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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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平四年,正是寒冬腊月时,细雪纷飞,夜色茫茫。

重重掩映的宫门,清冷孤寂,寒风拂过廊庑盏盏宫灯,吹散了石阶上的氤氲雾气。

四名花衣少女手捧朱漆托盘,内置粉白两色晶莹汤圆于金玉碗,行色匆匆地穿过回廊,烛火摇曳,一名发梳垂髻的稚子躲藏在廊柱后,他约莫四、五岁,一双滴溜溜的眼珠子瞧了瞧四周,回廊碎雪漫天,寥寂静谧。

眼见几名少女踩着一地的白雪顺廊而下,他随着珍馐玉盘飘出的香味步步紧随,一路上,稚子始终紧紧跟随在少女后面,直至踏入金碧辉煌的宫殿内。

烛火摇曳的漆窗里,娇嗔的银铃笑声穿堂而过,惊掠了羽雀,声声清脆铃铛入耳,伴随着女子娇笑响彻整座未央宫。

家奴贺子眠伸手关上门闩,转身看向那坐于塌上闭目休憩的大司马张向葛,他面有难色,犹豫再三,最终只是轻轻喟叹了一声。

张向葛未曾睁眼,淡淡道:“何事喟叹?”

“这……这……”贺子眠实在不知当讲不当讲,只是吞吞吐吐道:“要是……老奴说的是疏忽职守,行管不当,该当何罪啊?”

“轻则罚俸三月,仗责五十,重则处绞。”张向葛睁开了眼睛,撑着额头的手放低,眼神幽幽:“汝所犯何事?”

贺子眠支支吾吾,不断在原地踱步,甚是焦虑,良久,终于停下急躁的脚步,忽道:“华玉衡不见了。”

张向葛一惊,忽从塌上一跃而起,怒目圆睁:“混账!”他背着手在房里疾走了几步,神色慌乱,这才低声喃语:“明知华玉衡如今见不得光,我一再嘱咐你,务必看好他,你却把人给弄丢了?”

听罢,贺子眠当下便苦着一张脸:“老奴求大司马赎罪,老奴听内侍说华玉衡那孩子不见了,吓得我魂都飞了。”他绞紧了手指,年逾五十的一张脸已然老态龙钟,嗓音粗噶:“老奴曾千叮嘱万嘱咐,让他们看好孩子待在房里别出去,可……可现在……”

支支吾吾,言语不详。

张向葛沉思一会儿,一甩袖子:“还站在这儿干什么,找人啊,想等着那孩子被陛下发落牢狱嘛?”

华玉衡,他是掖庭里特殊的存在,是先帝的遗孤,而如今继位的建武帝有意无意地无视了他,或者说,新帝并不在意他的存在。

华玉衡跟随侍女们来到了未央宫,室内燃着香炉,枭枭青烟萦绕整座宫殿,细碎月光自雕花窗沿斜斜的洒在檀香木卧榻上,轻烟帷帐随着风声慢慢流动,建武皇帝在宫里与侍女蒙眼追逐玩闹,华玉衡偷偷躲藏在廊柱后,金砌玉阶,满室光华,侍女娇笑嫣然。

建武帝眼系一条黄色缎带蒙眼,沉迷酒色满脸通红,追逐着四处躲藏的侍女,荒唐玩闹:“美人,你们在哪儿呀?”

“陛下,来呀,冶儿在这儿呢。”

“陛下,陛下,我是兔儿,来我这儿呀。”

“美人……美人……”建武帝伸手抓住了一名侍女,触手之感只觉瘦弱伶仃,来人足下不闻半点声响,身量不高,实在不似侍女。

建武帝掀开眼罩后,看着眼前的稚儿,面色一僵,随即,在看清面前稚儿眉宇间的稚气未脱,细腰窄身,盈盈一握是弱不禁风的纤细时,眸色一亮,虽然面前稚儿年岁尚小,但是他长得十分好看,比殿内的侍女长得还好看。

建武帝饶有兴致地问道:“你是何人?”

华玉衡:“我叫玉衡。”奶声奶气的稚音,“伯伯,你是谁呀?你这冕冠十二旒像极了当初我父亲戴的那一顶,一模一样。”

“放肆!”建武帝瞳孔猛然骤缩,像是愤怒到了极点,眉毛怒气冲冲地向上挑着,嘴角向下咧着:“你是何人,竟敢口出妄言!”

近侍宦官张公公忙走近建武帝低声解释道:“回禀陛下,此子乃先帝遗孤,华玉衡。”

建武帝恍然大悟,眼眸流转间竟是闪过一丝厌恶,他面相凶恶,肤色黝黑,眉宇间尽是肃杀之气。他看了眼面前的黄口小儿,顿时兴致全无,一转身,长长的衣裾逶迤拖在青色地砖上,道:“都散了吧!”

陛下转身跪坐于壬癸席上,阴鸷的眼神看向华玉衡,缓缓吐气:“你竟能找到这里来。”沉默半晌,似乎在呆呆出神。

须臾,建武帝忽然大喝一声:“朕说散了,聋了?!”咣当的一声巨响,龙案被建武帝一脚踢翻,案上笔洗、砚台、狼毫毛笔与竹简通通洒落在地,一片狼藉。

建武帝性烈如火,脾气暴躁,常常因为内侍办事不妥帖,不合陛下的心意便怒而处罚,轻则仗责,重则处绞。

宫人们浑身一颤,弓腰低头,抖着身子往外退去。一名小黄门撵着华玉衡走,低声喃语:“快走,快走。”

华玉衡转过身看向那居于首位的建武帝,依稀记起旧事。

承德十二年,先帝驾崩,玄王华年胤授封为通武侯,同日登基为皇帝,承嗣文宣帝,隔年改元永平。

他还记得,当时的建武帝站在万人敬仰的圜丘坛,宣读的遗诏;

“奉先帝遗诏:玄王华年胤,人品贵重,深肖朕躬,必能克承大统。著继朕登基,即皇帝位,即遵典制持服,二十七日释服。布告中外,咸使闻知。”

彼时,华玉衡正躲在廊柱后,行终献礼时,皇帝为诸次位依次献爵,奏“永平之章”舞“羽龠之舞”。光禄寺卿奉福胙,进至上帝位前拱举。新帝至饮福受祚拜位,跪受福、受祚、三拜、回拜位,行三跪九拜礼。

天坛四隅点着敞亮的玉勾连云纹灯,圜丘坛外有风吹过,橘红色花瓣拂过廊庑,将他眼前的绿肥红瘦皆摇碎。

永平三年,武帝亲率王兵割据江南,江南秀丽使得其沉醉温柔乡,美人相伴在侧,无心朝政。

当时,华玉衡四岁,犹然懵懂无知,他还是那个手里抓着小风车,嘴里念着‘雅韵磬钟远,真风楼殿清’赞扬宫殿金碧辉煌的小娃娃。

永平七年,武帝骄奢淫逸,扩充后宫,亲小人远贤臣,司直崇文礼进谏武帝,恳切陈词,望武帝应以关爱百姓,管理国家政事为首。武帝听罢勃然大怒,对净说不中听话的崇文礼厌烦至极,后来,这名因进谏忠言的司直便被武帝处死,以儆效尤。

华玉衡八岁,大司马张向葛是教他学礼问规矩的先生,他已经从什么都不懂的孩提长成总角小儿,不再懵懵懂懂,他浓密柔润的散发洒在肩上如倾泻下来的一壁瀑布,清隽的容颜宛若清幽山潭壁石画中人。

永平十九年,淮安暴雨引起山洪暴发、河水泛滥、淹没农田,百姓苦不堪言,难民成灾,流离失所,国难之时,武帝大肆修筑王宫,甚至发动战争攻打周边小部落,引起民愤。

那一年,华玉衡二十岁,弱冠之年,先帝驾鹤西去十九载,无父无母为他取字,因此,大司马张向葛为他取字:清虚。那一年,武帝火烧宁文宫,将他困于宫殿里。大司马张向葛把他救出火海,自此隐姓埋名存于世间。

这就是建武帝……这就是建武帝!性格暴虐、荒淫无度、奢靡骄嚣,百姓落难时,依然过着纸醉金迷的颓靡生活,何患无穷。

华玉衡回过头又看了那建武帝一眼,建武帝正侧首与张公公说话,神色阴沉,无意间,他和建武帝竟对视了一眼,华玉衡看着建武帝时,稚嫩的神色阴鸷,眸光沉静如水,波澜不惊。建武帝只是轻轻睨了他一眼,便转首闭目养神。

华玉衡任由黄门侍郎把他送出未央宫。他问黄门:“今日可是乙丑年元夜?”

小黄门:“是的。”

那就是永平四年……四年……就是说他重生回到了二十七年前,永平四年,他刚刚五岁。

永平二十一年,华玉衡带兵攻城,养精蓄锐八百精兵攻蓟县,舅舅建武帝是当今皇帝,因谋害病榻中的皇兄宣文帝而继位。

他愤而起义,却被建武帝华年胤亲自带兵团团围攻,四面楚歌,最终被建武帝华年胤活擒押送廷尉诏狱,落得个五马分尸的下场。

五马分尸……而如今……局势扭转,华玉衡既往苍白的俊颜露出了一丝温和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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