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七(2 / 2)
“你知道吗?当时我认为自己必须劝阻她,因为那是我的责任。”
“结果呢?你真的这样说了吗?”
“是的。因为我看得出来,它绝不是毫无意义的废纸,而是出自一个天才的杰作,具有无与伦比的艺术价值。它是人类的瑰宝,我们不能看着它毁于一旦。如果人类失去它,将面临巨大的损失。可惜的是,爱塔只听他的话,完全听不进我的劝告。我实在不忍心待在那里眼睁睁地看着那野蛮的破坏活动。后来别人告诉我她当时将画烧毁的全部过程:她先是准备了足量的煤油,将它泼洒在干燥的地板上和草席上,然后将火点着,没过多久,整座房子就燃起熊熊烈火,就这样,我们失去了一幅伟大的杰作。”
“我认为,思特里克兰德也知道它的价值。他追求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一定死而无憾了。他亲手创造了一个世界,也目睹了它的美好。所以,他毁掉了它,因为他是一个骄傲的人。”
“我必须让你看看那幅画。”库特拉斯医生一边说着,一边加快了脚步。
“爱塔和他们的孩子呢?他们后来发生了什么事?”
“他们都搬到马尔奎撒群岛去了,因为她有亲属在那里,可以帮助他们。有人告诉我,他们的孩子现在是水手,在一艘喀麦隆的双桅帆船上做事。听说他和死去的父亲长得很像。”
库特拉斯医生向诊疗室走去,他在门口对我露出一个笑容。
“我的那幅画是一幅水果静物画。当然,可能你觉得它与诊疗室不是很搭,但是我的妻子不能接受将它挂在客厅里,因为她觉得这幅画给人一种猥亵感。”
“什么?水果静物会让人觉得猥亵?”我惊讶道。
然后我们走进了这间屋子。它很显眼,所以我一眼就看到了这幅画。我盯着它看了很久。
那幅画描绘的是一堆水果:香蕉、芒果、橘子,还有我不认识的几只水果。乍一看,不会让人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如果这幅画是挂在后期印象派的某个画展上,一般人不仔细看的话一定会觉得这是一幅很普通的绘画作品。画风应该是属于印象派的。然而奇怪的是,这幅画给人的印象十分深刻,你只要看过它一眼,就再也不会忘记它。
从色彩的角度来说,这幅画的确不同寻常,甚至让人感到有种难以形容的不安。不透明的蓝色中还带着些浓浊,宛若精致的青金石雕盘,在极致的精细中闪动着层层光芒,这多么像生活中难以预料的神秘悸动;夸张的紫色会让人联想起腐肉,在泛起一阵阵恶心的同时又好像看到了某种闪烁着的欲望,让人隐约地想起亥里俄嘉巴鲁斯统治下的罗马帝国;而鲜艳醒目的红色则会让人在静看的时候联想到许多事物--那宛若挂在冬青灌木上的小红果,那飘着白雪的英国圣诞节以及节日里的欢声笑语。然而在这夺目的红色中又包含着几分柔和,画家用他的魔笔给了它别样的呈现,就像看到了柔嫩的乳鸽胸脯那般让人心驰神往;转换突兀而迅速的深黄色和绿色,宛如清风给人送来春天的芳香,又宛如混着泡沫的山泉给人带来几丝明净。然而有多少人知道这些果实是用怎样痛苦的幻想创造出来的呢?难道是希腊神话中赫斯珀里得斯三姐妹的苹果?可奇怪的是,这些果实没有丝毫生硬的痕迹,竟显得如此鲜活,仿佛在混沌初开时就被创造出来了似的。它们是蕴藏着秘密的魔法果实,无论谁尝了,都能被引导着走向那扇不知通往何方的大门,乃至走入幻境中的某座神秘殿堂。在它们内部隐藏着人们不能预测的风险,尝了它你可能会变成凶猛的野兽,也可能会变成万人敬仰的神灵。这世间人们喜欢的所有健康正常的事物、人们所珍视的所有美好的情感以及质朴的快乐都会远离它们,但它们却总能凭借神秘的诱惑力吸引人们走入一个未知的世界,就像是种植在伊甸园里能分辨善恶的智慧果。
我看完画后就心满意足地离开了。我认为,我已经无须再探究思特里克兰德的秘密了,因为他将它带进了坟墓。
“喂,亲爱的雷耐,”库特拉斯太太的声音从外面传进来,“你为什么还站在这儿呢?我们准备了开胃酒。你快问一问旁边那位先生,看他是否愿意喝一小杯规那皮杜邦内酒。”
“当然愿意,夫人。”我立刻回答她,接着往阳台走去。
我不再想着那幅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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