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嫁衣（1 / 2）

与羑王爷谈判之后，卫家众人就从城楼下来走进瓮城内商量对策。卫泱泱虽然不守规矩但平日里父兄议事时她从不多嘴，这次她知道害死十三叔卫戍安的真正凶手不是腮波雪蝶而是羑王爷，就第一个开口说：“父帅我愿意去，给我身上缠上蛟龙，我趁他不注意去炸死他！”

                  她此言一出众人并不惊讶，只有申明渊吓了一跳，他并不知道卫泱泱在姑苏郊外的“壮举”，没想到这个女孩子一张口就是要与敌人同归于尽。卫戍平慈爱地看着自己的小女儿：“你要给你十三叔报仇是不是？”卫泱泱咬着牙用力点点头，卫戍平抬手拍了拍她的肩膀：“你忘了十三叔教给你的？只杀一人那是匹夫之勇，要剿灭叛军才是大勇！”

                  卫泱泱大喜：“那咱们是不是要出城迎敌？我也可以去！”卫戍平摇摇头：“有更重要的任务交给你，一会儿我会假意答应羑王，你出城后要想办法将消息尽快送到保仓郡给吴总兵，请他立刻发兵攻打后湾。”卫戍平此话一出，申明渊比卫泱泱还要惊讶，他没想到卫戍平如此果断，竟然会趁着羑王爷来要人让卫泱泱抓住这仅有的机会逃出去送信。

                  卫戍平是个雷厉风行之人，他既已有了主意就不再扯些没用的，而是对着儿子们说：“你们都想一想如何才能让小妮在半道逃脱？我们只有两个时辰可以部署。”说罢他将申明渊盖上半个印记的那张纸拿出来递给卫泱泱：“要将这个交给吴总兵，他一看就会发兵。”

                  两个时辰虽然时间不长但也够做好多事了，卫家兄弟已经商量好一会儿要如何表演才能骗过羑王爷，让卫泱泱逃掉。他们都是在荒漠中长大的对这里无比熟悉，出升平门往西南五里的陆家营那里是太平山山脚，有很多碎石，卫家军曾经在那里挖洞埋过火雷留下了很多大坑，足够藏一个人进去。

                  八郎卫秉钺对着妹妹嘱咐：“一会儿你出去的时候要将武器全部留下，连荷包也不要带，免得他搜身搜出东西来会起疑。”卫泱泱“哎呀”一声问：“他若派人搜身，那这张纸不就会被发现了吗？”她拿起那张纸看来看去：“我要将它藏在哪里？”夏季人的衣衫本就单薄，倘若羑王爷真的派人来搜身那这张纸就一定会被发现，这倒是个大难题了。

                  卫秉钺将她上下打量，她浑身确实没有能藏东西的地方。卫泱泱忽然抬起胳膊来：“有了，可以将这印章刺在我身上！”大阳人讲究身体发肤受之父母，除非是犯人或者奴隶，才会在其脸上、身上刺上刺青显示他们是贱籍。不过事急从权，她说的倒是个好办法。

                  卫秉钺马上叫来刺青匠人，按照那印章的样子刺在卫泱泱左臂的肌肤上，羑王爷总不能在两军阵前扒开一个女孩子的衣服看吧？更何况就算被他看到也无关紧要，人人都知道卫泱泱古灵精怪，她做的怪事数也数不清，那她身上有半枚图案古怪的刺青当然也不足为奇。那匠人一边刺卫泱泱一边忍着痛看着地图，将前往保仓郡的路默记在心。

                  卫戍平也没有闲着，他知道皇帝派玉泉王前来一是要看看羑王是否有反心、二是要考察卫家、三是想让六皇子来军中历练历练。既然是来历练的自己当然就不能藏着掖着，得教给对方些真本事才行。卫戍平就将刚刚在城楼上观察到的羑王的排兵布阵给申明渊做了一番详细地讲解，叛军的阵型哪里不合理、哪里队形乱了他都讲得一清二楚。

                  末了卫戍平还做了总结：“袁疏阔是后湾郡将官中的佼佼者，十分有能力。羑王若胁迫袁疏阔跟着他一起起兵说不定还能多撑一阵子，可他居然将袁疏阔杀了祭旗，不止伤了人心，未出征还先折损一员大将，简直是自断手脚。末将家里几代人只此一女，全族都宝贝得不得了，羑王居然敢拿我女儿来威胁末将，说明他根本不了解我们卫家的情况。殿下你在花都也学过兵法，想要百战不殆，必须？”

                  卫戍平说到这里停了下来，给申明渊自己思考的时间。申明渊之前只觉得对方不善言辞，可一提到打仗那是卫戍平最擅长的事情，他就讲得十分清楚、明白，比花都的兵部尚书教得还要好。申明渊马上接上了卫戍平的话：“只有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卫总兵从这两件事就能看出羑王独断专行、对卫家军也不甚了解，卫总兵经验之丰富实在值得我好好学习。”

                  卫戍平赶紧表示出谦虚的态度：“殿下过奖了，既然皇上派殿下前来就是对末将的信任，末将必定毫无保留把能教的都教给殿下。羑王独断专行说明他听不进别人的意见，而他对我们卫家不了解说明他准备不足。在打仗之时不分析情报、不听取正确的意见、对敌人不了解，这些都是致命的缺点。而更致命的是他克扣粮饷、乱杀忠臣、失了人心，得民心者才能得天下，此战羑王败局已定！”

                  申明渊听罢安下心来，只是心里还有个小小疑问：卫总兵前几日还说为保万无一失必须派五个人出去，今日若只将卫小姐一人送出城，她孤立无援能将密令顺利送到保仓郡吗？

                  申明渊见过卫泱泱的功夫，并非不相信对方的能力，只是战场凶险、申亮昀又狗急跳墙，谁知道他会怎么对待卫泱泱？万一他不肯上当呢？申明渊有此疑问却不敢问出口，生怕惹得卫戍平不高兴，不过他转念一想：卫总兵性格一向沉稳，绝不会打无准备之仗，他既然这么决定肯定是相信卫小姐能完成任务。

                  一个时辰之后那半枚印章的图案就刺好了，卫泱泱走出屋子，将袖口微微掀开露出左臂给申明渊看，她那莲藕一般嫩白的小臂上，靠近手腕处被刺了数百针还在出血。申明渊看着自己的戒指，将上面的图案与她的小臂一一对照：“嗯，一模一样。”

                  他又拿出三枚瓜子递给卫泱泱：“你将瓜子含在嘴里，万一他搜身看到是瓜子也不会起疑。”卫泱泱接过瓜子用手称一称说：“比平常的瓜子重些。”她又将瓜子拿起来闻闻：“是火药？”申明渊点点头：“是，你不能带武器实在是太危险了。我刚刚看你们都在忙，就将那三枚蛟龙戒指拆开，将火药放进瓜子壳内用浆糊粘好，外面又裹了一层薄薄的油布。若遇紧急关头你就将瓜子壳咬开吐在对方脸上，它装的炸药虽少但炸伤对方眼睛应该不成问题。”卫泱泱很高兴：“多谢陆官人！”

                  两个时辰很快过去，升平门吊桥被放下，卫戍平亲自押着卫泱泱走出门来。在他身后几个儿子都还在劝说：“父帅，不能将妹妹交出去！”申亮昀看到卫泱泱穿着一身大红喜服做新嫁娘装扮，她显然极不情愿，要被卫戍平拽着才肯往前走。

                  申亮昀笑了起来：“卫总兵你很识时务。”卫戍平的脸上却稍显严肃：“做父母的谁不想为儿女谋一个好前程呢？末将并非不相信王爷，只是王爷的承诺空口无凭。请王爷叫世子来当着这两军将士的面和我女儿拜堂成亲、明媒正娶，等我女儿正式成了世子妃，末将才好专心为王爷效力啊。”

                  申亮昀脑子一转：“卫总兵一向谨慎，这个要求也很合理，可若在这里拜堂我们双方都怕对方突袭。这样成不成，本王这就派人去碧波城喊世子骑马赶来，我将令爱带回去今晚让他俩在军营中拜堂。明天一早本王再带令爱前来由她向卫总兵说明情况，卫总兵就可以放心了，这样可好？”

                  卫戍平正要答应，八郎卫秉钺疯了一样地从城门后冲出来：“父帅不可，那是妹妹！”卫戍平回身斥责儿子：“这里哪有你插嘴的份儿？回去！”被他这么一骂卫秉钺不敢顶嘴，只得又走回到城门后。

                  卫戍平对着羑王爷说：“好，只要王爷言而有信，王爷筹谋之事我们卫家军必定鼎力相助。”  说罢他就松开手，卫泱泱极不情愿地慢慢往前走来。待她走到两军中间伸出双手将自己全身拍打一遍，示意自己并没有携带武器。

                  得到允许之后卫泱泱继续向叛军处走来，申亮昀看了看满头珠翠的卫泱泱突然说：“等等。“卫家军所有人心都漏跳了一拍，卫泱泱更是吓了一跳，生怕申亮昀会派人来检查她的身体，那必然会发现她左手腕处新刺的半枚印章。

                  申亮昀继续说：”卫小姐，你这发饰戴得太多了，头发也梳得太紧了些。”卫泱泱长抒了一口气，原来是因为这个，看来老贼不放心生怕我在头发里做手脚。她确实是有几枚可以当作武器的发饰，比如中间藏有一枚毒针的发簪、中空有一柄小剑的发夹，不过为了不露出破绽她刚刚出城时全都没戴。

                  卫戍平听了这话却气愤难当，咬着牙说：“羑王爷，我们海西女子惜发如命，你不会是想让我女儿在这两军阵前解开发髻吧？”申亮昀自然知道卫戍平因何愤怒，他轻飘飘地解释说：“海西女子的头发不能给外男看，可是令爱今晚和世子成了亲咱们便是一家人，让未来家公看一看不是天经地义吗？”

                  他二人在阵前的对话一直都有几名传令兵依次传递至城楼之上，方便众人知道事情进展到哪一步了，听到这里城楼上卫家军众人都齐刷刷变了脸色。海西女子披发如失贞，即便是战时不用讲什么规矩，可是要一名未婚女子当着众人的面解开发髻这和全身赤裸有什么分别？更何况那女子是卫总兵的千金，申亮昀哪是真心求娶儿媳，他简直是要整个卫家、整个海西颜面扫地。卫小姐被他看过之后还能嫁给别家吗？如果世子不要她，她便只能剪了头发出家去做姑子或者自尽以保清白。

                  就在气氛剑拔弩张之时卫泱泱突然开了口：“王爷说得对，拜堂之后王府的亲眷便都是我的婆家人，至于，”她说着转头看了看已经快要将后槽牙咬碎的卫戍平，又抬眼看了看升平门城楼接着说：“至于这城楼上站的都是我娘家的叔伯兄弟、侄子侄孙，又没有外人，看看便看看也没什么打紧。”她说罢不等卫戍平阻拦，便双手举高开始麻利地拆自己的发髻。

                  卫泱泱没有说错，城楼之上多数都是她的叔伯兄弟，不过也有少数是外姓军士。这些军士自然不知道今日卫小姐出嫁只是一个幌子，还以为是卫总兵迫于压力献出女儿。可是这羑王爷着实可恨，不止强娶还要将卫总兵的脸踩在地上，要海西人一辈子抬不起头来，简直比四国的贼子还要可恨！不少人看到卫泱泱，又想到自己被四国强盗糟践的妻子女儿，纵然是刀斧劈头也不眨眼的铁汉子，都忍不住闭上了眼睛不再看向城楼下。

                  申明渊穿着普通军士的盔甲也站在城楼上，他也是外姓男子本来也应该闭上眼睛，可是事情发生得太快将他震在了原地。他眼看着卫泱泱飞快地将发饰一件件取出扔在沙地上，又将自己的发髻扯开，最后还用手撩拨了几下头发证明已全部拆散。他前几日不小心拽掉了卫泱泱的发绳，只是看到了一点点发梢对方便大发雷霆，今日她居然肯为了送信忍受申亮昀这般羞辱。

                  申明渊的心里又震撼又担心，还有深深地内疚。他刚刚还在想虽然此嫁为假但卫小姐的名声毕竟是受损了，现在看到对方一介女流临危不惧，纵然是身败名裂也绝不肯放弃此次机会，那自己的想法是不是太龌龊了些？他又看到卫泱泱没有了发簪发夹，为了不披头散发就随手将头发在脑后打了一个结，然后卫戍平拿出绳索将她双手捆上，她便问申亮昀：“王爷，我可以走过来了吗？”

                  卫泱泱的头发又长又粗长到了膝盖处，刚刚她打结之时红色嫁衣衣袂翻飞、一头瀑发随风飘散在阳光下反射出金色的光。女子做新嫁娘本应是她一生中最美的时刻，可她却穿着临时找来的一套嫁衣，头发上未戴任何发饰，慢慢走向生死未卜的前路，实在令人惋惜和心痛。

                  申明渊正被眼前发生的一切震撼地说不出话时，却听到自己身旁的八郎卫秉钺对着十五郎卫秉戟开了口：“都记住了吗？”这么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卫秉戟却马上回答：“记住了。”卫秉钺略微点了点头：“好，一个都不能留。”申明渊不是海西人，本来不明白兄弟二人在说什么，当他听到“一个都不能留”时马上明白了。他想到了卫秉钺前几日带自己视察城墙时说的话：“看过我妹子头发的人都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