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第 62 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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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弥陀佛。”蒲松龄愣怔的功夫,就见古灵寺住持和那位大师一同起身抬手打一个佛号。

两位大师和他问好,蒲松龄赶紧给住持和这位大师见礼,“阿弥陀佛。留仙见过两位大师。”

师祖对这位写出《聊斋志异》的民间文人很是欣赏,此刻见到他本人,更是欣赏。

“阿弥陀佛。先生请坐。”

古灵寺住持也邀请他坐下,斟茶,笑着说道:“先生的文章,写鬼写人入木三分,闻所未闻,却是一见倾心。早就想要慕名拜访,今日一见,大幸也。”

蒲松龄面对两位大师的真诚,突然不知所措。

“惭愧,惭愧。留仙不敢当两位大师的盛赞。”

师祖微微笑,一口茶完毕,直接开口:“先生文采出众,见识独到。更难得眼见当今现状还能有一腔报国之心。”

“八股科举不适合先生,贫僧有意推荐先生去参加朝廷的‘博学鸿儒科’,不知先生意下如何?”

蒲松龄:“……”

“博学鸿儒科”“博学鸿儒科”……在他的脑袋里不停回响,他整个人呆呆的。

可是古灵寺住持也说:“醒迟大师有意,老衲也凑一个趣儿。济南多出来一好官,也说社稷和百姓福祉。”

蒲松龄:“……”

反应过来后,蒲松龄赶紧起身给两位大师行礼谢恩。

“留仙感谢——两位大师。”声音颤抖,克制不住的眼睛湿润。

师祖轻轻摇头,叹气。

“先生大才,奈何,奈何。阿弥陀佛。”

老住持也叹气:“先生四十来岁,尚在有为之年。”

蒲松龄轻轻点头,却是止不住眼泪直流。

蒲松龄出身蒲氏家族,蒲氏是淄川世家。蒲松龄早年热衷功名,奈何父亲蒲盘时家道已渐中落,年少时,又遇到张献忠、李自成起事;再后来清军入关,正处改朝易鼎之际,社会动荡不安。

生活的艰难,坎坷的经历,加剧了他一腔报国之心。顺治十四年,娶妻生子,一家和美。顺治十五年,十九岁时参加县府的考试,县、府、道试均夺得第一名,考中秀才,受到山东学政施闰章赞誉,“名藉藉诸生间”。

他本以为那是他生活“得意”的开始,哪知道,那只是“失意”的开始。

顺治十七年庚子,应乡试未中。康熙二年,应乡试未中。康熙十一年,应乡试未中。康熙十四年,应乡试未中……

科举场中极不得志,满腹实学,乡试屡不中徒奈何。家业艰难,平日除微薄田产外,以教书、幕僚维生。却是深入市井生活后更加有感于世情残酷,民生之艰。康熙十八年,作成狐鬼小说初步结集,定名《聊斋志异》,几番修改增补,没想到因为这本书一朝时来运转。

他如何能不激动落泪?

三个人小声交谈,古灵寺住持尚好,只觉得自己是因缘际会帮扶一位有才有德之士。师祖却是因为蒲松龄言语之前的郁悒感慨良多。

师祖之前有一次和小徒孙聊天,聊起来科举考试,小徒孙对其非常反感,说这样考出来的官员估计什么也不会,怪不得一个县令就要十来个师爷跟着。

师祖也没想到皇帝本为招揽汉家文人之心而开始的特殊考试,反而成了某些有才不羁之人的唯一通路,只是奈何这个通路更狭窄,没有靠得住的推荐根本不能参加。

“阿弥陀佛。贫僧相信,先生有了这番和百姓感同身受的经历,定能为国为民做一番大事。”

师祖感叹,古灵寺住持也安慰蒲松龄,蒲松龄的情绪缓一缓,三个人的谈话转为佛法经论,都是博学之人,一时之间谈得兴起,石溪道人也加入进来,谈天论地,谈古说今,好不热闹。

保康眨巴眼睛,坐在师祖的身边乖巧地听着,吃着,喝着,听到妙处跟着笑着。

“看似寻常最奇崛,成如容易却艰辛。”蒲松龄的坎坷人生,估计就是古往今来真正有才之士的人生,不与官场同流合污,不与文坛附庸风雅,不与世人计较名利得失,怎能不艰难?

幸好,人间总有希望在,人间总是有好人。石溪道人当初看透世情出家为僧,如今一朝顿悟;蒲松龄也终于等来他的机遇,一展才能。

保康拿着他的那本《聊斋志异》,瞅着上面蒲松龄先生的题词在灯光下闪耀,笑眯眯脸:“师祖,保康收藏的宝贝越来越多了。”

师祖微微笑:“嗯。”

“保康也需要一个小库房了。”

保康得意洋洋:“师祖,保康有很多宝贝。”

师祖:“嗯。我们保康有很多宝贝。”

保康看着书突然想起他的南下路线,突然想起来他们此番见到了蒲松龄先生,游玩路线就变了:“师祖,蒲松龄先生的文采好,考‘博学鸿儒科’一定可以。师祖,那我们不去淄川县了,我们直接去曲阜吗?”

师祖将他的宝贝书本儿放好,领着小徒孙去洗手上床躺好:“保康不想去曲阜?”

保康眉眼纠结:“书上说曲阜风景好看,但是保康更想去看大海。”

师祖微微笑:“我们在济南还要待两天。古灵寺住持说,孔尚任明天就会来到济南。”

保康:“……”

眼睛闪亮,眉毛飞扬,小嗓门欢快:“谢谢师祖。”

“师祖,那我们直接从济南去沂州府,出海做大船去南方?”

“嗯。”

…………

月牙儿弯弯,星星眨眼。保康睡梦中也兴奋不已。

大海,海风,海浪,海鲜……他来了。

大为开心的保康第二天起来就自觉今儿特帅气,他一大早起来读书打拳,用早膳敲木鱼,都特专心。

上午的时候见到孔尚任,表现得更是热情和好奇。

孔尚任字聘之,山东曲阜人,孔子六十四代孙,诗人、戏曲作家,继承儒家的思想传统与学术,自幼即留意礼、乐、兵、农等学问,还考证过乐律,具有扎实的音乐知识基础,和南方的洪昇并论,人称“南洪北孔”。

二十岁,考取县府学生员。后来参加岁考,没有考中。但他并没有放弃做官的念头,典卖家中田地,捐资纳了一个“例监”。三十岁,他读书著述忽然对南明兴亡引起注意,从亲友处采取轶闻,从诸家记载中撷取史实,准备写一部反映南明兴亡的传奇故事。

去年,孔尚任三十五岁,正打算南下会友人,应衍圣公孔毓圻之请出山,修《家谱》与《阙里志》,教习礼乐子弟,采访工师,监造礼乐祭器,为当今皇上的南巡祭孔活动作准备。

保康和他聊天,喜欢他的“望之俨然,即之也温”,喜欢他的好为人师、孔孟遗风,钦佩他的才华,大为赞同他写书的想法,不管这书于时局多么不合适,但任何一个时代都应该有独属于它的故事留下。

保康听说他汗阿玛已经将南巡的计划透漏出去,所经各地方都已经开始准备,并不奇怪,他奇怪的是,他汗阿玛准备的大型尊孔活动。

“先生你也认为,世人应该这般尊孔,礼遇孔家?”

孔尚任愣住。

快乐大师·小保康继续问:“山东孔家,龙虎山张家,都是传世大家。前朝人说,孔家天下第一大家,张家第二,朱家第三。民间有一句话是“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可是孔家和张家的人犯了连累整个家族的死罪,却是朝廷明令无罪释放。”

死寂。

这是孔尚任从没有思考过,从没怀疑过,他认为天经地义般的事儿。如果是其他人这么说来,他一定会生气,他一定大声驳斥,可是快乐大师说出来,他无言以对。

孔尚任还是愣愣的,他想说,孔子者,汉人之博学者也,其言教,流于四海,达于诸夷。孔子的后人,勤学博识,一心遵循先人的教诲,克己复礼,宽仁处世……收到世人尊重,不是应该的吗?

可是,孔尚任面对小胖娃娃清澈灵透的大眼睛,脑海里一瞬间想起的是,这几百年来上千年来几千年来孔家人一代一代背负的重担。

既为自己的出身骄傲,又受困其中无法自处,更不可能和普通读书人由着性情做事,站在朝堂上也只是一个“符号”而已。可是,世人就应该这般尊孔,礼遇孔家吗?无论是谁做天下都要对孔家人让一步吗?

孔融的例子血淋淋的在那里,孔家的人守着家训和世人给他们的标签,有的甘心了,有的庸碌度日,有的寄情于道家清静无为,有的痛苦、发疯……一年一日的时光虚耗磨灭了他们年少之时的傲气和志气。

可是,世人对他们敬仰的同时,也有不满;历朝历代的皇家都对他们尊崇供养的同时,更多的是警惕和利用。

这到底是为什么?

孔尚任一时之间想了甚多,竟是魔障了一般。

保康定定地看着他,也不说话。

…………

孔尚任离开古灵寺的时候还恍恍惚惚的,不可自拔。

晚上的时候,保康和师祖说起来,师祖也说:“孔尚任有才华,有志气,也有机遇。但他如果不能放下“孔子后人”的身份,安下心做一个朝廷里的小官员,百姓的父母官,为官不久矣。”

保康重重点头,却也小小的疑惑:“师祖,那汗阿玛为何一定要尊孔?”

“孔家人已经不需要更多的荣誉,读书人也不是必须要儒家出身,就算是儒家出身,现在的四书五经讲义,已经背离孔圣人的训导远之又远。”

师祖轻轻摇头:“华夏的文人都是读者孔圣人的书长大,这是历朝历代的皇帝必须做的事儿。”

“至于读书人为何都读儒家的书?当年汉武帝罢百家独尊儒家,有其原因。天下人的思想必须统一,治国的思想也必须统一。”

保康好像有点想法,却还是不明白。

师祖微微笑:“人与人之间的争斗永远存在,小到夫妻之间,家庭之间,大到民族之分、地域之别,朝代更替、士农工商的划分,都不过是人所处的集体不同,利益不同罢了罢了。”

“不是东风压到西风,就是西风压到冬风。人的本性如此,总要有一个标准。”

保康明白了,转念一想,却又糊涂了。

“那师祖,汗阿玛开办皇家匠艺学院,学员们出来,不能做官吗?还是要那什么也不懂的儒家官员领导匠人做事?”

“师祖,八股考试不好。蒲松龄和孔尚任有才,都考不中。”

师祖点头:“保康的话很有道理,保康可以给你汗阿玛写信。”

保康打个小哈欠窝到师祖的怀里模模糊糊地说一句:“师祖,保康明天就写信。”人就睡着了。

师祖瞧着小徒孙说睡就睡的小样儿笑出来。

罢了,就让皇帝烦恼吧,师祖也很快睡去。

第二天保康起来给他汗阿玛写信,布拉布拉一大通,总而言之就是说八股考试不好啊,考来考去的,前朝朱家也只是第三家,汗阿玛你看你还要不要去兴师动众的尊孔,祭孔?

还说士农工商有划分,有利于社会安稳,可他们甭管是士族还是商者,匠人,都是汗阿玛的子民啊,唐太宗不是说水能覆舟也能载舟?这水光指的是士族?那前朝不就是被农民伯伯们推翻的吗?

对了,汗阿玛,前朝皇帝临死前还说“大臣误国”……保康还听说,现在西洋国家都开始反抗天主教会的统治了,儒教一家独大治理天下的规矩也要改了哦,不相信,汗阿玛去问西洋传教士,他们疯狂来我们这传教就是为了开辟“新世界”……

写好后自己端详端详,非常满意,麻利地安排人给寄出去,可他还没收到他汗阿玛的回信,出济南的途中吃了一回孔家菜,让他记忆深刻。

孔府宴精神可回溯至孔子,他可说是史上第一位美食家,对吃见解独到,与当世之人流行的饮食观不谋而合——“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米麦碾舂得愈精白愈好,鱼肉切得愈细愈好,就是讲究用餐的精致。

和很多大户人包括皇家用膳的规矩差不多,菜名美、高低有。规矩多,比如身份有别,座位有别、出菜顺序有别。

高低有,孔府宴菜色上至鱼翅八珍、下至豆芽野菜都能上桌,其中最让保康印象深刻的莫过于一道“镶豆莛”。

明明是普通的豆芽菜,却能掐头去尾,从中空的豆芽菜里嵌入比牙签还细的火腿丝与鸡肉丝,好红白两色分明,如此细工,叹为观止。

菜名美,则是应该与孔家人学问多有关,明明是凉拌小黄瓜,经过刀刀不断、层层迭迭,成了件镂空的蓑衣,取名“蓑衣黄瓜”;另外一道怎么看就是西瓜煮鸡,却名为“一卵孵双凤”。

宴后,保康忍不住问他师祖:“师祖,那孔家人好生富裕,银钱何来?”

师祖:“田庄收租,朝廷拨款。”

保康小眉头皱巴,他这里信息齐全,本来就对现在的孔家后人没有几个有好印象,除了孔尚任其他都不大待见,现在更是。包括对他汗阿玛打算在曲阜摆开的“秀场”也没有兴趣,焉巴巴的没精神。

师祖捏捏他的胖脸颊,笑:“不管什么地方,都是家族制度。有家族在,就要分一个一等二等,第一第二。明白吗?”

“明白——”保康拖着长长的小尾音,他真的明白历朝历代的朝廷捧着孔家的原因,可,“师祖,保康总觉得哪里不对劲,怪怪的。”

师祖还是笑:“孔家收租子的人,估计少不了其他大户人家收租之人苛刻佃农的‘斗尖租’和‘擦地租’,可这个啊,非常平常。皇家田庄里面也是,每个大户人家都有。地府里面不是还说‘阎王好见小鬼难缠’?”

“师祖前几日告诉保康的道理,保康还记得不?”

保康的大眼睛炯炯有神:“记得。人与人之间的争斗,任何时候都存在。”

说着话,他又笑了出来。

“师祖,保康知道——会越来越好。师祖,我们去看大海。”

师祖笑得开怀:“好,我们去看大海。”

老少两个告别热情照顾他们的济南友人,转去沂州府做大船。

大海啊,保康和师祖来了!

保康那个高兴。

可他还刚到达沂州府还没为来一句“啊大海啊”,还没等到他汗阿玛的回信,他就收到他汗阿玛的来信——派容若带人去黑龙江全面勘测大清和沙俄的交互地带。

保康:“……”生气!

看日期,他纳兰老师已经到半路了。他纳兰老师的身体哪里受得住冬天黑龙江的冰天雪地?就算纳兰老师的身体养了一年养好了,就算他知道纳兰老师本人也是非常想去做一番功劳,可他还是担心。

骁骑营根据保康的规划,因为纳兰老师的努力,现在已经成功转型,一部分将士自愿转去其他兵营,一部分将士喜欢学习转为后勤兵,营造兵,匠艺兵……还有一部分精英将士实在不好舍弃,他们也不愿意离开骁骑营,估计就是纳兰老师带去黑龙江的一部分人之一。

可保康再怎么明白他们都要建功立业的心,还是那句话,他担心纳兰老师的身体情况。

他纳兰老师领了命令,按照他的性情,肯定不会在后方坐镇,肯定会跟着将士们一起出门实地勘测。

冬天的黑龙江流域,对于在关内长大的他们来说,哪里能够适应?

师祖抱着小徒孙轻轻哄着:“先礼后兵。容若出去这一趟是必然的。先诏会沙俄官方,再动兵,然后和谈。”

保康:“……师祖,保康有一件事情没和师祖说过。”

小眼神儿小心翼翼。

师祖淡淡地“嗯”一声。

保康小小的怕怕。

“师祖,之前保康和汗阿玛提要求,保康要去南方的小琉球——还要去北方大清和沙俄的边境……”

师祖:“……”

“保康学习俄语,是为了去参与谈判?”

保康麻利地点脑袋,重重地点脑袋,眼神儿特真挚地表示他没有要去参与打仗,他就是要去参与谈判。

师祖:“……”

师祖还能不知道小徒孙的心思?按照师祖对小徒孙的了解,小徒孙对自己的事儿迷糊没察觉到的地方,他都察觉到了。

师祖轻轻地“嗯”一声。

保康的小心肝儿一颤。

“师祖啊,保康保证乖。”

师祖还是面色平静:“师祖知道我们保康乖乖。正好师祖也有心去关外一带看看。”

保康满脸讨巧。

“师祖,汗阿玛也说要去关外,说要带保康回去关外祭祖。还说他也想看看老家的人,说这些年来,他在关内困难太多,老家的百姓自发抵抗沙俄的大船大炮流血流汗,受尽苦难,他却一直没有出兵,深感愧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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