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第71章(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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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知道。”柴束薪淡淡道:“麻烦您费心了,这些东西明天之前必须备好,我赶时间。”

        神色通情达理,语气不容置疑,简直就是新霸权主义。但城隍管辖一城之事,要是他都说不好办,恐怕真的很难办成。

        柴束薪到底要什么东西?

        “这、这……”城隍面露难色,犹豫了好半天,最后才道:“好吧,不瞒您说,其实明日城里有喜事,一户人家要嫁女。”

        柴束薪神色微动,“哪一户人家?在哪里?”

        “这事儿不光彩,男方不是什么好人。”城隍叹了口气,“打了败仗,城里有人为找活路当了汉奸,狗仗人势,原配刚死就急着续弦,也可怜了嫁过去的姑娘。”

        “至于这成亲的地方……”城隍吞吐道:“这狗贼得势不久,还没来得及盖府,就先整修了原先一户人家的门庭,住了进去。”

        “就、就是当初的药家柴府。”

        距离战败已经过去了一年,又是一个冬天。

        也是八重寒红盛开的季节。

        庭院中红梅似火,暗香浮动,到处都布置着大红的锦缎,花灯高悬。

        “手脚都麻利点儿!”一身新衣的管家呵斥着下人,“吉时马上就要到了!新夫人正午就进门,今儿谁也不许打东西,否则仔细你们的皮!”

        众人忙里忙外,眼尖的管家发现了一个穿白衣的青年,立刻就吊起了嗓子,“欸!小子你失心疯啦?今儿老爷大喜,你吃了雄心豹子胆,居然敢穿白?”

        对方站在回廊下,正在挂一只灯笼,对吆喝声视若无睹。

        管家立刻就恼了,三两步走上前,提起嗓子就要骂,却忽然愣住。

        青年手里拿着一只灯笼,方才离得远,他没注意,这时才看清,这是一盏走马灯。

        半红半白,用墨笔写着双喜,在风中转动起来,刚好拼成一个完整的“囍”字。

        高头大马,锣鼓喧天,震耳欲聋的喜乐在街头回荡。

        吴家娘子坐在喜轿上,十指紧扣。

        吴家原本是城中的书香世第,可惜战乱年间败落,父母早逝,亲朋四散飘零,她不得不从女子中学退学,带着年幼的胞弟,勉强在城中谋生。

        关山月的赵姨可怜她,又见她生了一副俊俏模样,便请她到乐楼做了清倌,一手琵琶细细地教下来,她学得极快,不多时便能登台献艺,虽然过得清寒,总算维持一份温饱。

        直到古城告破,敌军入城。

        赵姨原本劝她一起走,但她还是留了下来,因为她的弟弟也在木小司令的部队里。

        她见过那个英俊飞扬的青年军官,那日对方留学归来,笑吟吟地同她唱了一场西厢,神色亲近而不狎昵,让她想起自己的胞弟。

        后来战败,她在城墙下挖了很久,没有找到任何熟悉的尸体,无论是吴先生、松少爷、药家公子还是木小司令,包括她的弟弟。

        于是她决定活下去。

        她当了琵琶,靠洗衣缝补维持生计,她看着敌兵烧了木将军府、砸了乌家大宅,邺水朱华被拆毁,关山月被征用为慰安部,漫长的一年里仿佛有三百六十个寒冬,转瞬间天翻地覆。

        直到几个月前,她帮一户大户人家洗衣服,却突然发现了一条领带——那是当初她买给弟弟的生辰礼物,非常昂贵,买回来才知道闹了笑话,领带是要配西服穿的。好在弟弟不嫌弃,笑嘻嘻在衣襟里缝了个口袋,说是要当作护身符。

        那时她想着,等到明年攒够了钱,就给他置办一身西装。

        吴家娘子知道自己必须打听清楚这条领带的来历,她翻出仅剩的一条旗袍,用积蓄购置了胭脂水粉,用已经生疏的手法给自己化了个最浓丽的妆,抱着借来的琵琶混进了大户人家的舞会。

        她曾是关山月的乐姬,举手投足间尽可风情辗转,技惊四座,颠倒众生,只要她愿意。

        舞会上她和家主跳了一支舞,从此开始频繁出入府中,半个月后她成功问出了那条领带的来历——下人送的。家主如是说。

        她打听到了下人的身份,是府中的管家,有个儿子在军营,当差的地点在城西监狱。

        她又托人多方询问,终于得知监狱里经常枪毙战俘,人死之前总喜欢把珍重的东西放在身边,很多都值不少钱,是一笔不小的油水,那条领带也是同样的来历。战乱期间,西洋货紧俏,管家儿子认出这是值钱东西,便借花献佛送来巴结。

        吴家娘子做过洗衣工,她知道血污是很难洗净的,这条领带能够洁净如新,必然保存的很珍惜。

        而她的弟弟一直将领带贴身存放。

        半个月后,吴家娘子答应了家主的求婚。

        她当然要报仇,只是下手的时机太少,成亲是最好的机会。

        对方未尝无情,明媒正娶也算得上诚意,只是国仇家恨江水滔滔,容不得只取一瓢饮。

        花轿突然停了下来,一阵风吹开轿帘。

        吴家娘子微微一惊,发现街上不知何时已经没有了人,只有悠悠唢呐声回荡。

        迎亲的人悉数消失,轿夫也失踪不见,喜轿却依然悬在半空。

        吴家娘子按下心中的忐忑,打起帘子往外看了看,发现轿子停在一条长街尽头,外面是一座城隍庙。

        就在她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一只冰凉的手突然伸了进来,有轻飘飘的女声响起,夹杂着几声轻笑:“今日有缘,借一下姑娘的妆奁。”

        “作为报答,替你了却一桩心愿。”

        城隍冷汗涔涔地站在庙里,看着几缕青魂领着一名新嫁娘进了庙门,飘悠悠带到了厢房,不多时一缕青魂走出,手里抱着红色的嫁衣和妆奁。

        “已经给她换好了备用的衣物,立刻就送出城去。”青魂是个女子的模样,朝城隍微微低头,“屋子里点了忘引香,她醒来后什么都不会记得。”

        城隍连忙点头,庙后面备好了车马,青魂将吴家娘子送入车中,立刻策马出城。

        这些青魂都是罗刹子早上走之前召来的,忘川中有青莲,千年后结出一缕魂魄,算是不大不小的鬼仙。他看着一众青魂在厢房里进进出出,片刻后,扶出一位盖着帕子的新娘。

        这位新娘当然不是刚刚送走的吴家娘子,而是罗刹子昨天刚带来的,几个时辰前还躺在棺材里。

        昨日罗刹子交给他一张清单,上面满满列的都是婚嫁之物,他原本以为罗刹子是看上了哪位城里的姑娘,要他这个城隍做媒。

        柴束薪在城隍庙里转了一圈,微微皱眉,似是觉得太过脏乱——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战乱年代,无论神鬼也只能凑合。城隍原本想说后院还有两间干净的厢房,却见对方不知从哪拿了个扫把,挽起袖子开始打扫。

        如果忽视罗刹子周身的煞气,对方的神色甚至称得上安静,他巨细无遗地打扫了整座庙宇,接着洗净手,换上一套整洁衣物。

        那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城隍看到柴束薪走到庭院中,抬手开棺。

        他的动作极缓,棺盖打开后,柴束薪沉默着伫立良久。

        城隍看得腿酸,就在他忍不住想要说点什么的时候,柴束薪躺进了棺材里,接着把棺盖合上。

        好家伙。城隍整个看愣了,接着明白过来,罗刹子哪是看上了城里的姑娘。

        要是给活人做媒,又何必找他这个城隍。

        第二日凌晨柴束薪就走了,临走前安排好了一切,尸身无法行动,他向对方渡了一口气,足以支撑整个仪式。

        青魂们并不见怪这桩不伦不类的喜事,反而很有几分雀跃,她们是鬼仙,身上的鬼气并不重,足以在城隍庙出入自如。

        新娘被扶上喜轿,城隍撒开一大把纸钱,接着点燃鞭炮,唢呐声震天动地。

        城隍送亲,青魂抬轿,百鬼随行。

        喜结前缘,婚定来生。

        梅花簌簌而落,原本热闹至极的柴府突然变得一片寂静。

        “大人今日前来,有失远迎。”柴束薪擦了擦手,“给您添了一桩麻烦事,还请见谅。”

        一道青色身影站在梅园里,面前尸横满地。

        崔子玉长长地叹了口气,“罗刹子,根据生死簿所载,这些人今日不该命绝。”

        “那便改了生死簿。”柴束薪淡淡道:“卖国之贼,死不足惜。”

        “原本勾魂索命是无常的差事,我察觉有异,这才先赶了过来。”崔子玉将阴魂捆在一起,摇头道:“您记得把这些尸体的舌头拔了,否则到阎王那里会乱说话。”

        “我知道。”柴束薪道:“有的无辜之人被我锁在了后院,大人离开之前,烦请去点一炷忘引香。”

        “好。”崔子玉微微躬身,“下官告辞。”

        “您可以留下来观礼。”

        “罗刹子的喜酒,酆都怕是没有哪个人敢喝。”崔子玉苦笑:“红白喜事多见,您这桩姻缘却是要逆天而行,下官没有那么厚的修为,不敢妄言。”

        “是我唐突了。”柴束薪点了点头,“大人慢走。”

        门外有唢呐声传来,柴束薪微微一怔,接着将白衣脱去,露出大红的喜服。

        他折下一枝梅花,平地有风起,满庭红梅飘落,埋葬遍地横尸,花香掩盖了浓烈的血腥气。

        崔子玉发现罗刹子的神色几乎称得上温柔。

        “他来了。”

        白事凄,红事喜,我自人间黄泉去,香烛纸马备花轿,孟婆敬合卺。

        白纸红衣,唢呐十里,生也相依,死也相依。

        喜乐声声,有悠悠唱贺响起。

        “一拜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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