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人(1 / 1)
城外,沈归雪跟曹三娘烤着馒头谈天说地,城里,德威镖局乱了套。过了申时,叶城城门就闭了,白、梅二人一直等到掌灯时分也没见沈归雪回来,差人去找,才知叶昭今日一直在城里,压根没去军营。
曹三娘的铺子不临正街,快正午时,有去铺子里打汤的孩童推开半掩的门,见到一片狼藉中陈着四具尸体,一声惊叫,引来百姓围观,紧接着官兵便将铺子围了起来。
千羽楼眼皮子底下出人命,鹤夫人脸色十分不好。轻声问道:“鹭夫人呢?”
侍女嗫嚅着回答:“没见到鹭夫人踪迹,想是暂且避开了。之前咱们时常派人上门照看鹭夫人,都被她给骂了回来。鹭夫人天天盯着咱们,每天都能看见人,没想到会出这样的事呀。”
叶昭第一时间去了铺子里,只见满地短箭,三人死于□□,一人则被当胸一掌震碎心脉,看着像鹭夫人掌法,便知鹭夫人是占了上风的,当下心里稍安。只是百思不得其解——“这蜀中唐门怎会来此地,还被牵扯进鹭夫人的恩怨中?”
他循着血迹从后门穿出去。血迹时断时续,在一间柴房门前停止,便进门去找,却只见有人来过的痕迹,不见人影,想来是鹭夫人在此歇过脚。正待再找,只闻嘈杂脚步声响起,有影卫来报,城主急着找大统领。
虽然互市平稳地进行着,但叶城的匮乏远不是几天互市就能解决。眼下暮春将至,夏粮收获还早,即便边军有屯田的传统,但两城三镇十八村,军需缺口还很大,为此叶钧卿早早发出急报请朝廷支援。
到底是边关重镇,朝廷爽快地批了。为防万一,叶钧卿决定让叶昭带人去接应粮草。
叶昭犹豫了,跟穆雁南交换了一个眼神,斟酌着开了口:“属下以为,是不是派周将军去接应比较合适?眼下刺杀危急却尚未解除,城主身边所剩影卫已不多,这时候从您身边抽调人手,太不安全了。”
叶钧卿却毫不在意。“这个无妨。上次刺杀死了一个危九,他们定不会再轻易动手。听闻沈庄主近几日便会来叶城,届时我在府上设宴,将德威镖局众人和莫轻寒都请过来。有这么多高手在场,就是罗勒亲自来了也不怕。此时粮草比什么都重要,你务必保证万无一失。”
叶昭没吭声,心想就算这些都是高手,毕竟都是外人,再说了,莫轻寒是南宫盟主的人情邀请来应付顶级杀手的,那心高气傲的,哪能当做贴身保镖的用?
叶钧卿哪知叶昭这些想法,铺开地图道:“你且去永乐镇接应,但这一次不走平宁关,经长宁关过来。”
近年来,运送至叶城的军需物资屡次出现意外,有粮草被烧的,有马匹被下毒的,每一次都引来天颜震怒,斥责的旨意语气一道比一道严厉。但又有什么用呢,从朝野到江湖,各方势力查了多次,什么都没查出来,后来大内高手,御林军统领宋炎亲自押送过一次辎重,结果连本人都折了进去。
叶昭踌躇,“可长宁关是夏将军把守,您是不是先知会夏将军一声?”
昔日甘将军领兵,驻军就在长宁关。此距叶城不过百余里,山路险峻,但精锐骑兵一日便可到达。也正因如此,他才能数次解叶城之困。后来先帝执政末期,慢慢将边关兵权一一收回,再从帝都派遣武将去领兵。至新帝登基,叶氏受排挤,附近驻军的各将领,自然也不会像甘将军当年那般慷慨驰援。
叶钧卿道:“夏将军那边已经打过招呼了,路过长宁关,此批粮草给他留下两成。”
叶昭心里万千句话堵在胸口骂不出来。粮草转运,走得是官府的专用路线,经手部门谁都要薅一把毛,除去层层克扣和损耗,长宁驻军再拿走两成,恐怕真正运到叶城的也没多少。
虽然朝廷有命,各地拨付的粮草军费必须专地专用,紧急调配事后都要上折子报备,但天高皇帝远,边军之间互相帮衬,或者互薅羊毛的事情并不少见。叶钧卿苦心筹谋,四处调动关系要来的粮草,反而还要为他人做嫁衣裳。
一直没开口的穆雁南说了话:“其他驻军与城主并不是一条心,此非长远之计,还是要想办法,及早得到边城四部的支持。”
叶钧卿微微叹气,截住了穆雁南的话:“只要互市继续推行,边城四部自会倒向我们这边。甘公令或可调动四部军队,但最终能收服四部的,还是要靠人心。”
三人陷入冷场,眼见得讨论下去再无必要,穆雁南与叶昭便先后告辞出来。瞧着穆雁南面有愠色,叶昭喊了声“穆先生”便追了上去。
“先生也知道,甘公令上维系着甘姑娘的性命,城主为了二公子,必定不会逼甘姑娘,你又何必生气。”叶昭劝道。
“哼,妇人之仁。”穆雁南一甩袖,冷冷说道。“互市之利在于细水长流,大统领可知,西凉为了赢得各部的支持,花了多少钱,送了多少兵械马匹?叶城如今这情况,还等得起细水长流么?”
眼见穆雁南在气头上,叶昭不欲与他争辩。方出王府大门,只见沈三爷带着几个镖局的人急匆匆赶过来,一见到叶昭,礼都顾不得行,劈头盖脸就问道:“大统领可有见着我家大小姐?”
叶昭一愣,这沈三爷一向不待见自己,可面子上的礼数从来不含糊。如今这么急匆匆地找来,必是有事发生。
他回道:“她没和我一道。”他本想说“不曾见过”,但想起上午在千羽楼那尴尬的一幕,又不好解释,只得含混说,“我今日有事,不曾陪她,她不在莫公子处么?”
沈三爷一摊手道:“莫公子也没见她。白镖头和梅当家说,今日大小姐晌午时回去一趟,说是跟你去看周将军演武,一直到现在也没回去。”
叶昭身上骤然一冷。沈归雪这王八蛋,扣锅扣得一点都不走心。他顿时想到,这货绝对跟鹭夫人铺子里那四具尸体脱离不了干系。
他艰难地对上沈三爷那双狐疑的眼睛,解释道:“今天没有演武,就算有,怎么会让她一个外人看,除非我脑袋不想要了。穆先生——”他求助似地转向穆雁南,穆雁南马上领会地道:“你去吧,我派人帮着找找。”
叶昭不敢拖延,跟着沈三爷去见白承桐,只见德威镖局住处灯火通明,不停有人来向白、梅二人汇报,想来是去了不同地方遍寻她不得。白承桐眉头越皱越紧,在屋里来回踱步,见叶昭进来,忍不住向他埋怨道:“她就是跟大统领走得太近了,才有这么大胆子,敢拿大统领做挡箭牌。”
叶昭眼皮一跳,怒火不知不觉烧起来,心道这货找了这么蹩脚个借口,你们德威镖局两大管事的都没察觉,摆明了就是没当回事。如今人没了,反而怪怨起别人来。
心里这般想,但忍住没说。莫轻寒跟他前后脚进来,不紧不慢安慰道:“频频一向有主意,她想做什么事,谁也拦不住。白镖头还是想想,她今日有什么反常之处?”
叶昭也说:“是了,今日有我们的人在西集灭了四个西凉杀手,我想大小姐可能当时出手相助。杀手毙命,想来至少是安全的。”他赶忙加上了后半句。“只是我见有唐门的暗器,不知唐门是否参与其中。”
梅若霜道:“不是唐门的朋友。那千针弩是去年茂川——就是杜四叔的独子杜瑾——送给她的礼物,虽不及暴雨梨花针那般厉害,用来防身也是够的。频频有一套,但也是一锤子买卖,用完就完了。当务之急还是要找到她,免得她再遇上其他强敌。”
白承桐点头称是,“她回来时我便觉得她身上有血腥气,没想到竟掺和到别人的仇杀之中。眼下庄主马上就来了,必得赶紧找到她。”
叶昭瞟了他一眼,按捺住挥拳的冲动——这白承桐,不担心人丢了出意外,只担心不好跟沈庄主交待。一早就发现她身上有血腥气,却没阻止这个愣头青。当即冷冷道:“我去问问白天戍卫城门的兄弟有没有见她。”
他扭头便走,转身带起的风带动披风在身后飘扬。走出两步又忍不住停下来道:“你若不在意她,又何必……”
何必什么他说不出来,何必占着茅坑不拉屎?这似乎太过不雅,何必在意她在哪里?这似乎也不太像话。他顿了一顿,终究什么都没说,走了出去。
“何必耽误她。”他在心里默默说。
却说穆雁南目送叶昭随沈三爷离开,径自回家,叫人去千羽楼跟鹤夫人说一声,探探沈归雪行踪。打发走人,他摆好棋盘,没人对弈,他便交替着黑白子,自己下起棋来。
“左右互搏,无论哪方输,赢的都是先生啊。”一个声音从窗外响起。
“不过消磨时间罢了,哪有什么输赢。”穆雁南淡淡道,“回去问问文先生,今年的碧潭雪芽可都准备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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