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绝路(1 / 2)
卷四绝路行
第三章绝路
冥界。
东阴鬼门关,奈何客栈。
“在下扁舟子,专程来投奔殷公子麾下。”
扁舟子笑眯眯地弯着月牙儿小眼睛,对着殷逸川恭敬作揖。
“你说什么”殷逸川一愣,一时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投奔我”
“正是。”扁舟子点点头。
“扁舟子,你这是哪门子的玩笑”殷逸川只觉得要么是这位小眼睛郎中脑子坏掉了,要么他在戏耍自己。
那扁舟子却没有一丝玩笑的模样,正经八百地说“公子莫要觉得荒唐可笑,投奔公子,可是在下深思熟虑、慎之又慎之后的重要选择。”
“哦”这话倒是勾起了殷逸川的好奇心,好整以暇地看着扁舟子“那你告诉我,你是如何深思熟虑出来这样一个没脑子的选择的”
扁舟子清清嗓子,开口道“在我听说度尘君来到冥界,并代表浮壁出使之时,是有心要投奔度尘君的。正如我之前所说,若这世上有谁能够以一己之力平复五阴之乱,非度尘君无疑。”
“没错。”殷逸川点头道“这点我同意。”
“但”扁舟子话锋骤转“度尘君虽有惊天地泣鬼神之大才,然而他十七年前的行径,虽为奉命而行,却也太过冷血无情。伴君如伴虎,在下天生胆子小,实不敢追随。想是这五阴之中许多想要终结乱世的有志之士,也多是这般想法。”
殷逸川点点头,算是认可。
“但是自从在下注意到了公子,便有了不一样的想法。”扁舟子突然道。
“注意到我”殷逸川再次愣住,不明白扁舟子话中之意。
扁舟子从袖子中拿出厚厚一叠绢画,递给殷逸川。
“自从二位进入鬼门关,便有了各路探子尾随跟踪,传递消息回酆都。”扁舟子道“刚才给您看的,那是一幅,这些也都是。”
殷逸川低头看着手里一张张绢画,足足有十幅,竟全是他和蔚执风的画像。
骑马的、走步的、吃饭的、喝茶的、问路的各式各样,自从他二人进入鬼门关以来,一言一行似乎都有人记录描绘,连在一起几乎可以出一本连环画册。
“这群探子真是够闲的。”看着那些绢画,殷逸川不知该哭该笑。自打进入鬼门关之后,他便知道自己和蔚执风一直被严密监视着,却不知这些探子竟然还将他们的一举一动尽数画了下来。此时他该感觉毛骨悚然呢还是受宠若惊呢
“他们也是有着上头交代的任务,不得不画。”扁舟子笑道“不过多亏了这些探子的画像,在下才能确定一件事。”
“什么事”殷逸川低头边翻着画边道。
“如今的度尘君,已不是十七年前那位冷血杀伐的神君了。”扁舟子道。
殷逸川抬起头“何以见得”
扁舟子指着殷逸川手中那许多绢画道“公子您细看,这一幅幅画,虽画技粗糙,但每一幅中,度尘君都对公子体贴入微、关怀备至。这情谊,可是画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殷逸川一愣,再次低下头仔细看那一幅幅绢画,只见在许多画中,自己都是做着手头上的事,然而蔚执风却一直在看着他,目光温柔似水。
殷逸川未曾想到,原来在那么多他没有注意到的时刻,蔚执风的目光竟都专注地落在自己的身上。
一股酸涩的疼痛顷刻袭来,在五脏六腑中翻涌着。
“所以呢”殷逸川努力压抑着波动的情绪,强装平静地抬起头,问道“那又如何他有了朋友,就不再冷血杀伐了蔚执风好歹是修行千年的天尊子弟,有个把朋友不是很正常吗”
听到殷逸川的话,扁舟子一愣,露出一副颇为惊讶的神情“公子难道不知,度尘君千年以来,除了未迟君外,无一人与之亲近吗”
“你说什么”殷逸川心下一惊“这怎么可能”
扁舟子道“听说这度尘君自小就深受天尊喜爱,一直被带在身边亲自教导。虽因此而尽得天尊真传,却也遭到同门师兄弟的妒忌和排挤。度尘君是出了名的独行侠,于三界之中虽与许多人熟识,却从未听闻有过什么朋友故旧。只有未迟君一直在他身边,如兄长一般陪在他的身侧。而他却忍心将这唯一的陪伴堕天,公子可以想象,自那之后,还有谁敢再做他度尘君的朋友吗”
扁舟子这一席话,让殷逸川彻底呆愣在当场,耳边如百余展钟磬同时敲响。
“对于情爱,我当真不知。”
蔚执风那一轻轻的一句,犹在耳畔。
原来这话,不是敷衍,不是搪塞,不是玩笑,而是独守千年孤寂之后,清冷的伤疼。
“所以公子可以想象,在看到这些绢画的时候,有多少人惊讶不已。”扁舟子道“就连昨夜那刺客,不也是看出了公子与度尘君关系匪浅,才会以攻击您来伤害他吗”
殷逸川缓缓道“这也就是你决定投奔我的理由”
“若心中有所牵挂,锋刀利剑亦可化作绕指柔。”扁舟子抬起手,对着殷逸川恭敬作一揖,恳切道“公子,您便是度尘君的救赎。”
刹那间,许多蔚执风曾经说过的话语如潮水般涌来
“对于冷心的殷公子而言,我蔚执风算是什么”
“喜你终于肯在我面前,露出几分真性情了。”
“连性命都豁出去了,你就这么笃定自己是我的软肋吗”
“我不怕冒险。只是不是什么人的命,我都敢拿来冒险。”
“有我在,你就会好好活着。所以,切莫妄自菲薄。”
“如你有任何闪失,我自行堕天。”
“魁昂若敢动你,我定会屠尽酆都王城为你陪葬。”
“许是遇上了让我知的人。”
“我不想娶苍绯。因为,我有想娶的人。”
“殷逸川,你不问那人是谁吗”
那人是谁,那个名字,那个殷逸川一直极力躲避的答案,呼之欲出。
原本,他一直以来都错了。
原本以为,蔚执风是拥有一切的,高贵的出身,千年的道行,永恒的生命,绝尘的仙姿,无双的智计,三界的景仰,万众的敬畏,怀瑾握瑜的德行,兼济天下的胸怀,普度众生的理想。蔚执风几乎是这阴暗世道中的一道光,浑浊尘世中的一股清流,那么亮、那么暖、那么清明,而又那么遥远。
而他殷逸川是另一个极端,半人半鬼的怪物,抛妻弃子的亲爹,凄惨离世的母亲,世人唾弃的童年,来历不明的冥魂,被这个世界所遗弃。他活在深渊下的深渊、泥泞中的泥泞、脏污里的脏污,他不配有理想、有陪伴、有情爱,所有一切他生命中片刻的温暖,都是老天爷奢侈的施舍。他从污泥中来,终将回到污泥中去。
可现在,殷逸川突然发现自己错了。
没想到,到头来,蔚执风才是被世界彻底抛弃的那一个。
他还有方泽,还有蓝烟,还曾经有麻朱,还有亲人,还能寻母亲,还可以交朋友。
而蔚执风,他竟将自己在这世间唯一的陪伴亲手摧毁。
原来,蔚执风才是一无所有的那一个。
蔚执风站在那雪山之巅,身后无路可退,身前万丈深渊。
“你错了。”殷逸川幽幽开口。
“公子”看着殷逸川的神情,扁舟子一愣。
殷逸川笑了,笑得那么明媚,却又那么妖冶,仿若思落崖畔,那一树艳绝红尘的赤色海棠,盛开的瞬间,便是尸横遍野、血流漂杵。
“我不是他的救赎。”
殷逸川的笑容无羁绽放
“我是他的绝路。”
扁舟子看着那个诡异的笑,呆愣在原地,一时间忘记了言语。
就在此时,房门打开,蔚执风拿着一个纸包走进来。
“回来了”殷逸川转头看向门口,方才那个笑容立即消失,竟变成了一个毫无心机单纯的笑。
扁舟子愣愣看着这笑容的瞬间转变,一时间看傻了眼。
“嗯。”蔚执风将那纸包放在桌上,打开“蜜饯。”
进门之后,蔚执风始终低垂着眼,似是不敢看向殷逸川,瞥见桌上的药碗,道“怎么药还没喝都要凉了。”
看到蔚执风那小心翼翼的神情,殷逸川立刻便明白了,他是在怕。
以蔚执风的心智,他离开这屋子的时候应该就猜到了,自己是要问扁舟子十七年前的旧事。所以他听话地躲出去,他怕自己曾经骇人听闻的行径被当面道出。他怕殷逸川因此而怕了自己,他怕自己会从此失去他。
此时的蔚执风,完全没了平日里的从容淡定,慌得像个没主见的孩子。
分明天生没有眼泪的,殷逸川此时却突然很想哭。
“疼得没力气了。”殷逸川开口道。
“还痛吗”蔚执风立刻紧张起来,低头查看殷逸川身体。
“蔚执风,你喂我好不好”殷逸川的口气带着些许撒娇的味道。
蔚执风一怔,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下意识地抬起头,迷茫的神情看着殷逸川,只见对方笑着重复道“你喂我好不好,我没力气自己吃药。”
蔚执风咧开嘴,露出一个灿若朝阳的笑,重重地点头“好。”
蔚执风端起药碗,舀起一勺药,喂给殷逸川,问道“苦吗”
“苦。”殷逸川好看的五官皱成一团儿。
一旁,扁舟子嘴角泛起淡淡一笑,很有眼力见儿地悄悄后退出屋子,轻轻关上门。
“是吗我尝尝。”蔚执风小心地尝了一点勺子里的药,点头道“确实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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