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回(上)(1 / 1)
王不换率郑国渠骨干死士进入灵武宫直面李亨起码是容易混入门禁的:他手头保有两张几乎可以乱争的面皮,一张是永王的。
确如秦娥分析过的判断过的那样,那张永王皮面原本并不是永王本人的,只是永王戴过的高齐兰陵王面皮,因永王经常戴,戴得久,在温暖的春夏也戴,故而在背后留下永王本人的细节,稍加画师点染修饰,反戴在任何人脸上,在认得永王的人眼里,便是活脱脱的李璘本人脸孔。
这张双重面皮,是李成式手下一个普通兵丁随军战败永王的卒伍后意外获得的。
他当作玩物,在家中戴着戏妻:一会儿是丑汉子,一会儿又是美男子,叫他的女人以为一会儿遭丑男奸污,一会儿又被俊男戏弄,一个时辰之内喜忧参半,不知是好还是不好。
后来,那兵丁听说广陵城内的波斯胡金乃惜啥奇特的物件都乐意买进,尤其是闻所未闻的见所未见的,便拿去卖了个高价,拿着钱娶了两个小妾,借以弥补卖掉面具后的缺如感。
再后来,金乃惜店铺遭到王不换郑国渠洗劫,丑男俊男双重面具自然落到王不换手里,而他正好因毁容变成了丑汉子,正好又要实现郑家的复仇大业,太需要这张双重面皮了。
这张双重皮面在吸引和摆脱秦基业师徒和李成式官兵的上头,也曾起到变化莫测的作用,而这些前文早已点染描摹过了。
另一方面,靠着着双重面皮,王不换在自家组织训练而成的郑国渠死士跟前,一会儿是丑陋不堪的,一会儿又是俊美无敌的,频频变化游动于两极之间。
有时他在此处,人是丑陋不堪的,声音却一仍其旧,仍足以为郑国渠死士所辨识;下一秒,他忽然到了彼岸,但面容却骤然俊美无敌,尽管声音却还是老样子。
如此一来,他的优选骨干和普通死士不得不断定他从老天手里窃得天帝造化万物的本领,而那种本领,若非真龙天子的命,是不会具备的。也就是说,不是真龙天子,老天是不会凭空赋予郑国渠渠帅王不换变化无端的容貌的。
这张双重面皮一般情形下,牢牢保管在流水,王不换的继子手里。这么一件极端重要的东西由流水来保护,王不换最为放心。
但流水在保管双重面皮的同时,曾提出一个颇为大胆的建言:“宦叔,再要紧的东西,使唤中保存,保存中使唤,乃最好的法子,所谓不用之用,用之不用。”
王不换顿时茅塞顿开:“孩儿的意思是:你可以戴它一戴,但声音却是你宦叔的?”
“孩儿以为,宦叔嗓音,无非比流水老点嘶哑一点,若是咱爷俩私下里切磋一番,模仿一番,没多久,我戴着这面皮,听起来便是宦叔;听起来是宦叔,即便戴着或美或丑的面皮,看起来也就是百分之百的宦叔了。如此一来,宦叔就能变幻多端出神入化了,手下郑国渠须得山呼宦叔万岁了。”
后来,在王不换出了那么大的气力,显了那年多的奇迹后,即便面对大燕国晋王和宰相,郑国渠都敢于山呼王不换万岁万岁万万岁,其中一小部分的缘故便在于流水的这个建言。
还得说说柳七娘,流水的娘亲了。
柳七娘十四岁嫁人十五岁产子,二十过头没几年,儿子流水便为了治疗眼疾,进入茫茫芒熊耳山修行寻仙,给独自留下了。
后来,过了漫长的八年,方才与长大了的流水重新聚首,并借助这个机会,幸而加入秦基业师徒的小队伍。骤然间,日子变得好过了,但这个改变却不能改变一直一来柳七娘见识有限的缺憾。
难怪柳七娘怨恨王不换趁着众少年的二度婚事劫掠她和儿子,但她是善于隐忍的母亲,再三告诫流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儿啊,切莫在脸上露仇恨的面目来。”
儿子要娘亲放心,说他在山中八年,啥样子的苦都吃过,定会隐忍下去的,倒是她,娘亲,切莫给仇恨控制了,时时露出眼下在设法隐忍,早晚要痛快复仇的神色来。
对此,柳七娘说:“儿啊,只要你能隐忍,善于隐忍,娘便能隐忍,善于隐忍。娘算是看明白了,最最好的隐忍榜样便是那个王不换,你所谓的宦叔。好好看看,好好想想,这个所谓的宦叔,该有多大的隐忍之心,才能抓住桃李村那个最最好的时机,一举做成那么坏的事儿,打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
流水很高兴很小岁数嫁人生子守寡的娘亲忽然之间便有了这么高深的见识,而柳七娘把这个归之于秦基业师徒是智勇双全的团队,跟着走了那么多路,不会用心也会用心了,不会动脑也会动脑了。对此,流水深以为然,对娘亲保证,或许有一天,她的儿子能做成叫人吃惊的大事儿。
柳七娘却害怕了,搂住他叮嘱道:“娘不求你有大出息,只要你能好好呼吸下去!”
后来,随着路越走越远,天越变越冷,话越说越多,觉越睡越香,儿子发现娘亲对王不换的态度有了明显的变化,——不再是表面上装着顺从王不换,内心里不忘给劫掠被亲昵的仇恨,而是心悦诚服于那个毁容男子,对他百依百顺,有求必应,无求也应,一句话,爱上他了,甚至在夜晚王不换的床榻上情不自禁发出幸福的吟诵声来。
这是自然而然的变化,但作为与儿子约定共同向王不换复仇的娘亲,柳七娘羞于面对流水,偶尔面对面相处说话,也尽量不提过去的约定,即复仇的计划。
但她欣喜发现,随着路越走越远,险越碰越多,仗越打越烈,事越托越多,打小没有阿爷庇护照拂鼓励嘉勉的儿子一口一个宦叔叫王不换,有时,蓦然之间碰到猝不及防的险情,他总情不自禁去保护王不换,以身为盾,以盾犯险,就像护卫自家的亲阿爷一般。
那天,在流水于陷坑深处救得娘亲后,母子俩这才有了相对较长的相处时空。娘亲问儿子,为何如今对宦叔这般心悦诚服了,个中的缘故究竟是怎么说的。
儿子不回答,反诘母亲,作为一个守节了十六年的女人,娘亲为何在给王不换骗取乃至掠取后,心甘情愿成为他的女人,甚至乐意怀上他的种,生下丑人和仇人的子息。
“儿是如何改变对宦叔看法的,娘也是的。”
“……”
虽说母子间没能说透这个奇怪的改变,但其实早在心里评估过王不换为人行事了,以为除了隐忍这么多年,忽然抓捕走二度新婚的去尘等少年和他们母子,在别的方面,这个不幸毁过容的王不换真没啥不好的地方,相反,优点和好处比比皆是:智勇双全,未雨绸缪,坚忍不拔,镇定从容,先人一着,危险赶在前头,安逸躲在后头,等等,等等等等。
这次特意想说却没说透,下回本该回避同一个问题,反倒忽然道明白了。
首先是做娘亲的说的,当时柳七娘持着王不换给的药物给流水裹伤,陡然说:“儿不必再问娘为何了。娘看明白了,也想清楚:你宦叔立志复仇没啥不好的,男子汉大丈夫总该有雄心壮志嘛。而且想必儿都发现了,虽说你宦叔找大唐复大仇,可他几乎没伤害过与此不相干的人儿。当然,挡他道儿的人就另当别论了。”
“这个娘亲说的是,”伤口一阵剧痛,流水的龇牙咧嘴说,“孩儿凑巧也发现了。”
后来,多亏了王不换从安禄山的冷宫取来李猪儿的妹子和情人,一方面保全了他自己和郑国渠,另一方面又促成两个好看年幼的姑娘一股脑儿成为流水的媳妇,而这个天大的好事,连对流水那么好的秦基业及其徒儿想做都没能做成,对此,柳七娘更是感佩王不换不已。
离开太上皇的成都,去到今上的灵武的路上,柳七娘意外怀孕了,给王不换发现了,羞怯得如同少女怀孕似的:连连摇头,说怀孕的不该是她,而该是儿子流水的左右夫人,不然错乱了乖离了。
王不换宽慰了柳七娘,又以翁姑的名义感谢两个“儿媳”,说流水在茫茫大山里几乎一人生存了八年,体质上或许还没准备好做丈夫当父亲,所以叫女人同时怀孕的本领得假以时日方才能具备。
玉儿,李猪儿的妹子说:“羞人答答,阿爷不必来说!再说不急嘛,长此以往,总能种上好丈夫的好种子的!”
“没有更好!本来就不要的,不能生这很好。”李猪儿的情人爿儿如此表态,她至今都惦着李猪儿,她的救命恩人和她的最初爱人,一直没有好好领受流水的种种好处。
但随着时间推移,随着路越走越远,天越变越冷,话越说越多,觉越睡越香,就像柳七娘真正爱上王不换一样,爿儿也真正喜欢上流水了。一天夜里,她竟然在露营地与生死与共姐妹玉儿抢着侍寝流水,嚷着说玉儿最近独享流水应该够了,接下来几日,该她爿儿接替而上了。
玉儿当然喜欢她如此主动,但打趣似的责怪他忘了猪儿大将军,玉儿唯一的亲兄长了。对此,爿儿哭泣说:“姐儿,没奈何,有些东西猪儿他给不了,流水偏又给得了。”
接着一手指着脑袋,一手指着心脏:“猪儿永远在这里活着,流水总得在这里呆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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