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回(下)(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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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来得及说索从谦的反应,是因为他的反应既快又慢,快在脸上,慢在话里。试想,今上膝下极善打仗的建宁王把他自家的处境,——即将给当作谋反分子处置,而执行人很可能就是索从谦的秘密直接端到台面上之后,四周的人都紧紧盯着他看,对此,他还能马上说什么?

说没有没有,就是有;说有有,就是找死。最终,面对众人,建宁王的人,秦基业的人,他自家手下的人,他能说的是:“真会说戏谑话,建宁王殿下。不过,明摆着,你是圣人的爱子,我是大唐的末将,我杀了你,把你当作应了帝王五彩之气的罪魁祸首,那么我是受何人指派?你的父皇,我们众人的圣人么?”

“这个容易解说:索将是替罪羊,首先可以推托一把,说敕命来自太上皇而非圣人。”建宁王微笑说,“不是么,索将没少说此番前来,是为了找五彩之气,找这气的对应之人,而这差事是太上皇通过圣人圣人通过李大帅找的索将。”

“等等等等!”索从谦紧张了,“我背后的人要我把敕令说成是太上皇发出的,人们如何信这个?太上皇古来稀了,是老人家了,何苦杀自家的亲孙儿?!还是骁勇善战机智果敢的亲孙儿?!”

“孙者顺也,为孙不顺则难以为孙。”建宁王说,脸上微笑不变,“没错,不久之后天下下人都将知晓马嵬坡之后,是我竭力说服圣人暂别太上皇的,太上皇一定痛恨我,所以把刺杀我的敕令说成是来自太上皇,这就太顺理成章了。”

“不是太上皇,难道是今上?”索从谦问道。

“更不可能是今上,今上是我的父皇,是爱我念我的慈父,是教我警我的严父,”建宁王肃然起敬说,“无非有人矫诏称敕罢了。”

“他们是谁,殿下不妨明言,”索从谦说,“免得末将深受其累,无法辩明。”

“自然不是索将。”秦基业旁观者清了好一会儿,现在啥都明白了,何况边上站着敢斗和边立功,你一言我一语,早把建宁王面临的险境基本说清了。

“哪里会是索将!”翻雨说,“索将多多光明磊落的一个人,即便受命也不屑做那等龌龊卑贱!”

“那会是谁?!”敢斗看了一眼不远处建宁王那位稍微年长于曹二毛的副将。

这么一来,年长点的副将忽然喊叫:“李辅国!张良娣!”

紧接着,建宁王的其他手下高呼道:“张良娣!李辅国!”

建宁王倒也坦然,不做掩饰,即对麾下的群情激昂不加干预。

好在这个几乎可以定为反状的呼喊没有能持续下去的时间了,对岸,汝水的另一边有长长的火焰在移动,无穷无尽,仿佛有起码五千人的队伍正在布防,防止此岸的人强渡汝水。

趁着索从谦起身应对这个危机,丹歌-真如从一边走上来,轻声告知建宁王,这是敢斗做到的奇迹。建宁王感谢敢斗用一把火解除自己人马与索从谦部伍发生火并,敢斗很是高兴,在后撤的过程中始终与建宁王并马一处,抓住机会,说他道:“殿下,你说我刘金斗堪为殿下的手不?!”

“王孙果然机巧百出,一点就灵。”李倓说,“非敢望也,固所欲也。”

敢斗赶紧掉转马头,要去稍后头的秦娥和秦基业那里,哀求他俩首肯自家临时加入建宁王的送死队,但他还没抵达,就给追上的建宁王扯住了马辔。

“殿下为何不让我去说?!”敢斗很是不解。

“好兄弟,你我缘分说起来也不是一天两日了,”建宁王诚恳说,——说话诚恳在他,是最具魅力的特性之一,“不过,你成亲了,为人夫了,为人婿了,不多久还将为人父,所以,我这支时刻面临险阻的部队你暂时不加入也罢。”

“正是为着你我一见如故,使在下下了生死追随王子殿下的决心,即便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也万死不辞;即便能替殿下挡住小人歹徒刺向殿下的刀刃也甘之如饴!”

“在下感佩,感佩王孙!”建宁王眼角渗出泪水,但微笑不变。

“不过,现在不是最好的时辰。这样可好:我答应金斗兄,——一旦李倓侥幸能存活下去,得以为大唐失去的荣耀继续驰骋疆场,必当立刻招致你到麾下担任方面之用!”

“为何现在不行,当下不要?”敢斗还是不理解。

建宁王还要加以规劝,始终在不远处默默守着建宁王的丹歌-真如拨马来到敢斗边上。

见如此,建宁王说:“很好,姑娘替我劝阻刘王孙的冲动之举。”

他走了,快马加鞭自家的士卒,留下丹歌-真如和从后头赶上来的秦娥围住敢斗,与他说话。

确切说,俩姐妹暂时没来得及与敢斗说话,而是互相之间交换了问答。秦娥问丹歌-真如敢斗方才是怎么了,一会儿与建宁王并驾齐驱,一会儿给王子殿下扔下了。丹歌-真如把敢斗要入伍却给建宁王推辞的缘故说与异姓妹妹听。

接着,丹歌-真如不必劝说敢斗了,这个劳直接由秦娥,他的娘子来代了:“姐姐听见了,也明白王子殿下的好意了:他自顾不暇,眼下以建功避祸为要务,舍不得你掺和进去祸害于你。你若感慕于他,当理解人家一番赤诚之心,当可怜你的妻子才与你结褵不久,还没享受够有你的日日夜夜!”

敢斗啜泣,把秦娥从她的马上弄到自己马上,置于前头,凑着她的粉颈说:“这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大英雄,我追随他,是为了让他有朝一日取代昏庸无能和有始无终的昏君!”

秦娥反手掩住他的嘴说:“吉人自有天佑,丈夫不必过虑!过虑就是诅咒!”

“是啊是啊,”敢斗说,“过虑就是诅咒,——不该再诅咒他了!建宁王是大唐最最不该遭到诅咒的王子!”

不说秦娥如何宽慰敢斗,说建宁王只会太平无事的,单道丹歌-真如把敢斗与李倓的言辞交接告知秦娥后,拍马去追建宁王。其实不然,不是追,而是追随,与他挺拔的身躯英武的面容仅仅相隔一个马身的距离,——她向来满足于从侧面看见他,就好比是他的影子。

建宁王再次主动与索从谦相商的经过,丹歌-真如等于半参与了,——作为保护他的人,手中握着秦基业给她打制的双刀。

当听到天神一般的王子用动听的嗓门哀恳索从谦“不论索将以后如何处置李倓,李倓只求索将暂时放过李倓,并协助李倓去洛阳等待或者直接促成安禄山丧命”,她几乎放声大哭,心里对自己说:“为什么为什么这么正大光明的人儿做这么正大光明的事儿,反倒要哀恳不入流的索从谦暂时将放过他的性命?!”

想到这里思到痛处,——没有建宁王的大唐无足留恋,她忽然冲上前去,手中的两把刀直挺挺对准索从谦的后心。说时迟,那时快,只见建宁王一个转身,就把自家的侧面亮给了丹歌-真如,丹歌-真如出了一身冷汗,感到手中的双刀几乎嵌入王子的身躯,发出帛裂玉碎的声响。

但幸好没有这种声响,有的是索从谦过了不多一会儿工夫,对建宁王说的话:“但别忘了:去洛阳得先渡过汝水。”

“多谢索将!”建宁王大喜,“不过,依着你,汝水是上游渡好,还是下游渡好,抑或就在这一带以强渡突破贼兵的防线,尽快赶赴洛阳为好?”

“殿下做梦,”索从谦笑着说,“原来殿下企图通过强渡汝水消耗我的胜兵。”

“并非如此,只是如不即刻强渡,则不能赶到洛阳,错失了好戏。”

“那也得先设法渡过汝水是不是?”

“是,不错,可是……”建宁王皱眉犯愁说。

“先到滋村如何?”不知何时,秦基业到得俩人身边,一手举着火把,一手把拿着的《皇舆图》交给另一边的翻雨。

翻雨说:“看过了,滋村就在前头二十里开外。”

一路走,见到对岸一路的火光,——贼兵的防线始终没有空缺处。但渐渐,河面出现黑黢黢的长方形漂浮物,像棺木,却比一般的棺材大一倍以上,看着几乎不像棺材。

见建宁王好几次看着那些漂浮物不时出现,一晃而过,丹歌-忽然想起敢斗曾经出过但不曾实际用过的妙计,便让马匹,去尘的戴白星上前一步,对建宁王说:“刘金斗,殿下喜欢的那个王孙曾有过鬼魂探身出棺材,吓唬守河贼兵逃命的妙计,可惜后来没有必要渡河了,就放弃了,可奴还记得。”

大约是这个妙计,大约是丹歌-真如破天荒在建宁王跟前自称“奴”,引得李倓仔细看了她好一会儿。这个“好一会儿”足以容纳敢斗与秦娥从后头连辔上来的全部时间。

敢斗很惊讶:“不是殿下说起,俺自家倒全然忘却了。不过殿下是如何得知的?”

秦娥捶了他一下,提醒他,丹歌-真如就在王子侧面稍后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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