殇闻(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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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予辰抚了抚绡衣上细微的褶皱,雪白的鞋面映着灯烛摇曳的晕光,闲庭信步的渡下了那木渍蜿蜒的楼梯。

此时夜还未深,街上行人寥寥,偶有马车驶过街巷,马蹄扬急,凹凸不平的路面拽响了厢檐上悬坠的铜铃,叮叮当当的啸叫而过,卷起一地薄薄的烟尘。

那店小二倚坐在堂中的一张桌子跟前,一手托着腮,凝视着云雾朦胧的门口,另一只手则百无聊赖的在桌子上碾来碾去,他依旧穿着那污渍油腻的短褂,只是将腰间围系的麻布除了,露出腿上长短不一的裤管来。

江予辰自高处打量着这个不修边幅的伙计,只见他孤寂的背影满是风月的沧桑,邋遢的身骨之下是对命运不公的无奈与茫然。

缓缓拾阶而下,许是榫卯锈涩的吱嘎声,突兀了小伙计独自的宁静,那张病恹枯黄的脸上挂着两行灼灼的清泪,迟缓而僵硬的回过头来,哀戚戚的望着江予辰略微震惊的容颜。

江予辰一直以为他在沉思,却没想到是在泪咽无声

二狗子的眼中是失神的茫然,稍稍擎直了曲躬的脊背,一双手无力的搁置在桌面上。

这时湛屿自回廊之上迈步而下,自残烛凝辉的铺陈下,被店小二那恍如见鬼般的阴郁,骇住了身形。

“好端端的,你一个人坐在那里哭,作甚”湛屿一如既往的言语不善,本是关切的询问,愣是让人听成了鄙弃的指责。

那小伙计仍呆愣愣的浸染在故事的悲伤里,对上湛屿的目光亦是雾蒙蒙的。

江予辰踏下最后一方木阶,径自擦过浸淫悲伤的小伙计身边,向着门外走去。他洁净的衣袂仿佛一裳雪白的羽衣,自杳杳晕辉间蹁跹而去。

湛屿见他走了,顾不得旁人的悲欢离合,足下轻点快速的跃下了楼梯,蓝衫猎猎向着江予辰消失的方向奔去。

二狗子木然的望着二人自门前消失,凝视许久,倏尔竟从凳子上僵硬的站起,随后形如鬼魅的破门而去,电光石火间便消失在了茫茫的暗夜里。

江予辰怡然自得的溜达在护城河边,湛屿则像个犯了错的小媳妇一样,低着头委委屈屈的跟在后面磨蹭。

远处草木森森,近处花影疏斜,烟波河面柔风万里,河堤下朵朵菡萏,荷叶田田,自汤汤锦水中摇摇荡荡。

江予辰行至石桥之上,抬眸凝望着远处灯影重重的雕梁绣户,万家灯火的温馨辉煌,粼粼春水映着游廊上璀璨的光斑,为这谪仙般孤冷绝艳的男人,渡上了一层柔和的蕴泽。江予辰自盈盈潋滟中蓦的敛了面上的舒然,他倏尔悲从心起,沉沉的负罪感攀爬上来,攥住了他那颗惴惴不安,惶惶不可终日的心。

岚音曾不止一次雀跃的对他说过,待你覆灭两派之时,便是我妖魔大军攻占人间之日

然而眼前的万千灯火,突然就变得那么的无辜,那么的渺小,纵然尘世中大半的人是邪恶的,可这些挣扎在温饱之中的芸芸百姓,他们又有什么错他们不曾对不起自己,不曾在自己悲苦的人生中留下过只言片语,却为何要为那些卑鄙的刽子手无辜殉葬

江予辰迷惑了,岚音口中那个人人平等,除尽奸佞,满是纯善的人世,会不会只是自己一厢情愿的虚妄如果自己真的做了那推手,自无极观的缚影高台之上降下裂隙法咒,撕裂虚无之境与北冥之间的沟壑,释放诸天神魔,那他还能与湛屿把酒言欢,闲庭坐看风花雪月,瀚海观澜潮起潮涌吗

他不知道他似乎能从这片刻的安宁之中,窥见湛屿傲骨不屈之下的悲愤与失望,那执起的三尺青锋淬满了百川倾覆的杀意。

湛屿立在他的身边,望着河岸对面的缱绻游廊,晕黄的灯笼将廊柱的影子拉的斜长。

他问“你在想什么”

稍顷之后,江予辰幽幽说道“我在想,如果有一天,我走到正义的对立面,你会怎么做”

湛屿面有怔愣,倏尔展唇轻笑,捻袍坐在了那潮湿的护栏上,抱着手臂,坚定不移的说道“我会将你拉回来,就算全天下的人都认为你是邪恶的,是罪大恶极的,我亦会拼了性命护你周全”

湛屿的十七年,是幸福的,虽然幼年的他曾独自在外流浪,食不果腹,但是沈傲的出现填补了他的父子之情,听雨阁喧闹热络的师兄弟,织就了他手足之间的温暖,而江予辰的出现,则是茫茫无垠的尘世里最朴实最坚定的痴恋与信念,是他一生为之追寻与渴求的。他坚信,这样一个洁净无瑕的人,是不会泯灭了良善,去做那颠覆人伦的勾当的。

江予辰没有回头,他一如既往的盯着那虚虚实实的朦胧景象,望着那一盏一盏烛火熄灭后暗淡的窗棂,望着那无星无月的苍穹,望着那泼墨般洗刷不去的血色烂漫。

湛屿盯着脚下的青石,凝问道“如果换做是我呢你会怎么做”

江予辰不知道,或许他会跟着他一块堕入黑暗,亦或许会替他背负这万千骂名。总之,他湛屿的一切都应该是纯粹的,是光明的。

湛屿等了许久,都等不来一声答复,他炯炯的目光如星子陨落,骤然失去了神采,晦暗的如阴云四合笼罩之下的江河湖海。

“予辰”

“不管这个尘世如何肮脏,我们都要在心间留存一片净土,没有人生来为恶,都是被世俗的种种不堪所逼迫,留得一方纯善,以良知感化,是为救赎亦是修身”

江予辰蓦的回过头来,望着湛屿頽艳风情的侧颜,展唇一笑,“阿屿你果然担得起侠之一字”对上湛屿抬起的眼眸,江予辰的凤目里满是凛寒尖锐的冰雪,继续说道“没有人生而为恶却偏偏要将自己受到的不公,无所不用其极的传递给下一个人,甚至添加更多残忍的鞭挞,侮辱的谩骂,非要将一个无辜的人狠狠的刺伤虐死,才能对的起自己是吗”

“阿屿你让这个无辜受牵连的人怎么去原谅,怎么去释怀,去包容去看着施暴的那双手,那双眼,含笑的欣赏着惶惶无措的自己吗”

“你告诉我应该怎样去做你口中的这个圣贤”

江予辰的眼底逐渐冰封千里,皑皑肃杀的风雪,刮散了他强装的镇定。

湛屿惊愕在江予辰霜寒的质问里,这一声声饱含着悲怆与赍恨的诘问,似一叶叶随风拂面的薄刃,割的他喉间血气翻涌,哑口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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