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1 / 2)

加入书签

瑟瑟微愣怔,觉得面前的沈昭眉眼如旧,却好像彻底变了个人。

她默了默,竟有些不敢看他的眼睛,低下头,绞扭着衣袖,喃喃道:“我娘说……说近来宫里事多,让我……不要来打扰你。”

殿中一片静寂,许久没能等来沈昭的声音,瑟瑟抬头看去,见他已坐到了案几前,悄无声息地翻开了一册书简。

他有浓密的睫毛,低垂时在眼睑处遮出两片细长的阴影,轮廓依旧秀美绝伦,肤质白皙细腻,安静坐在那里,像是一座精心凿琢的玉雕,披了一层寒霜。

瑟瑟觉得他反常,可又觉得遭遇这么大的变故,反常是应当的,她想安慰他,可他自己对新丧的母亲绝口不提,瑟瑟也不敢提,生怕揭开他的伤疤,惹得他更加伤心。

便这么僵持下了。

瑟瑟在一边的宝相花缂丝绣垫坐下,托着腮看沈昭,这小人儿一本正经地翻看过一册又一册竹简,神色冷淡,仿佛是不喜人打扰,但却没有出言赶瑟瑟走。

时光消磨到天快黑了,侍女进来摆膳了。

来的是宋贵妃生前的陪嫁梅姑,端着杯盘碗碟的侍女们都站在寝殿外,唯有梅姑一趟又一趟地将膳食摆进来,不消几趟,就大汗淋漓。

瑟瑟看得奇怪,问:“让她们送进来就是,瞧把梅姑你累的。”

梅姑一脸隐晦地朝瑟瑟轻“嘘”了一声,把她拉到一边,低声道:“自贵妃走后,殿下便不许人进他的寝殿,奴婢好说歹说总得有人伺候他,他才勉强同意奴婢进来,但除了奴婢,旁人绝不许进。”

瑟瑟眉头皱了皱,心想:不许人进……自己刚才进来时挺顺利的,阿昭好像也没有要把她推出去啊……

膳摆妥了,沈昭走过来,扫了一眼桌上的饭菜,冷冷道:“不吃。”

这一下瑟瑟就来了气,也顾不得这殿中冷沉压抑的气氛,双手掐腰,道:“不吃?凭什么不吃?梅姑为了把菜都摆进来累成什么样了?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懂事!”

沈昭一直等着她说完,连眼皮都懒得抬,更压根没看她一眼。

“孤说了不吃。”

瑟瑟正要上前教育教育他,被梅姑以眼神制止。

她陪着笑道:“不吃便不吃,殿下胃口不好,奴婢待会儿让膳房做碗羹汤来。”

又花费了时间收拾妥当,瑟瑟看着进出忙碌的梅姑,心里一动,悄悄跟她出来。

瑟瑟问过梅姑才知,自宋贵妃死后,除了在昭阳殿陪裴皇后用膳,回到东宫,沈昭就连一顿正经饭都没吃过。

瑟瑟有些吃惊:“不吃饭……这怎么行啊?”

梅姑叹了口气,道:“要是饿了,会喝一点羹汤,可当真就是一点。外人都道这孩子走了隆运,一朝被立储,是多么荣耀。可奴婢瞧着……是真可怜。”

瑟瑟缄然了片刻,突然想起从前宋贵妃送过她几本膳谱。

今日天色已晚,她匆匆出了宫门,第二日一大早便带着膳谱入了宫。

瑟瑟虽被父母娇宠溺爱得厉害,但到底是京中贵女,自小的教养不曾落下,女子所需熟谙的针黹烹饪她都学过。

照着膳谱好容易鼓捣出几碟小菜,满心欢喜地端给沈昭,沈昭倒是给面子,没有让扔出去,只是夹了一筷子,皱着眉道:“咸了。”

瑟瑟亲尝了一口,呢喃:“不咸啊……”却见沈昭已经放下了筷子,寒雾缭绕着一双眉眼,甚是冷淡地走到一边继续看他的书。

瑟瑟深感挫败,耷拉着脑袋半天没说话,待她终于抬起头,却看见沈昭在歪着脑袋偷看她。

一触到她的视线,沈昭立即把头转了回去,神色冰冷端正,好一座不染尘埃的玉雕。

瑟瑟深吸了一口气,站起身,斗志昂扬地向他保证:“再给我一次机会,阿姐保证明天的肯定不咸。”

沈昭静静抬头看她,依旧面无表情,蓦地,轻哼了一声。

满是蔑然的一声轻哼。

瑟瑟当即跟被踩着了尾巴似的,浑身炸毛,怒道:“你什么意思?你不信我是不是?我告诉你,我温瑟瑟自小聪颖,这么点小事根本不可能难到我!”

她的一腔斗志被沈昭那轻声的一哼彻底激了出来,频繁出入东宫的小膳房,流连于锅灶前,忙活大半天,献宝似的把热气腾腾的膳食端到沈昭面前。

换来各种简单精炼的评价——

“太淡。”

“太油腻。”

“太难吃了。”

……

她如此折腾,终于引来了兰陵长公主的注意,兰陵道:“宫中什么珍馐美味儿没有,阿昭如今贵为太子,又是裴皇后的养子,单是昭阳殿的赏赐便吃不完,何至于稀罕你那上不了席面的手艺。”

瑟瑟心里一盘算,也是。

起初阿昭应当只是为宋贵妃的死而伤心,胃口不佳,若没有她的捣乱,大约他现在早就习惯了膳房呈上来的山珍海味,恢复了往常的生活。

斯人已逝,纵然伤心,可活着的人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他不会一辈子都陷在里面出不来的。

况且自己去得太勤了,会惹阿昭厌烦的。

瑟瑟打定了主意,暂且不进宫了,她有些累了,需要好好休养。

风平浪静地过了一段时间,父母从频繁吵闹到渐渐安静,瑟瑟以为一切都向好发展,可突然有一夜兰陵公主到了瑟瑟的房里,告诉瑟瑟,她准备跟父亲和离了。

瑟瑟懵了一阵儿,随即哭起来,一边哭一边哀求母亲不要和离。

兰陵公主很是冷静,哄着瑟瑟别哭,道:“瑟瑟,你还小,有些事不懂。你父亲想走那便让他走吧,留在这里他不会快乐,他的世界里是干干净净的,跟母亲不一样……”

瑟瑟抬起小手擦了一把眼泪,抽噎道:“爹最疼我和玄宁了,若是我们去求他,他一定不会走。”

兰陵陡然变得严肃起来:“你若是爱母亲,就不要这样做。一个女人若是要靠孩子才能留住男人,那是多么悲哀的一件事——我跟天底下所有的女人都不一样,我宁愿后半生孤独,也绝不让自己变得可怜可悲。”

这些话,瑟瑟根本就听不懂,可她自小受到的教育,便是永远都不能违逆母亲的意思。纵然伤心地哭了大半宿,第二日还是要咽回去眼泪,乖乖地去送父亲离开。

父亲走时是秋天,落叶纷飞,满目萧索。

将人送走后,公主府的马车载着瑟瑟和玄宁慢悠悠归来,铜铃‘叮叮当当’的响,马蹄轻踏,喧嚣退到了身后,偌大的府门前冷冷清清。

沈昭就坐在那门前冷清的石阶上,双手抱着头,把自己攒成了一个球。

像是个被人遗弃的可怜球。

身后跟了一串内侍宫女,福伯在一侧边擦汗边劝:”奴真没有骗殿下,贵女没有跟侯爷去莱阳,她只是去送一送……贵女回来了!”

老管家如见了救星般迎上来,搭臂让瑟瑟快些下马车,把她引到了沈昭的面前。

沈昭仰着头,一双乌黑晶亮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瑟瑟。

瑟瑟被他看得莫名,道:“这是怎么了——别坐地上,地上多凉啊。”

沈昭依言,乖巧地站了起来。

他穿了一袭紫绸盘金袍子,肩膀和袖角用金线缕出栩栩如生的麒麟,浮云而跃,气度倨傲且雍贵,许是太繁琐了,硬套在个孩子身上,愈发显得这孩子瘦弱纤纤。

瑟瑟弯身替他掸了掸衣袍上沾染的灰尘,拉住他的手,道:“别站在外边了,跟我进屋,我这里有好吃的点心。”

沈昭由她握住,却站得纹丝不动,稍一用力,甚至还把要走的瑟瑟强拉扯了回来。

他冷漠且威严地扫视众人,道:“你们退下,孤要和阿姐说话。”

他带来的侍从瞬时乖乖退到五丈外,而福伯正把玄宁从马车抱下来,玄宁才将六岁,因为舍不得他爹哭得太厉害了,鼻子上还挂着鼻涕,歪在乳母怀里睡了。福伯小心翼翼地将他抱进府,又回头看了眼瑟瑟和沈昭,轻微叹了口气,领着公主府的下人也进去了。

府门前重归于寂,只剩下沈昭和瑟瑟大眼瞪大眼。

沈昭将瑟瑟的手甩开,恢复了孤僻冷漠的模样,质问:“你为什么不来东宫了?”

瑟瑟叹道:“我家里出了些事,再加上你不是不爱吃我的饭吗?”

“谁说我不爱吃!”沈昭怒气冲冲道,像是被气急了,小身板一颤一颤的:“你怎么能言而无信?!你说过会一直陪着我的,你说来就不来了,你知不知道,我以为……以为……”

他的声音蓦地低了下去,牵出几丝哽咽,转过身去背对着瑟瑟,抽噎道:“我以为你要跟姑父走了……”

他这么一哭,却把瑟瑟哭懵了。

梅姑对她说过,宋贵妃死的时候沈昭都没有哭,只是愣愣地看着母亲被抬走。过后的数月,他也没有哭,只是安静过着他的日子,给裴皇后请安、上学堂、温书……跟从前那个动不动就哭鼻子的娇气|皇子简直判若两人。

↑返回顶部↑

书页/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