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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去后屋砍了几根黄荆条回来,将上面的青皮用砍刀刮下来,刮成绒。黄荆是乡下人止血最常用的,最简单的方式就是取其叶放在嘴里嚼碎或者搓一搓,敷在伤口即可。不过这个时节,树上的叶子已经掉光了,只能取皮。
还没弄完,就听到梅芸芳在院子里大喊:“老三,天都快黑了,小鹏怎么还没回来?你去看看,别是被人欺负了,快点。”
“哦!”陈老三丢下黄荆条,擦了擦手,往学校的方向跑去。
***
乡下没什么娱乐活动,但凡有点事发生,很快就会传遍整个村子。这不,当天晚上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了陈福香跟着几个孩子上山看热闹,被香炉撞破头的事。
乡下孩子皮实,这种事并不稀奇,家长们讨论两句,再叮嘱自己孩子小心点就完了,谁也没放在心上。
直到三天后,大家都没见过陈福香出门,陈家隔壁的李三婆子也说没见过陈福香。
两家院子相连,中间就隔了一个半人高的竹篱笆,一点遮掩都没有,对方家里吃什么都能看到。李三婆子一家都没看到过陈福香,该不会这女娃出啥事了吧?
村民们虽然好奇,但这到底是别人家的事,更重要的是梅芸芳特别泼辣不好惹,非亲非故犯不着为了一个傻子去惹梅芸芳。
只是可惜了福香这孩子,小时候多可爱多聪明啊,谁知道发了一场高烧,心智就永远停留在了四岁。哎,死了也好,一了百了。
村民们惋惜了几句,就把这事抛在了脑后。
但这话传到李瘸子耳朵里却无异是晴天霹雳。
他花十块钱讨的小媳妇,连门都还没进,就挂了,那他岂不是人财两失了?不行,怎么说他也得把钱给讨回来。
李瘸子坐不住了,等天黑后,立即摸到了榆树村陈老三家,敲响了陈家的门。
听到暗号,梅芸芳悄悄起身下床,推门开出去,找到窝在院子外面篱笆下的李瘸子,压低嗓门说:“剩下的五块钱你凑齐了?拿来吧。”
李瘸子又丑又瘸又穷又邋遢,谁都不愿意把女儿嫁给他,以至于四十多了还老光棍一条。很多跟他同龄的光棍都绝了成家的心,但李瘸子不,他这些年一直在琢磨娶媳妇的办法,也想方设法勾搭过附近村子里死了男人的寡妇,但就他这条件,寡妇也看不上。
直到有次赶集的时候碰到梅芸芳,两人同路,扯了几句。
梅芸芳主动说,家里有个女儿,过完年就17了,长得还可以,可惜是个傻子,现在都还没人上门说亲,这留来留去,恐怕会成老姑娘。
他们家也不图啥了,只求能找个知根知底的人家,好好对她。
李瘸子一听就乐了,这不是送上门的媳妇儿吗?当即拍着胸口信誓旦旦地保证,他会好好对福香的。
两人一个想娶媳妇想疯了,一个想甩掉傻子继女这个包袱想疯了,一拍即合。
不过梅芸芳表示,他们辛辛苦苦把这孩子养到17岁也不容易,多少得给点营养费。
双方讨价还价,最后定了十块钱的彩礼。不过李瘸子兜里只有五块,还差五块。
于是梅芸芳就先收了他五块钱的“定金”,剩下的五块,等他凑齐了,过来接人的时候给。
不过哪晓得还没凑齐钱,就听说陈福香被撞破头,很可能已经死了的事,李瘸子坐不住了,上门要个说法,结果一打照面,梅芸芳这婆娘伸手就问他要钱。
李瘸子不乐意了:“拿来个屁,福香呢?人在哪里?老子要看看。”
梅芸芳拦在了门口:“不行,大晚上的,看什么看?被人瞧见了,传出去像什么话?咱们说好的,先给彩礼,你把彩礼拿来,我马上就让你把人带走。”
李瘸子两只贼溜溜的眼珠子转了转,索性挑明了:“你讹我啊,听说福香撞破了头,好几天没出现了,谁知道是死是活?”
梅芸芳眼睛闪了闪:“那些个黑心肝的婆娘咒咱们家福香,你别听他们瞎说。福香好好的呢,你要看,改天吧,凑齐了钱,过来看了直接把人接回去。”
李瘸子不相信梅芸芳:“不行,我今晚就得看,不然你就把五块钱退给我。”
要人好好的,梅芸芳为啥不给他看?
梅芸芳当然不乐意,但又怕逼急了,李瘸子在门口就吵了起来,到时候弄得全村都知道了。万一这事传到在祁家沟修水库的陈阳耳朵里,那就坏事了,他可是最护着这傻子。
权衡了几秒,梅芸芳妥协了:“行吧,跟我来,就看一眼啊。”
她拿着煤油灯将李瘸子带到了正房旁边一侧的茅草屋里,轻轻推开门,指着躺在稻草上的陈福香:“那,看到了吧,人好好的,在睡觉呢!”
说着就想出去,但陈老三眼尖,已经看见了陈福香脸上糊的那一层干涸的血痂。
他不干了:“她脸上都是血,谁知道是死是活?不行,我得去看看,你要不让我看,就让退钱给我,我可不想花钱娶个死人回去。”
“你小声点,又没说不让你看。”梅芸芳赶紧喝止住了他,拿着油灯,皱了皱鼻子,慢慢往里走,边走边小声说,“没死呢,不信你探探她的鼻子。”
李瘸子把食指凑到陈福香的鼻子前,感觉到了她的呼吸,松了口气。不过她脸上都是血糊糊,长什么样都看不清,一身瘦得像竹竿,病病殃殃的,哪怕是荤素不忌,只想有个女人的李瘸子也有点嫌弃。
“脑门上那么大个窟窿,破相了吧?不行,你这女儿又傻又破了相,哪值十块,五块,五块我就娶她,不然就算了,你把钱退给我。”
梅芸芳没料到李瘸子会趁火打劫,气得脸都青了:“你要个媳妇不就是暖床生孩子的,破相有什么关系,我们家福香还是个黄花大闺女呢,十块都便宜了你。”
李瘸子嫌弃:“黄花大闺女又怎么样?还不是个傻的,而且她这幅半死不活的模样,弄回去搞不好还要我掏钱给她看病。她这病恹恹的样子,谁知道禁不禁得起折腾,能不能生娃给老子传宗接代。你要不答应,就把五块钱退给我,我不娶了。”
梅芸芳有点后悔,早知道就花两毛钱让村里的赤脚大夫来给这死丫头包扎一下,也不至于让李瘸子找到了砍价的借口。
她不想降价,可看陈福香这半死不活的模样,她还真怕这傻子死在家里,什么都捞不着不说,陈阳那狼崽子回来铁定会发疯,砍了她都有可能。不如让李瘸子把这个祸害带回去,就算死,也死在李家,陈阳也找不上她。
梅芸芳起了祸水东引的心思,假装很勉强:“要不是看你诚心想娶我们家福香,我可不会答应你。行,我今晚就让你把人带走,不过丑话说在前头,你可得好好对咱们家福香,不然有你好果子吃。”
一下子便宜一半,五块钱就买个嫩生生的小媳妇回去,李瘸子心里乐开了花,当即乐呵呵地应承:“当然,当然,我自个儿的媳妇,我不疼,谁疼啊?丈母娘,我先带福香回去了啊。”
他背起了昏迷不醒的陈福香摸黑出了门。
梅芸芳目送二人在夜色中离开,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总算把这个包袱给甩掉了。
退钱是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可能退钱的。
一听李瘸子嚷着要钱,梅芸芳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换上了一副晚娘脸:“咋说话的,我们家福香好好的一大闺女,是你自己上门要娶的。都把我们家好好的黄花大闺女领回家了,占了便宜又想退婚,你当是买东西啊?大伙儿评评,哪有这样的道理。”
听出梅芸芳话里的含沙射影,李瘸子不干了:“我可没碰过你家傻子一根汗毛。好多人都看到了,还没到家,我就从山上摔了下去,被送去了卫生院。现在我把这傻子完完整整地还给你,你把我的钱还给我。”
“呸,做梦,娶不娶都你说了算,你以为你是谁啊?”梅芸芳把陈福香往前一推,光棍地说,“人在这儿了,你要就带走,不要拉倒。”
“你……你这泼妇,不讲理!”李瘸子气得七窍生烟,可看到陈福香又下意识地往后缩,“不给钱是吧?那我也不走了。”
李瘸子伸手,让刘四扶他起来:“这娘们吞了我的钱不肯还,咱们就住她家了,她什么时候给钱,咱们什么时候走。”
刘四是远近闻名的二流子,比李瘸子还混。听说不走,他猥琐的目光越过梅芸芳,落到扎着红头绳的陈燕红身上,笑呵呵地说:“好啊,说不定咱们俩还有做连襟的缘分。”
陈燕红气得小脸雪白,赶紧往梅芸芳背后躲,梅芸芳一边护住女儿,一边大喊:“老三,老三,人都欺负上门了,你死哪儿去了。”
“我,我在这里。”陈老三结结巴巴地说。
就他这幅怂样,刘四根本不怕,还上前拍了拍陈老三的肩:“老丈人,家里有吃的没?我快饿死了。”
说着,竟然就大喇喇地往陈家走去,直接进门,找到灶房,拿起一只大碗,盛了满满一碗玉米糊糊,呼哧呼哧地喝了起来,边喝还边吆喝:“李瘸子、麻三,这玉米碾得碎,还放了块猪油,挺好喝的,你们要吗?”
有吃的谁不要,麻三也进去盛了一大碗,而且铲子还把黏在锅底的锅巴都给铲干净了。
看到晚饭全没了,本来还嫌玉米糊糊不好吃的陈小鹏哇地一声哭了:“你们这些坏人。”
刘四根本不把他当回事,抓住他的衣领把他丢到一边:“小鬼,别没礼貌,喊姐夫。”
看到好好一个家被这群人给折腾成这样子,梅芸芳是又气又恨,恼怒地瞪了陈老三一眼,没用的东西,连婆娘娃都护不住。就他这样的孬种怎么生出陈阳那个狼崽子。
梅芸芳推了一把陈燕红:“去叫你大根叔。”
都一个村子里住着,陈大根这个做队长的早听到陈老三家的闹剧了,他看不起陈老三,故意拖延了一会儿才过来。
这时候,李瘸子三个已经把陈老三家当他们自个儿的家了,吃饱喝足,三人抱了一大捆干稻草铺在陈家的屋檐下,躺在草堆里吹牛打诨,自在得很,赶都赶不走。
看到陈队长过来,梅芸芳就跟找到了主心骨一样,赶紧迎了上去:“他大根叔,你得帮帮忙,中午你也看到了,这个李瘸子说得好好的,把咱们家福香接走了,结果才一个下午,他又跑回来退婚,你说这传出去,以后咱们家福香以后怎么做人啊?”
陈队长心说,傻子还有什么名声可言,这梅芸芳不是胡扯吗?不过到底是自己村的人,都同姓,五百年前是一家,他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外人欺负他们榆树村的人。
陈队长走到草堆前。
还在嘻嘻哈哈的三人停了下来,二流子也是很会看眼色的,知道什么人能惹,什么人不能惹。而眼前的陈队长正值壮年,身强力壮,还能叫动村里的男人,对上他们可讨不了便宜。
扯下嘴里嚼着玩的谷草,李瘸子卖惨:“陈队长,不是我不想娶媳妇,我……实话告诉你吧,我今天摔下山,把命根子压坏了,卫生院的大夫说我以后不能人道了,你说我还娶媳妇干嘛?不能暖床,又不能传宗接代,白养一张嘴,我粮食多烧得慌啊?”
这个理由太离奇,太惊人,大家都傻眼了。
梅芸芳更是难以置信,说出了大家的心声:“怎么会这么倒霉?”
“哼,为什么这么倒霉,要问你们家女娃了。”李瘸子恨恨地瞪了陈福香一眼,都是这个死丫头害的,他没问陈家要赔偿都是好的了。
梅芸芳看了一眼跟陈向上窝在菜地边捉虫子的陈福香,压根儿不信李瘸子的说辞,就那傻丫头,还能害李瘸子?
“你别什么屎盆子都往我们家福香身上扣,谁不知道我们家福香是个傻的。”
李瘸子举起手:“老子敢发誓,老子没一句假话……”
他把昨晚在小树林里发生的怪事,还有今天在山上被蛇吓得摔下山的事都说了。
梅芸芳直觉不信:“这么冷,蛇都冬眠去了,你胡扯也找个好点的理由啊。”
对啊,蛇冬眠去了,怎么可能会有蛇,这李瘸子就是不靠谱。
见大家都不相信他,李瘸子指着陈福香:“不信你们问她,她也亲眼看见了的。傻子,过来。”
装作捉虫子,其实一直留意着这边动静的陈向上立马用胳膊肘撞了撞陈福香:“你就说不知道。”
“哦。”陈福香慢吞吞他地站了起来。
梅芸芳打定主意要戳穿李瘸子的谎言,也招呼陈福香:“福香,过来啊,妈问你几个问题。”
陈福香缓缓挪了过去,目光好奇打量着陈队长。
陈队长放缓了语气,尽量温和地说:“福香啊,叔问你几个问题,你老老实实告诉我,好不好?”
陈福香点头。
陈队长问:“今天下午在半山坡,你们是不是看到了一条蛇?”
“是。”陈福香乖巧地点头。
后面跟来的陈向上差点绝倒,不是让她一问三不知吗?这傻妞。
李瘸子得瑟地一拍手:“听到没,我可没瞎说。”
梅芸芳不服气:“谁知道是不是你弄出来吓咱们家福香的。”
队长斜了两人一眼,让他们安静,接着又问陈福香:“那蛇长什么样子?大概有多长?”
陈福香伸开两条手比划了一下:“这么长,这么长,叔,很长啦,绿绿的,好漂亮,它最喜欢香火,福香也最喜欢香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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