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你是化为人形的暴风雨(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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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森首领再次召见了织田作之助。

他们谈话的内容,你无从得知。

只是发觉,森首领似乎对这次,太宰治与织田作之助临时串通的戏剧性变化,有所了解,不过没有特意指出。

在森首领口中,近距离监视被说得十分委婉。

你心里一点都不为所动,并且总觉得这人好像还在盘算着什么。

直到此时,这场持续笼罩在阴云之下的绑架事件,总算告一段落。

因为那笔天降的巨额欠款,还有必须对本次事件的经历封口,你和织田作之助双双加入了港黑。

在看见你一头乱糟糟的短发时,织田作之助有问你怎么回事。

你含糊地回答,觉得夏天长发太热了。没有再过多提及。对方也就任你去了。

织田作之助临时休息的客房,被安排在你附近。

外面黑漆漆的天,还在不余其力的吹风下雨打雷,你回房后,看着小说的稿子发呆了不到三分钟就决定了要出门。

怂得不行。

把稿件夹在胳膊下面,你卷着比你人都还高的羽绒被,嘿咻嘿咻地往临时监护人的房间搬。

走廊铺着又软又厚的羊毛毯,东西掉在上面连个响声都听不见,你在手上的重量忽地一轻,才后知后觉发现,有人走到面前了。

你顺势将稿件拿在手里,活动下了发酸的手臂,退开一步,看着弯腰帮你抱起蓬鼓的羽绒被子的男人。

对方有着一双幽灵的眼睛,惨白的脸颊、忧郁而颓然的神色,全都使人联想到冬天半枯死的植物。

他向你露出一个虚无地微笑:“晚上好,小小姐。”

你认识他。

这个人在六月热天也是一身非常保暖的奇特打扮,就是他在确认了你的面容后,将你迷晕后带到港黑本部。

搞得现在看见他都还有点后怕。另外,总让你有些在意的是,他明明穿得这么厚了,还是会觉得冷吗?

你一边想着,一边同他打招呼。

“晚上好,先生。”

“谢谢您帮我拿被子。”

套着臃肿地防寒外套的男人,明明围着厚围巾和着兔毛耳套,仍仿佛置身于零下温度的极地环境般,轻轻打着寒颤。

你甚至怀疑在他说话的时候,口鼻处会有冷白地雾气飘出来。

哗啦啦的暴雨,在走廊里只听得见细微杂乱的响动。

“这种时候了,您带着被子去哪儿?”

他像是注意到了你略显害怕的样子,更加放缓了声音:“允许的话,就由鄙人替代为拿着重物,送小小姐过去吧。”

他自我介绍名为兰堂,是森首领的直系下属,今晚由他值守这边的楼层。

港口黑手党本部大楼,大致上分为普通办公区,干部们活动的区域,还有完全属于首领的私人楼层。你这时候才知道,原来大楼内,不同区域的服务配置、安保系统,甚至都各有差异。

对于一人就独占了好几层楼的森首领,你暂时生不出什么抱怨。

你指了指自己临时监护人的房间,对兰堂说:“我是想找织田先生,并不是要去什么地方。”

你敲敲织田作之助的房门,在他打开门后,从幽灵般的男人手中接过被子,向他点头示意,走进屋子内。

一分钟后,你又打开了门,探头张望着。

有着波浪长发、不断向戴着厚手套的双手呵着热气的男人还没有走远,“那个、兰堂先生,请您稍等一下。”

对方闻言,停下了脚步,转头看向这边。

你吃力地抱着一床被子走过去,交给他,“因为您似乎很怕冷的样子,不介意的话,就请披上这个吧,多少会暖和些。”

“即使形象不好,身体最重要。”

兰堂那张淤积着死灰般冷气的面庞上,浮现出感激的神色,不客套地将松松软软的羽绒被抖开,紧紧裹住四肢。

看起来活像只巨大地蚕。

“啊、谢谢您的好意。”

他青灰色的嘴唇颤动着:“虽然还是冷得不行,但有了这床被子,能稍微挡一挡灌进手脚的刺骨的风,实在感激不尽。”

你礼貌地回他:“您客气了。”

和兰堂交谈了几句,目送着他拥着羽绒被慢慢消失廊道另一边,去别处巡视检查。

转头回到房间里,你看着刚被你无情夺走了被子的临时监护人,拿出恶狠狠态度:“您要是不把话说清楚,今晚就在沙发上、没有被子的睡吧。”

你沉着脸色,抱着自己的被子卷霸占了织田作之助的床。

赤铜发色的青年穿着衬衫,将袖口挽至手肘,冒着点点青色胡茬的脸孔上,说好听点是波澜不惊,直接点,就是表情管理失败后放弃了所有挣扎。

他老老实实地坐在沙发上……不知为何竟然让你看出了一丝可怜的意味。

你硬着心肠挥散冒头的良知,用手威严地拍拍床沿,给自己增加气势。

“森首领、间谍、那位店长的事,暂且不说了。您难道不觉得,应该向我解释一下一些事情么?”

你试图以眼神给临时监护人压力。

“比如,您为什么,在那一个月里骗我一直在找工作、又失败?”

尽管你的脑子已经非常理解织田作之助的良苦用心,从你的嘴巴里第一个冲出来的问题,还是这个。

你就是莫名其妙地过不去了。

“你在生气吗,海月?”

对方这样问你。

雷声轰隆隆、轰隆隆,由近及远,像是从深渊爬出来的魔鬼腹腔里恶咒一般的惨鸣。真讨厌,你想,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可怕的声音。

你用柔软的羽绒被把自己藏在床和墙面转角处,怀里还抱着一个枕头,闷闷地、认真地说:“我没生您的气,也不讨厌您没对我说实话。”

“我就是,想听您亲口告诉我。”

“工作的事。”织田作之助说:“不是说谎。”

“找flowershop的档案和工作,都一起在做。”

……总觉得辞退率高得吓人的原因之一,是不是有这个……你呆呆地发散着思维。

“我不知道。”

你说:“我以为您就只是在努力的找工作,就……”

你卡壳了一下,想了想,才继续说:“我以为我们既然已经逃走了,就安全了。我们都很安全。您去做那种危险的事、我不知道。”

“我现在才开始担心您要是受伤了、被抓住了,该怎么办。感觉真的很糟。”

你从羽绒被缝隙中,看见撕裂黑色雨幕的白色闪电,于是把手指堵在耳朵里。

打雷结束后,你说:“我也不知道您的过去。”

“不过,我也不知道自己的过去是怎么样的,所以我一点都不在意,您以前是怎么样的人。”

“您救了我、一直为我着想,是个没救的好人,这就足够了。”

“只是,我现在有点后悔,织田先生。”

你轻轻道:“森首领说您洗白了以前的身份,这之前,您也在努力地过着普通人的生活。我猜您是想脱离这边。”

“但是,现在,因为我,您又不得不加入港口黑手党,还参与了那样危险的事。”

“我让您之前的努力,都变成了泡影。”

你紧紧攥着羽绒被的一角,尽量让自己情绪平缓地陈述着。你试图镇定下来。在这种事情上,你不想撒娇。

“我在想,我能为您提供什么回报。”

你小声地说:“我觉得我,除了写一点不是很好的小说,赚一点稿酬以外,别的什么都做不到。尽是给您增添负担。”

“这让我感到非常可耻。”

雨仍在窗外下着。

室内的寂静像在被雨声一点点吞没,织田作之助在沙发上,沉默着。

过了好一阵,他才开口:“海月。”

“我以前,做着拿钱收割人的性命的工作。”

你的心像是一下子被他话语中那种沉重地下坠感,揪住了。

“我的过去,说来非常无趣,没有什么值得谈论的事情。比起如何与人友好地打交道,我率先学会了怎么用刀在握手之前割断人的喉咙。”

他说:“不过,枪是我更擅长的。”

“在某个节点前,我不曾觉得这样的生活有何不妥。”

赤铜发色青年面对着躲在羽绒被中的你,面庞沉浸在潮湿的黑暗中,闪电自背后划过,像一次小型流星群的坠落与消亡,短暂的光亮没能照进他的眼眸。

你开始想,这个人、现在,是用怎样的表情,在对我说话呢?

但你缩在被子下面,缩在墙角,保持着沉默。

而织田作之助说:“我能轻松完成所有找上门来的工作委托。收割、夺走他人的性命,在那边,是比吃饭还要正常的生存方式。”

“我没有恐惧,也不觉得期待。”

“那个时候,无法考虑到未来的我,在读一本小说时,不管怎么都找不到下卷。所以变得非常在意。”

“我很想看到那本小说的下卷内容。”

低沉声音中,有种细微地刺痛人的空寂,“那或许是我第一次期待着,渴望着某种事物。”

“是那本书让我醒了过来,就像是首次睁开眼,看见了自己,看到了周围。”

你在电闪雷鸣中眨着眼睛,“所以,您想做一个小说家,是受这本书的影响吗?”

“啊。差不多是这样。”

织田作之助肯定了你的提问,“在我得到了那本小说的下卷后,仍不知道故事确切的结局,书的最后几页被人刻意裁掉了。”

“给我下卷书的人说,与其让我读到糟糕的结局大失所望,不如由我自己动笔,写下我想象中的结局。”

“他告诉我,这是唯一能让这部小说保持完美的方法。”

“可是,怎么会有小说做到完美呢?”

你嘀咕着:“无论是作者,还是读者,最后从小说中看到的,都是自己最想要的事物。每个人的解读都有着千变万化的。”

“由织田先生来续写的结局,一瞬间,就会从原本的、别人的故事,变成你自己的故事。”

“或是这样吧。”

赤铜发色的青年抬起手,“我在那之后,为了试着写出小说的结局,而不再杀人。如果由这双沾满硝烟与鲜血的手握住笔杆,恐怕连稿纸都会被污渍浸透吧。”

“不对。”

你这会儿就是和临时监护人杠上了,稍微掀开一点被子,探出头反驳:“无论是罪人,还是善人;流浪汉,富裕者;年轻,或者衰老,全都在笔与纸面前都是同等的。”

“自握住笔那一刻,再没有任何身份、地位的差别。”

“只要您想写,愿意写,任何指责您没有资格的理由都不成立。”

你感觉到织田作之助静静地目光,落在你身上,你使劲眨了眨开始泛泪的眼睛,抿着唇,自间歇的黑暗中,坚定地回视他。

“在我的过去,我只会夺走人的性命,不会描写他人的人生。”织田作之助对你说:”我那时想,如果不作出改变,就不行。”

“所以,我花了些时间,彻底洗白身份,尝试着离开以前的环境,重新开始。”

“但,仅仅这样做,我还是无法拿起笔,书写故事的结局。”

你的临时监护人平静地诉说着:”应该是有什么地方搞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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