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第66章(1 / 2)

加入书签

天坛。

        木葛生看着不远处的身影,长长地叹了口气。

        当年他起卦算国运,曾顾虑良多,如果说松问童是最让他放心的人,那么柴束薪就是让他最放心不下的那一个。

        松问童能拼上一条性命帮他迎战阴兵,也会在自己死后最快地走出来。一如不会生锈的锋利刀刃,清醒透彻,从不蹉跎。

        而柴束薪恰恰相反,这人心太重,看似不着一物,实则执念丛生。

        木葛生死前想过,柴束薪肯帮自己,那么必然是要一条道走到黑,如今创业未半中道崩殂,这人肯定气疯了,指不定会把自己的骨灰扬到河里泄愤。

        不过按照天算一脉的传统,天算子死后,必须满一百天才可火化,他就算想扬了自己,也得等一百天过后。都是成年人,一百天的冷静期够长了,要是这人过了一百天还是放不下,那就随他去吧。

        不过他是真没料到这人居然这么拧,直接在天坛上站了整整一个月,守着自己的尸体寸步不动。木葛生在幻境里看着都尴尬,巴不得能直接对老二说你们快把我烧了吧,他再这么守下去,就不是恨我,而是儿子给老子守孝了。

        不过整整一月滴水未进,二十四孝也不带他这么感天动地。大清亡了多少年了,哀家不需要陪葬,赶快跪安吧。

        松问童走上天坛,抱着一个匣子。

        柴束薪背对着他,纹丝不动,一只手扶在棺椁上,里面是一袭白衣的木葛生。

        天算子死后除非火化,尸身不腐,面容一如生前。

        松问童开门见山:“我不是来劝你的,你要在这守寡没人拦着,但我和老三马上就要走了,去昆仑乘雀台。”

        柴束薪一言不发,松问童自顾自地往下说:“老四起卦之前,来找过我一次,交给了我一些东西,我看了,应该都是留给你的。”

        他把匣子往地上一放,转身走了,留下一句,“我们今天傍晚启程,要不要来,你自己决定。”

        木葛生凑了过去,之前的记忆残缺不全,他也很好奇自己给三九天留了点啥。

        松问童考虑周全,怕柴束薪不肯动手,直接把匣子打开放在了地上,就算不想看也得看。

        里面装着一本很厚的手簿。

        手簿用牛皮纸包着,鬼画符般涂着几个字,木葛生看了半天才认出来这是自己当年的笔迹,写着一个标题——《西氏内科学》。

        他大概知道这是什么了。

        他对自己留学时的经历还是有印象的,那时由于他和柴束薪通信的缘故,时常留意西方医学,后来无意间获赠一本医书,据说是非常有名的经典,可惜的是没有中译本。而柴束薪虽然粗通英语,对精深的学术词汇却并不熟悉,寄回国也是白搭,那段时间他刚好闲来无事,便顺手翻译了大半。

        后来归国,一大摞手稿也被他塞进了行李箱,一路漂洋过海,然而回国后诸事缠身,他始终没来得及把最后的部分译完。

        松问童走后不久,柴束薪缓缓弯下腰,捡起手簿。

        天坛上有风吹过,书页呼拉拉地翻卷,字迹有的工整有的凌乱,纸上还残留着各式各样的痕渍,褐色的是咖啡,红色的是葡萄酒,至于没有颜色的水渍,大概是他翻译到一半,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手簿很沉,订成厚重的一册,而最后几页全是白纸,只用钢笔写了个开头——

        未完,待君笔续。

        其中夹着一只信封,里面是一封推荐信,和一张去美国的船票。

        是我干得出来的事。木葛生心想。

        他死之前肯定考虑过怎么安顿柴束薪,对方帮他迎战阴兵,必然得罪药家,以这人的性情,之后的路很可能会举步维艰。国内太乱,医者的手不该再沾上更多的血,而如今半个世界都在打仗,欧洲一塌糊涂,最好的去处就是美国。

        那封推荐信是他托请留学时认识的同学写的,对方后来在杜克大学任教,那里有整个美国乃至全世界都数一数二的医学系,会是个很适合柴束薪的地方。

        我这后事办得还不错。木葛生点点头,还算地道,这下三九天应该不至于把我的骨灰扬了。

        只见柴束薪极缓地眨了眨眼,接着开始咳嗽,把木葛生吓了一跳,这是对方在整个月里发出的第一个音节。

        咳嗽声撕心裂肺,一开始就停不下来,木葛生连忙去扶他,然而触碰到的始终是一团虚影,最后柴束薪捂着嘴,蹲在了地上,他似乎闭着眼,许久都没有睁开。

        他蜷缩在棺椁旁许久,棺中白衣皑皑,而他是像是落雪化去,一尊凝固的石像。

        傍晚,乌子虚和松问童站在蓬莱山门前,长阶两侧古松林立,远处一道身影缓缓走来。

        乌子虚松了口气,“他来了。”

        似乎由于消耗过大的缘故,柴束薪的脸色显得十分苍白,他朝松问童微微躬身,嗓音沙哑,“多谢。”

        “用不着客气,本来就是老四留给你的东西。”

        “从蓬莱到昆仑大概要十天,你撑得住吗?”乌子虚担忧地打量着柴束薪的脸色,接着看向松问童道:“要不我还是召一辆鬼轿吧,再不行就用缩地阵。”

        “鬼轿会惊动酆都,而所有的缩地阵都受蓬莱管理。”松问童道:“虽然我们去朱家的事迟早会被发觉,但在此之前尽量低调,能拖一时是一时。”

        “不必顾虑我。”柴束薪摆摆手,掏出一串鲜红的珠子,递给乌子虚。

        “这是……?”乌子虚看着手里的珠子,摩挲片刻,忽然怔住。

        柴束薪一阵咳嗽,“这是太岁的遗骨。”

        当日乌孽于白水寺去世,天降大火,尸骨不存,最后只剩下一串鲜红的血滴子。

        柴束薪沉默片刻,看向松问童,“我想请你帮我保管一样东西。”

        松问童伸手,“直接拿来,废话恁多。”

        然而等他接过,却皱起了眉,“你确定要把它交给我?”

        那是木葛生留给柴束薪的书簿,松问童在匣子里见过。

        柴束薪点点头,“若四十九日后没有我的消息,烧了便是。”

        “你不和我们一起走?”

        “我需要去一个地方。”柴束薪道:“再不去,就来不及了。”

        松问童没说话,他打量着柴束薪的脸色,眉头皱成一团。

        乌子虚担忧道:“可是你的身体……”

        “老三,别说了。”松问童突然打断了他的话,他朝柴束薪扬了扬手里的书,“行,那我等着,四十九日后昆仑乘雀台,记得来取。”

        接着转身离开。

        “这怎么能行?”乌子虚简直拿着两人一点办法都没有,一把抓住柴束薪手腕,“朝松问童喊道:“老二你倒是劝劝他啊!”然后猛地愣住。

        “别他妈废话!”松问童大吼,“走了!”

        木葛生一阵怔忡。

        首先是太岁乌孽之死。

        木葛生在死去数十年后醒来,阴阳家已经在祠堂设立了太岁乌孽的牌位,但没人说得清太岁是如何去世的,那时乌子虚还在世,却也对这件事避而不谈。

        木葛生唯一清楚的是,太岁是在阴兵暴动之后失去行踪的,而且阴阳家祠堂并未供奉乌孽的血滴子,只对外宣称尸骨无存。

        其实这些年来他一直心怀侥幸,只要不见尸骸,对方就有活着的可能。

↑返回顶部↑

书页/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