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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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群外,有个女孩挤了进来,正是赵璟明从国外回来的妹妹赵墨清。

        “各位,我是江月楼。今天是大兴洋行开业的日子,为不打扰大家的雅兴,我只说几句。”

        赵墨清本想挤出人群走到赵璟明身边,却见他给自己使了个眼色,让她呆着别动。她只好放下箱子,微微活动着手腕,抬头随意看向讲话的江月楼。

        这一瞬,霸气又张扬的江月楼夺取了她全部的注意力,她怔在原地,眼中闪过惊艳的亮光。

        台阶上的江月楼随意问了前排一个路人:“你是工人?”

        这人没想到会被江月楼点名,有些兴奋,猛点头:“是啊,长官,我在大华纱厂做工。”

        “唔,大华纱厂。听说最近效益不太好?”

        “是,囤货太多了,销不出去。上个月,厂长还解雇了四百名工友。”路人悲愤地说。

        这一问一答令赵璟明摸不着头脑,不知道江月楼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内心十分担忧,而展君白则饶有兴趣地等待着他的下文。

        江月楼没有对他表示同情,再次在人群中寻觅,这次锁定了赵墨清。

        “这位小姐,裙子很漂亮。”

        赵墨清有些意外,但出国留学的经历让她思想开放,冲江月楼明媚一笑,大大方方道了声谢。

        江月楼指着她的裙子问刚才那名纱厂工:“从你们纱厂买这么一块做裙子的布料,大概多少钱?”

        纱厂工上下打量着赵墨清,说:“加上利润,不超过5块钱。”

        “这价格,大概还不够这位小姐裙子上的纽扣钱。”江月楼大笑起来,“我没说错吧,美丽的小姐?”

        赵墨清对他的话虽然一头雾水,但还是利落地点头:“这裙子是国外的洋货,价格自然是要贵一些。”

        “这条裙子之所以比你们纱厂产的贵那么多,是因为这款布料来自于日本,用了我们还没有的机器印花和挑染。”

        围观众人第一次听说一块布还有这么多讲究,皆是恍然大悟。

        这时,江月楼回身指了指大兴洋行,总算接上了今日的主题:“而在你们身后的大兴洋行就可以采购到很多来自其他国家的进口商品……”

        这话赵璟明爱听,还以为江月楼是在替他宣传,不觉笑逐颜。但也就这么一瞬,他突然想到什么,脸色一变,暗道一声“不好”。

        他身边的展君白大概也猜到了江月楼的想法,微微摇摇头,叹口气。

        “当然,价格比本地的商品要贵不少,但俗话说,一分价钱一分货嘛。你们可以采买,但同时,没人购买的本地商品,可能会造成更多你的朋友,你的亲人,甚至你自己,失业。”

        这话一出,众人一片哗然,低声议论着。

        赵璟明的脸色难看极了,不过勉强挂着笑容,连第一次见江月楼的赵墨清也有些不悦。

        但很快,江月楼又开了口:“我这么说,并不是提倡完全拒绝进口商品,而是建议根据你的需要,量力而行。不买外国产品解决不了问题,从根源上,技术上解决问题,才是真的解决问题。”

        他又看向纱厂工:“比如说,想想你们纱厂的东西,为什么不受市场欢迎?如果有可能,是不是可以派人去学习先进的印染技术,采购印染机器?”

        纱厂工顿时眼睛一亮,思维如同拨开云雾一般。

        他听见江月楼意味深长、掷地有声地说:“人之所以能,是因为相信能。”

        围观众人热烈鼓掌,大声叫好,竟比之前揭彩时还要喧闹。

        赵墨清若有所思,无视哥哥怒视的目光,跟着一起轻轻鼓起掌来。

        事到如今,赵璟明就算心里再不满,也不得不跟着抬起沉重的手掌,意思意思拍了几下。展君白倒是真诚许多,看向江月楼的眼神布满了欣赏。

        江月楼冲台下的观众微笑示意,转身退到一侧,冲赵璟明笑了笑:“对了,还有最后一句,恭喜。”

        赵璟明几乎忍耐不住,脸色极其难看,笑容都快维持不住了,偏还要向这人道谢。他赶紧抬起手,对展君白做了个请的动作,转移围观百姓的注意力。

        “请展司长宣布开业。”

        展君白笑了笑,面对众人开起了玩笑:“我本来有一些话要讲,但现在看大家的样子,好像有些迫不及待了。果然,还是这洋行里的新奇玩意儿吸引力大。”

        围观众人哄笑起来。

        “既然如此,那我就不耽误时间了,我宣布,大兴洋行,现在开业!”

        在热烈的掌声中,展君白笑着退开,让出正门的位置。“各位还等什么,晚了,稀罕物什可都被别人挑走了。”

        这下众人都不礼让了,蜂拥而入,顿时将大兴洋行挤得满满当当。

        赵璟明感激地向展君白道谢,却发现他的注意力一直在江月楼那边。两人约好晚上的饭局,江月楼对洋行丝毫没有留恋,大步离去。

        这时,赵默清总算挤了过来。

        赵璟明替妹妹接过手里的箱子:“你这丫头,怎么提前回来也不打声招呼,让钟叔派车接你。”

        赵墨清没理他的话,而是回头看向江月楼的背影,问道:“哥,他是谁啊?虽然说的有几分道理,可也不能在别人的开业典礼上拆台啊。”

        “他这人向来如此,不必放在心上。”展君白知道赵璟明不喜江月楼,索性替他回答。

        赵墨清这才一脸笑意地看向展君白,竖起个大拇指夸赞道:“许久不见,君白哥哥越发身姿俊逸了。我走的时候你才入职财政司呢,现在已经官升司长了。真厉害。”

        赵璟明嗔怪地看了赵墨清一眼:“你既知道展兄现在的身份,说话规矩些。大庭广众之下,要叫展司长。”

        “是,展司长。”赵墨清顽皮地拖长音调喊到。

        展君白笑着在赵墨清的头上轻轻敲了下:“淘气。”

        赵璟明的目光在两人中扫了一圈,露出满意的微笑,三人一同走入洋行。

        那边江月楼坐上车,还没行驶多久,就看见对面巷子里的余之堂,手搭在窗沿上敲了敲,喊了声“停车”。

        宋戎连忙踩了刹车,车头正对着余之堂,恰巧看见陈余之出门送病人。

        “科长,去看看吗?这医馆还是您给张罗的,开张后您还没来过。”

        这家铺子是宋戎找了几家让江月楼从中挑选的,地段位置好得没话说。里面装饰成医馆的样子,还有药柜里的药材,嘱咐玉堂春的说辞,都是江月楼亲自安排布置。应该说,他对余之堂比陈余之还要熟悉。

        江月楼内心纠结了一会,最终还是不想打扰陈余之,准备回警署继续工作。

        宋戎没多劝,将车子径直开出,余之堂渐渐被甩在车后。他透过后车镜观察了一会江月楼若有所思的神情,突然一打方向盘,将车子掉了个头,朝着余之堂方向驶去。

        江月楼身体微晃,察觉方向不对,抬头看向宋戎。

        还未等他询问,宋戎先一步开了口:“这几日,听您有些咳嗽,赶巧撞上了,就找陈医生看看吧。”

        江月楼知道宋戎是故意的,也没戳穿,仿佛给自己找了个借口,默许了他的自作主张。

        余之堂内,陈余之正在药柜前翻找着什么,听到脚步声,回头打起了招呼。只是他没想到,来人竟是江月楼。

        “你怎么来了?印象中,这还是你第一次来余之堂。”

        江月楼点了点头,四处打量着:“路过,就来看看。这就是你新开的诊所?看起来还不错。”

        “多亏玉老板帮助,这才找到位置这么好的店面。”

        江月楼并没有将自己拜托玉堂春的事说出来,仿佛没这么回事,赞道:“嗯,位置是不错,今天新开业的大兴洋行,也选在斜对面的街角上。”

        陈余之下意识往门口张望了一下,“听到了,又是舞狮又是鞭炮的,热闹得很。”

        “那么大的阵仗,没出去看看?”

        “不了,你知道的,我还是喜欢清净。”

        在江月楼心里,那边的热闹也没什么好凑的,咳嗽两声岔开了话题:“我最近嗓子不太舒服。”

        陈余之了然,走回诊台去拿器具,指了指他身边的位置:“过来坐。”

        江月楼依言在位置上就座。片刻,陈余之拿了只小手电筒和竹制的压舌板走了过来。

        “张下嘴,啊……”

        江月楼听话地张开嘴,被陈余之伸手娴熟地捏住下颚,另一手拿着压舌板压在他舌头上,头向前靠近了些,仔细往他嘴里看。

        没一会,他松开压舌板,放在一边盘子里,拿起小电筒,同时嘱咐江月楼:“保持别动。”

        江月楼维持着张嘴的姿势,一动不动。

        陈余之用小电筒照向他的喉咙,捏着他下颚的手不时左右摇动,调整位置。他没有丝毫不耐,自然地配合着。

        很快,陈余之看好了,松开手:“可以了。最近睡得很晚吗?”

        江月楼活动着舌头和下颚,想了想回道:“也还好。不到十二点吧。”

        “太晚了。不管是中医还是西医,都主张养。晚上是肝脏休息排毒的时间,你长时间熬着,肝火、肺火太旺。火气全冒在体表,喉咙有些红肿,眼睛有血丝,嗓子很干。”陈余之不赞同地蹙起了眉。

        偏偏江月楼还不当回事:“不是什么大事,你看着开些药吧。”

        陈余之叹了口气,走向药柜准备拿药,忽然想起什么,回头问道:“你现在有时间吗?”

        “还有事?”

        “你的病状除了吃药,也可以配合针灸,这样恢复效果好一点。”

        “大概要多久?”

        “半个时辰,差不多够了。”

        江月楼抬起手腕,看了眼手表,思忖了下今天好像没什么重要的事情了,便点头同意,跟着陈余之一起上了二楼。

        他脱下上衣,赤裸着上身趴在病床上。陈余之站在床前,将布包打开摊在床沿,露出一排闪着寒光的银针。

        他拿起一根针,手指在针尖处搓了搓,注意到江月楼余光的打量,解释道:“天有些凉,搓得温一些,不然刺入肌肤太寒,容易受刺激。”

        “我一舞刀弄枪的粗人,无妨。”

        陈余之一手按在江月楼背上,一手拿针,纠正道:“在这儿,你是病人。准备开始了……”

        一根根银针戳进江月楼的肌肤,细细地揉搓着扎得更进去一些。

        江月楼并不觉得痛,反正很舒服,在这儿也没有防备,没一会就沉沉睡去。

        他约莫睡了二十分钟,醒来时,看见陈余之捧着一本书,守在他身边。他刚要挪动,不小心扯动背部,发出一声闷哼。

        “别动,小心针。”陈余之放下书,将银针一根根拔下,放回布包中。

        江月楼此刻才清醒了些,对自己能熟睡这么久很不可思议。他起身,活动活动筋骨,果然感觉整个人都轻松了不少。

        陈余之见他这个反应就知有效果,笑道:“感觉怎么样?我陈余之的招牌,错不了。”

        江月楼对他竖了个大拇指,拿起搭在一旁的衬衣穿上,从口袋里摸了一张钱递给陈余之:“诊费。”

        “拿回去。”

        “怎么,我的待遇比金马堂还高?陈医生给他们看病还收费呢。”

        陈余之没好气地接过钱:“要这么算的话,这点钱可不够。”

        江月楼浑身上下摸索了半天,啥也没摸出来,只好摊了摊手:“欠着,下次再说。”

        他正欲离开,忽然听见陈余之问道:“金马堂的事有进展吗?”

        “记得你举报的那个人吗?他死了,在钱同庆自杀的第二天,我们在河里捞出了他的尸体,死状很惨。”

        陈余之很意外,思索片刻道:“他明明已经安全了,怎么会?难道,他是被自己人解决的?”

        “我和你想法一样。幕后这个神秘人,的确心狠手辣。”江月楼想了想,觉得不放心,“虽然你是在外面举报他的,但如果顺着他被抓前的行动轨迹来查,你很容易进入他们的视线。你自己当心,如果有急事找我,就在家门口花架上摆上一盆仙人掌。”

        陈余之慎重应下,目送江月楼离开余之堂。

        宋戎开车缓慢驶向警署院子,江月楼忽然注意到警署门口居然站着楚然。

        宋戎也注意到了,惊讶道:“程小姐?她从香港回来了?”

        此时,另一个方向,金大成的车也开了过来。

        宋戎非常着急:“科长,是金大成的车。他本就对您去香港有猜疑……”

        “开过去,带她走!”江月楼不知道楚然为什么要来警署,也不知道她是否知道他的身份,当下只想避开金大成,后面的事后面再说。

        他的话音刚落,宋戎就立刻动作,车子快速朝楚然方向开过去,稳稳地停在她所站的位置。

        趁她还没反应过来,江月楼打开车门一把将她拽进来。可副驾驶位置狭小,楚然几乎贴在了江月楼身上。

        楚然被吓了一跳,刚要挣扎,看清江月楼的脸,惊愕道:“是你?”

        江月楼来不及解释,见金大成的车已经开到了面前,连忙吩咐宋戎开车。

        那边金大成已经准备驶进警署,看见江月楼的车飞快驶离,嘀咕道:“这个江月楼,又搞什么名堂!”

        车子飞快行驶着,没一会便开到了一个人烟稀少的河道边。

        宋戎将车停下,余光看见楚然紧紧挨着江月楼,耳尖和脸颊都羞得通红,她小幅度挣扎着,试图挣开江月楼紧紧抓着自己胳膊的手,但怎么都挣不开。

        “科长,我下去等你。”宋戎说完,利落地下车离去。

        楚然听到科长两个字,突然反应过来:“科长?你到底是谁?”

        江月楼没有回答,一脚踹开车门,抓着楚然一起下车,居高临下地盯着她:“你怎么回景城来了?说,到警署做什么?”

        楚然得不到答案,便自己脑补了一番,竟不可置信地退后了几步:“你姓……金?”

        “回答我,你到警署做什么?”

        楚然以为江月楼没有回答就是默认了,气恼地盯着他,既委屈又气愤:“找你退婚!”

        “什么?退婚?”江月楼被她的话说懵了,强悍的气势一下软了下来,没太弄明白是什么情况。

        楚然满腹委屈。她毕业回到景城,到家还来不及吃顿热乎饭,就被后妈孙福芝告知,要把她嫁给警署的科长金大成做妾。更可气的是,她的父亲楚清明竟然也赞同。婚姻大事,对于留洋过的女学生来说,崇尚的是自由恋爱,婚姻自主,绝不会听从家里的意思。更何况,后妈孙福芝贪财,才不会考虑她会不会幸福。

        她和家里大吵了一架,跑了出来,第一时间到警署等着这个金科长,找他退婚。

        只是,她没想到这位科长竟还是个旧识。

        “是!你有妻子了还娶什么亲?你以为做了警署的科长就可以目无王法,强取豪夺吗?我告诉你,不管楚家答应你什么,我绝不会嫁给你!聘礼你趁早拿回去,省得被他们花的一干二净,人财两空。”楚然眼圈都红了,赌气喊道。

        江月楼此时总算听明白怎么回事了,严肃地看了她片刻,终于绷不住笑出声来。

        “很可笑吗?”楚然愤愤地对他挥了挥拳头。

        江月楼知道楚然找的是金大成,还跟香港事件无关,神色轻松了不少。

        “原来你是姓金的未婚妻。”

        “谁是他未婚妻!”楚然怒道,脑子一下子短路了,很快发现不对劲:“姓金的?你……不是金科长?”

        “我从来没承认我是啊。”江月楼摊了摊手。

        楚然大窘,简直就像翻江倒海了一番。她本以为,这个旧识是强迫娶妾的人渣,结果到头来只是一场误会。

        她脸颊发烫,绯红一片,忍不住嘴硬辩解道:“那种回答,任谁都会以为你那是默认。”

        江月楼耸了耸肩:“那抱歉了。不过,给你个建议,现在回到警署去找他,估计也快七点了。按照我对金科长的了解,一个女孩子晚上去找他,不太明智。还有,香港的事,你知我知,不能告诉任何人。”

        虽然江月楼关于金大成的警告说得委婉,但楚然听明白了,点了点头。

        她刚要往回走,忽然转身看向江月楼:“认识到现在,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江月楼。”

        “我不姓程,我的名字叫楚然。”她说完,没敢抬头看江月楼的反应,匆匆离去。

        宋戎从不远处走过来,神色有些古怪,低着头,眼神避开江月楼问:“科长,回吗?”

        江月楼纳闷地走上前,弯下腰去看宋戎的眼睛:“你……这是什么表情?”

        “对不起,科长。我不是故意听墙角的。”宋戎一边憋笑,一边耿直道:“但风大,飘过来两句什么‘我绝不会嫁给你’……”

        江月楼哈哈大笑,并不在乎:“没错,就是这样。走,回警署。”

        宋戎看着他大步走向车子,一头雾水地跟在身后,不解程小姐怎么就和科长谈婚论嫁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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