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愫3(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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湛屿目不转睛的注视着镜前挽发的江予辰,竟端着餐盘直直的向着桌子前走去,他没有顾及愈来愈近的圆凳,眼里也没有容下周遭的一围一幕,只是身子本能的向前而动,而魂灵已经沉溺在倾国倾城貌,惊为天下人的绝代风华里。

“砰”的一声,湛屿抬起的腿脚带翻了一只绘着蝶嬉牡丹的玄漆圆凳。

江予辰回过头来,见湛屿呆愣愣的注视着在脚边滚动的圆凳,摇了摇头莞尔一笑,宠溺道“端个饭而已,你也能毛躁的拆房揭瓦”

虽说江予辰的比喻是夸张了点,但湛屿骨子里的轻浮急躁时常让他行端如风,风风火火仿佛飓风过境,卒个杯碟踢倒个板凳都是微不足道的小事,他若是疯起来整座客栈也能被他不费吹灰之力拆的片瓦不剩,幼时火烧藏书楼的壮举,江予辰直到现在回想起来,仍是记忆犹新。

湛屿将目光从那止了去势的圆凳上收回来,精亮的眸子狡黠而诡谲的冲着江予辰眨了眨,眷懒而魅惑的说道“我什么样,你又不是不清楚,刻在骨子里的秉性,想改却改不掉啊”

江予辰高束的马尾仍兀自坠着水滴,湿漉漉的贴合着腰背,浸湿了单薄的绡衣。湛屿见了连忙将饭菜摆放好,随手扯过面盆架子上那半湿的布巾,说道“你的头发都没擦干,夜里担着潮湿入睡,晨起是会头疼的。”

说罢便撩起那束湿发,铺陈在布巾间细细的擦拭起来。

江予辰从未被人如此待过,是以这种异样的情愫让他既有微乎及微的感动又有若有似无的抵触,整个人僵硬的正襟危坐,仿佛演武堂中尊师重道,聆听雅训的学子。

湛屿专心致志的揉搓着掌下的顺滑,没有发觉眼下之人的拘谨,他自顾自的浸。淫在鹣鲽情深的幻梦里,柔声细语的佯怒着江予辰对自身安康的漠然置之,“真想不到你如此严谨的一个人,竟跟个孩子般率性而为,以后我可要多劳心劳力的照顾你,督促你,省的你不把自身的康健当回事,任性胡来”

江予辰听着湛屿长辈般的口吻,倏尔晏笑,这迟来的关怀仿佛一别经年的缥缈大梦,拨开重重云雾缭绕的沧桑巨变杳杳而来,梦里的虚幻美好是如此的沁人心脾,欲罢不能,但梦境再美好终归也是要苏醒的,他在凄风苦雨里摸爬滚打了许久,早已不再是那个沉迷虚妄的稚龄幼童,能在步入深渊的前一刻,体会到赤忱的人间温情,也算他不枉尘世轮回,凄惘半生的心酸苦泪。

“阿屿有你真好”

江予辰这晦涩阴暗的十八年,只有湛屿是那头顶的光,耳畔的风,是无数个黑白交织的苦恶里,那一丝丝馥郁的馨甜。他就像个身为分文的乞丐,躲在阴暗的角落里,贪婪而希冀的嗅着那糖人弥散在空中的麦芽香,他是多么想将其托捧在手中,珍视在眼前,就这么望着,伴着,为他鞭挞了数不清伤口的心房之上,涂抹上一层叫做甜蜜的甘芳。

他太想在奔赴地狱之前再品味一次人世间最真,最炙的情感,可伸出去的双手,染满了腥臭污浊的血渍,那些斑驳的伤口上翻腾着罪恶的毒蛇与蝎子。

哪怕他裹上再多的白,亦掩盖不了骨子里腐烂流脓的毒液,那是沾之必死,触之必伤的瘟疫,是诱人堕入深渊的耳鬓厮磨,是摧毁一个天之骄子旧梦重温般的目光。

“余生,我陪你一起走”湛屿炯熠的目光中漾起层层柔软的涟漪,修长的手指一寸寸抚过那湿润顺滑的墨发,“我为你擦一辈子的头发,直到青丝染雪,直到韶华不在”

湛屿不知江予辰千疮百孔的心思,他只想这样温柔的护着他,热烈的陪伴着他,为他驱赶那些恶意的揣测,狎昵的觊觎,他只希望这个只影孤寂的少年,能从自己这里体会到久违的光与热。

湛屿用缎带束好发丝,将那濡湿的布巾整齐的悬挂在檀木架子上,回首望着江予辰挺直的脊背,舒心而笑。

“这家客栈冷冷清清的,似乎整间店里只有我们两个住客,也不知这厨子做的饭菜,能不能入口”湛屿捻袍入座,将那盅鸡汤的盖子揭盖,顿时菌菇的清香与鸡肉的沃鲜溢散出来,汤汁奶白奶白的煞是诱人。

湛屿用勺子盛了一碗,递到江予辰面前,说道“你一日未用饭了,先喝点热汤暖暖胃吧”

江予辰垂眸凝视着那碗飘着菇碎的腻白汤汁,迟迟不愿去接,在听到鸡汤二字之时,他就已经喉咙发苦,舌根发麻,梦中那碗漆黑的汤水带给他的梦魇,直至现在仍是历历犹新。

“怎么了”湛屿问道“你不喜欢喝鸡汤吗”

江予辰这才将视线从汤碗中抽出来,面上微有尴然,随后心有余悸的说道“不是,只是喝不惯而已”

湛屿将瓷碗放在江予辰的手边,抬眉笑问道“你们无极观的伙食很差吗连鸡汤也没有啊”

“不是”江予辰将目光移到窗前那株半死不活的碧兰之上,静水流深的双眸渐渐淬起了残忍与憎恶。

对于一个幼年疾苦的孩子来说,最珍视的不过是吃饱穿暖,有片瓦遮头,有长辈关爱,而年幼的江予辰也是一样。他生平吃的第一顿饱饭,便是尚兰卿买给他的肉包子。

那是瑞雪新年的头一天,一夜千里素裹,万户皑皑白头。年幼的江予辰裹着残破的单衣,赤着脚行走在沃若的雪窝里,因着新年伊始,街上行人不多,商贾酒肆亦是门庭紧闭,随处可见的爆竹碎屑,藏在晶莹洁白的雪簌底下,好似为这寂寥的小巷涂了一层淡抹相宜的胭脂。

江予辰随着养父穿过松风书院那宽阔威严的牌楼,缓缓拾阶而下,彼时的他已经持续高烧了多日,整个人昏昏沉沉,目视不清,好几次跌趴在松软的积雪上,寒凉的雪精覆上滚烫的面颊,刺激着他摇摇欲坠的神识忽而清明。江予辰自雪野的刺芒中抬起布满血丝的眼睛,望着前方养父卑躬且猥琐的背影,蓦的流出了眼泪。

他本不想在这个举家团圆的日子里独自窝在街头,他想簇拥在养母温暖的怀中汲取片刻的心安与柔情,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快要死去了,他的魂灵时常漂浮在躯体的上头,茫然而无助的凝视着既熟悉又阴森的一切。那时的周遭已然失去了斑斓的色彩,只有无尽的黑白与冷漠。

他怕极了,他在临出门的前一刻还窝在草堆里搂着即将临盆的养母哭泣,他不想走,他怕此去就再也回不来,再也见不到这个落魄且心慈的妇人,用那粗糙的手指抚摸着他,用那温柔的眉眼凝视着他。

他还是被养父蛮狠而无情的用藤条抽了一顿,不顾他苍白的小脸因疼痛而恹垂着,他将这个瘦小的孩子掼掷在屋外的冰天雪地里,朔风凛冽的寒冬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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