王不换的三千五百死士里,只有七百名左右配马,其余都是步兵。
但李猪儿的甲士因是安禄山的禁军,则全体都是一人配一马。由此可见,直到午夜,也只有三分之一人马成功渡到了对岸。
为了确保安全无虞,王不换决定在全部人马渡过一半之后,以自家为主的中枢人员,包括去尘等三王孙、黄幡绰才能运去对岸。到了东边的天色略微有些泛白之际,这个最为谨慎的行动已经完成。
宝卷和封驭就像去尘预料的那样,一到了对岸,便给解除了甲胄,银质的和铜质的。
王不换亲自过来,把看管三王孙的窦轨先撤走,只让萧锋镝看管去尘,同时对宝卷和封驭说:“你二人如今又是贵介公子了,只不过换成是大燕国的新贵子弟了。因此上,最好自觉自愿与杨去尘保持相当距离,能少说尽量少说,免得给洛阳的朝廷知道,怀疑你俩人的阿爷还在给自己留后路,难怪让你俩暗中交结大唐前皇帝李隆基的权相之子。”
听得这话,宝卷反应有些过度了,赶紧捋袖说:“宦叔,你说你要我狠狠揍杨去尘一拳,以示与之彻底决裂么?!”
王不换笑着说:“不必不必,决裂放在内心便好,任何动作上的决裂没有心里上做对应,则都可能是苦肉计。”
宝卷听错了,以为王不换怀疑他的上述话语了,便肥滚滚冲到去尘那里。
当时去尘正好下马,站在苇丛间撒尿,眼睛看着对岸朦胧的景物,哪想到后头宝卷一声喝,便将拳头砸过来。他本能一个侧转身,虽然成功避免面部正中吃上宝卷的重拳,但右侧脑勺还是给击中了,于是发出哎哟声,跌到在稠密却枯萎的苇丛里,心想:“这个呆胖子何苦来这一出呢!过了就不真了嘛,还叫我白白吃了这一番皮肉之苦!”
哪想到宝卷看见那以重拳击偏了,心想当然还不够,也就是说,他怀疑自己做得假,会给王不换怀疑的,于是又抢进苇丛来,扑向还没来得急起身的去尘,跨在他身上用拳头重击他,说:“对不起去尘兄,为了最终救你,你我只能暂且演演这种类型的苦肉计了!”
但他的两只拳头竟然给人从左右两面扯住了,说明侧面有两个人。正待要看,却看见前面地上,一张再熟悉不过的美人脸正愠怒看着自家,顿然吃惊不小,心想:“天哪,这不是丹歌,俺的比丘尼前妻嘛?!”
明显愣着了,但给压着的去尘轻声而急促说:“再来一拳,赶紧出去,免得她三人给人发现了,大遭殃了!”
“小主人,”鱼二威严说,“若是你暴露我等三人,则我首告你脚踏两只船,一方面朝洛阳走,另一方面利用暗中跟随你的我,把这支队伍的一举一动告知大唐官军,企图叫他们赶来一举歼灭!”
宝卷听得心惊胆颤,便说:“你赶紧撒手,让我再打一拳到去尘兄脸上,好叫外头的人相信我确然是洛阳新贵子弟!”
话音才落,发现左拳空了出来,便发出巨大的呐喊声说:“大唐奸臣之子,吃我大燕大臣之子一拳!”
动静虽大,但砸下去的是左拳,所以没有什么太大的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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