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困意(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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雍正五年的三月,  注定是个大事频发的年月。

        三月旧称莺时,御花园中众绿齐晓,翠色扑面,鸟语花香。

        然而从中穿行的苏公公并没有闲情逸致赏这林木之胜。他带着四个提着空扁盒的小徒弟,  脚下生风一般走着。路上洒扫或是经行的内监,  见了他都连忙停下,规矩的叫一声苏谙达,  奉承的叫一声苏爷爷。

        苏培盛也没什么空理会,  一径来到永和宫门前,  在门口整了整衣帽。

        永和宫的内监进门通传,  苏培盛就站在院子里等,忍不住抬手捶了几下自己的腰。过去的大半个时辰,他光走路了——从养心殿到中正殿佛堂再到这永和宫,可谓是走出了一个不小的三角形。

        听说信妃娘娘每日都要从永和宫到中正殿走一趟,  怪道身子好呢。

        见到秋雪的身影,苏培盛忙停下了捶腰的手。秋雪笑吟吟道:“娘娘请谙达进去说话。”

        苏培盛跟着秋雪往里走,见她没带自己到正殿,而是脚步不停往后院去,就问道:“娘娘在照看四公主呢?”

        秋雪还未答,  苏培盛就已经看到了信妃娘娘。

        也看到了永和宫后院满园的花,  若紫禁城是一幅画,  那这小小后院,就是最浓一笔春光。

        信妃娘娘正穿着家常的淡绯色窄袖旗装,  拿了一只铜壶在亲自浇一株山茶花,  碗口大小的赤丹茶花开的极盛,  花心又紧如抱珠,  这样大朵灿烂的花,  看着就让人精神一振。

        苏培盛忙笑着奉承道:“娘娘宫里的花开的真好,只是娘娘怎么还亲自浇花。”

        姜恒一笑,不说自己先让苏培盛坐下:“前朝有大事,皇上忙的很,苏公公这几日想来也累坏了,这会子过来做什么?”

        苏培盛道:“奴才叨扰娘娘了。万岁爷这些日子忙的很,每日睡三个时辰都是多的,且一旦召见了军机处的大人们,用膳也是顾不上的。奴才瞧着,御膳房的点心万岁爷用的也少,这不,特意来娘娘这求几道点心。”

        姜恒也习惯了苏培盛常来拿些婴幼儿食品回去——如今御膳房的常青都拨了两个白案的厨娘过来,生怕永和宫小厨房忙不开。

        她这里一点头,苏培盛身后几个小徒弟连忙拎着扁盒往小厨房去。

        “苏公公坐一会儿歇歇吧,他们且得写签子装盒,有一会儿要等。”各宫奉给皇上的菜肴点心,都要在盒子外头写了各宫的签子,之后封条画押,到了御前由养心殿太监再启封试膳,才能到皇上口里。

        早有小内监搬了竹条编的凳子请苏培盛坐下,秋雪则亲自捧了一盏浓浓的果仁儿面茶来。

        冲的香浓的面茶里放着诸如山核桃、松子、莲子干、菱米等各色香酥果仁儿。与其说是茶,不如说是一碗果仁面粥,很升糖也很顶饱。于嬷嬷秋雪等人忙起来没空吃饭,都很愿意冲一杯来喝。

        秋雪想着近来前朝大事一件接一件,苏培盛也忙的罕见露出疲色来,就没上待客的清茶而是送了一碗果仁面茶来。

        苏培盛一见不由心内一喜:且说他一上午跑了这个大三角形,确实有些腹内空空,真给他来一杯上好的绿茶或是普洱,刮去本就不多的油水,那他肚子里更要唱空城计了。

        他忍不住道一声罪,然后拿起旁边的勺子,一口气喝了半盏下去,才觉得头没那么晕了,人也没那么沉重了。

        甜意让人心情舒畅了起来。

        吃人嘴软,何况苏培盛一会儿还要拿人手软,吃完一杯面茶,就不好只坐着不吭声了,就道:“奴才方才奉命往中正殿送万岁爷亲手的抄的平安经,太后娘娘也在中正殿未离开。”

        这个三月,之所以说是大事频发的三月,并不只是那出人意料的选秀与三阿哥弘时的指婚结果,更有西北突起的战事。

        如今通过复选的秀女们,还都各自待字闺中,等着指婚,但也只好先等着——皇上如今顾不上当月老,且要先顾西北战事。

        这场战事,要让姜恒来形容,那就是“整个晋西北打成了一锅粥”。[1]

        二月底,远在藏地的帕米尔高原上还在飘雪,属于人迹全无的时节。然而准噶尔汗王策妄阿拉布坦就故意挑了这个时节,命先锋队突袭西藏和硕特部,直接把拉藏汗给打蒙了,不过他没蒙多久——头都没了,当然就不会懵了。

        不过准噶尔军队还没得意多久,也没来得及巩固藏地统治,就被策棱率领的大清军队又黄雀在后了一把,从猎手变成了猎物,不得不在刚打下的藏地狼狈应战。

        此事原该到此为止,坐镇青海的十四爷,在计划里只是起个‘按兵不动’的幌子作用。

        谁知准噶尔大概是做贼心虚,生怕大清发现什么端倪,于是二月底是一边突袭西藏,一边佯攻青海,想着更好的牵制十四爷的注意力。

        这下十四爷可不困了:皇兄三令五申,让我坐镇青海不要妄动,但可没让我挨打不还手啊。

        于是准噶尔是佯攻,十四爷是真的打。

        直到策棱这只黄雀吞下准噶尔偷袭西藏的六千人队伍,并且活捉了准噶尔大将后,准噶尔才反应过来,自己原来是螳螂捕蝉,居然被大清反算计了!

        准噶尔汗王又是羞恼又是焦急——被策棱抓住当人质的准噶尔大将敦多布不只是将军,还是他的亲弟弟!

        弟弟被人抓了,西藏也没打下来,准噶尔汗策妄阿拉布坦急了,索性扔下西藏不管,调集大军转过头开始打青海,尤其是恂郡王驻守的西宁城!

        大清抓了他弟弟,怎么能把人换回来?割地赔款是万万不舍得的,只能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把大清皇帝的弟弟,如今正在青海的恂郡王给抓了,大家交换人质,再回到最初的起点。

        于是阴差阳错,原本用来当幌子的十四爷,反而成为了西北之战的主力,被准噶尔大军包了饺子,倒是筹划良久的策棱,只对阵了一个六千人的先锋队。

        策棱听说策妄阿拉布坦亲自率大军往青海去围攻恂郡王,也心急如焚:十四爷那里不知准备的如何,毕竟十四爷连最好的火筒都送了来给他!

        但策棱到底是个将才,算了算时间距离,自己驰援青海也不一定来得及,他索性带着人去打准噶尔汗的老家伊犁!围魏救赵,他不信策妄阿拉布坦发现自己老家要被人掏了的情况下,还能放手去打青海。

        以上,已经是姜恒费劲总结出来,最简单化的战局情况了。

        真正的西北战况,自然比她归纳的要乱一百倍,当真是打成一团,实现了你打我,我打他,他打你的和谐大闭环。

        受伤最大的就是已经被打没了的西藏和硕特部。

        就这样的乱战,皇上如何能不忙?自打三月里第一封战报从西北送进京城,其余的事儿就都要往后排了,军机处和六部统统跟着养心殿的灯火通宵达旦。

        甘陕两地和四川的军队也都在接令驰援,这一场战事牵动了半个大清,太后自然也就知道了。

        听说小儿子所在的西宁城成了战事中心后,太后立刻把选秀等事抛到脑后去了。

        她坐在后宫是一点儿忙也帮不上的,只能求助于玄学,几乎就住在了中正殿。每日抄平安经文,念诵佛经,看云章大师做法祈平安。

        十四福晋也跟着一起跪经——她收到那些‘全军覆没’家书的时候,都是准噶尔在佯攻,十四爷在欢快打地鼠的时候给她寄来的。可自从战场中心转移到青海,准噶尔汗王亲自来围西宁,十四福晋自然接不到什么家书了。

        天天听着外头的朝局既不懂又害怕,坐卧难安,还不如进宫陪着太后跪经。且一旦有什么好消息,宫里必然也是头一个知道的。

        恂郡王府里的孩子们,男孩子全部进上书房去跟着师傅念书,几个格格就带到太后这里来一并看着。

        太后如此,后宫所有嫔妃当然都立刻深居简出起来,每日也只在自己宫里抄一下平安经文,为恂郡王以及所有沙场将士乞求平安。

        就连皇上在百忙之中,为了安慰额娘,还亲手写了几页平安经,这不今日刚叫苏培盛送去。

        而太后见了这几页经文,心疼的要命,嘱咐了苏培盛好多遍:“不许皇上再耗费精神写这些了,他每日才歇多久?还要抄平安经?!这些事儿自有哀家做,你回去告诉皇帝,他保重身子多睡一会儿,在哀家心里比这要紧多了。”

        苏培盛连连磕头,保证一定把懿旨带到。

        等苏培盛从中正殿出来,算着时辰,皇上这会子一定在跟军机大臣议事,自己回去也是戳在外头当柱子,还不如趁着这会子到信妃娘娘宫里拿几道点心,瞅着空给皇上送上去,哪怕皇上多用一口都是好的。

        “师傅……”

        苏培盛见小徒弟捧着一个未封的扁盒出来,小心翼翼问道:“小厨房陆公公备的这道点心,但……请师傅看看。”

        这给苏培盛气的:没眼力见的倒霉孩子,永和宫的小厨房要装什么点心,怎么还拿来让我看呢?怎么,我比信妃娘娘还高一等,成苏贵妃了不成?

        于是边对姜恒赔笑边对小徒弟瞪眼,整个人看起来还挺分裂的。“信妃娘娘,这孩子脑瓜子不转弯,只是一味憨厚,您别怪罪。”

        小太监头都不敢抬了,膝盖都软了,却还捧着扁盒。

        还是秋雪过来拿起扁盒的盖子,姜恒就笑道:“是这一味啊,那也不能怪苏公公的徒弟。”

        果然苏培盛一看也哑然:只见这熟悉的黑紫色,这不是唯一一道叫皇上退回来的点心,什么条斑紫菜吗?怪不得小徒弟战战兢兢来回禀呢,永和宫竟还要送这份点心过去?

        于是苏培盛委婉道:“娘娘,万岁爷近来实没有胃口。”

        言下之意,您以往拿点心跟皇上开开玩笑是有趣,可最近皇上实在没这个心思,万一恼火了怎么好。

        姜恒还真不是开玩笑。

        皇上上回来永和宫,是四日前。没有用晚膳,也没有留宿,甚至没怎么说话,只是默默握着她的手略躺了一会儿。临走前又去看了看敏敏,那时候敏敏都睡了,皇上就在一旁看了半刻钟女儿的睡颜,甚至将额头在悠车上抵了一会儿。

        当真是疲倦至极。

        起身的时候,皇上还有点恍惚似的,盯着白墙看了一会儿。

        姜恒问起,皇上就说方才一看白墙,眼睛里似乎有游动的黑色蚊虫飞过一样。当时姜恒就明白了:她前世总盯着电脑屏幕,增长的不只有近视度数和眼睛干涩,也有这飞蚊症。

        尤其是熬夜劳累后,那飞蚊看起来就更重了。

        当时是怎么治的来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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