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你是化为人形的暴风雨(2 / 2)
“在我尝试着努力,结果陷入了摸不着方向的迷茫时,我遇见了你,海月。”
“我是为了,成为拯救什么事物的那边,才救了你。”
“即使不是在夺取性命的这边,也不是在平淡的每一日中,那么,我至今仍欠缺的、必要之物,会存在于需要我的你身边吗?”
“我是这样考虑着,才对你伸出了援手。”
平淡的嗓音和惊雷同时炸响。
织田作之助说:“你不必为无法回报而痛苦,我并不是你想的那样无私。从前提条件来说,反而是我在利用帮助你的关系,满足我自己。”
嘈杂的雨声,点点滴滴,像反复碾压的什么东西破碎的声音。
你塞着耳朵从床上坐起来,摸索着打开了房间里的灯。炽白光线从头顶洒落,你微微眯起的眼睛,看清了织田作之助的表情——根本面无表情。
就知道是这样。
你对临时监护人面部神经罢工的程度也非常了解,只是叹了一口气,举起手中的小说原稿,问他。
“您想读这个吗?”
在得到诚实地点头回答后,你将稿子递过去。
“织田先生,我是觉得,您在救我的时候,应该完全没想到我会写小说、而且您还挺喜欢读的。”
“将这种关系理解为利用,也随您吧。”
你说:“我只想确认一件事情。”
“您认为自己缺失的东西,现在找到了吗?”
“……”
赤铜发色的青年皱起了眉,迟疑片刻,还是摇头。
你看着他:“也就是说,今后,您还是得留在我身边,长久下去,才能找到您缺失的东西。”
你从床上站起来,披着被子,抓了枕头朝着他的脸砸去,高声喊:“这不就行了?!您是怎么把简单的事情说得那么可怕??”
织田作之助不偏不躲地任由枕头糊了满脸。
你瞪着临时监护人。
“难道您在救了我之后,感觉比以前变得更糟了吗?”
对方继续摇头。
“至今为止,我已经导致您数次身涉险境,您哪怕是一次、有感觉后悔救我吗?”
还是摇头。
“那您还说得那么吓人!我差点以为您讨厌我了!”你气得脸都要歪了,在床上跳脚。顺便把自己那点难过的心思抛到天边。
雷声惊空,你又立刻麻利地缩回去了,眼神幽怨地从被子缝隙里看着临时监护人。
气上头发泄过后,你心里那点憋屈不爽,让你裹着被子在床上咕噜噜地滚过来,滚过去地表达着不满。还好,港黑本部客房的床宽得,都能供你翻跟头,倒是没让你一头栽到地上去。
一场严肃认真的谈话,被你搅和得彻底没了沉重氛围。
反正你是清楚了,织田作之助绝不嫌你是个麻烦,而且他真的巨能打,根本用不着你担心受伤。哪怕他现在自我约束着锋芒,也比很多人强。
于是你的心境豁然明朗,一点也不伤感了,甚至在放松后又开始昏昏欲睡。
赤铜发色的青年看出了你眉眼间的倦色,便劝你睡下。
“唔、其实还好。”
你打了个呵欠,蹭到床头柜边,翻出纸袋里的千层黄油牛角包,啊呜咬了一口,含糊不清地说:“这会都快天亮了吧?睡也睡不了多久。我正好想再写会稿子……”
“不要写了,睡吧。”
织田作之助扬了扬手里的一沓稿纸,“正好我要读。”
“那好吧……织田先生也别太晚了,早点休息。被子可以分你一半。”
你嚼完了牛角包,并不打算回自己房间,被临时监护人催着洗漱过后,理直气壮地占领了对方的床铺,倒头没过几分钟就熟睡了。
织田作之助在给你掖了下被角后,把明晃晃的吊灯关掉,打开了书桌边光线柔和的台灯。
他几乎毫无动静地拉了椅子,坐在书桌前,开始翻阅你的小说原稿。
……
那天,因为艾莉欧一反常态的忘记在交班文件上签字,‘我’急忙追了上去。
【我不得不紧紧盯着前方,追逐着艾莉欧的身影,跑着、跑着。
我看见沉睡于黑夜中的城市,静谧得像是莲池中无声绽放的花,各色灯火幽幽地悬浮在黑暗之上。
我跑过的每一处角落,都被街道连接起来。
此前,它们不存在于我的世界中的任何一个地方。
有车辆打着远光灯从身后驶来,晃眼强光犹如电影聚焦主人公的特写镜头,映照着她的身姿、转瞬即逝。
她像肥皂泡一样轻盈地飞越鳞次栉比高楼,无拘无束冲向天空。】
‘我’不得不拼命地奔跑,才能跟上艾莉欧的脚步。
最终,她在一片河堤边停下,轻快地翻过围栏,弯腰从石坝缝隙中拖只一个纸盒。
‘我’从里面听见到了微弱地、细小的猫叫。
那天,‘我’所发现的艾莉欧的秘密是,她在照顾一只不太健康的母猫。
尾巴断了半截,有着杂乱的黑色毛发,很瘦,又脏兮兮的一只野猫,唯有其腹部像是充气一般庞大而痴肥,那里面孕育着数个幼小脆弱的生命。
即使艾莉欧非常小心地照顾着它,那双碧翠的尖细瞳仁里依旧闪着警惕的光,不肯被人触碰。
‘我’试着伸手抚摸,差点被挠出血痕。
【从猫的喉咙里发出咕呼的威吓响声,它咬着我刚刚丢出去的小鱼干,四肢压低了、仍紧盯着我的手,一点点地后退。直到远离了,才嗖地一下窜回石坝阴影中的纸窝里。
“你人真好,这猫太凶了,你还能这么耐心地养它啊。”
我对艾莉欧感叹着。
“我没有养。”
艾莉欧说:“是它自己跑过来,问我找吃的。”
她的声音像黄鹂一般婉转动听,让我想起夏天挂在屋檐下的玻璃风铃,被穿堂风摇动时,那样的清脆。】
对于‘我’轻率的夸赞,艾莉欧毫不留情地拂了‘我’的面子,她说自己从来都不会因为同情,可怜,就把这些流浪动物捡回来养。
一般,她都是目不斜视地路过了。
艾莉欧告诉我,将另一个生命掌握于手,将什么事物归属于自己的所有权范围中,完全不会有成就感。反而是意味着无止境的麻烦。
她说自己不喜欢和什么东西建立联系。
‘我’自以为,她说这话都不过是嘴上厉害,仍是个秉性温和之人,若非如此,在黑猫向她求助时,又怎么会好心地将其喂养着呢?
在拥有了共同秘密后、如果喂一只猫也算是秘密的话,‘我’对艾莉欧的印象大为改观,连相处态度也随之亲厚起来。
但,那只是‘我’一厢情愿了。
那只黑猫诞下子嗣后,悄然离开了石坝下的纸窝。
‘我’大失所望的同时,又感到极为担忧。‘我’不知道,在离开了我们提供的食水后,本就瘦弱的母猫要怎么喂养小猫呢?
‘我’这边忧心忡忡,可艾莉欧却像是忘了自己还养过那只猫样的,毫不关心了,‘我’问她知不知道黑猫的去向,只得到“和我无关”的回答,使‘我’颇为不忿。
【真是冷漠又不负责的态度!
我不明白,她难道心中一点温情也没有么?
我一天天地在水堤周围寻找黑猫的行踪,艾莉欧依旧独来独往,绝不试图与旁人打好关系。
有次,我瞧见那个断尾的身影,轻巧地穿行在石砾间,欣喜之下紧紧随同它转了好一圈,发现了它的窝。
那里面,几只可爱的幼猫浑身毛绒绒的,已经会非常精神地咪咪叫着,扑来扑去嬉戏了。
这总算让我安心下来,又唯恐它们吃不饱,便想去投食。
但大猫仍是那幅生人勿近的凶厉模样,冲着我连连哈气。不得已下,我只能离开,等后面再去那地方看的时候,已不见了猫崽们的踪影。
一定是大猫将它们转移了。
我始终挂怀着这弱小的一家子,像这般的寻匿躲藏,于后面又发生过数次。
大猫不停地更换着窝的地点躲我,我自当这是一种游戏,不厌其烦地去看望它们。那时我已经不再同艾莉欧讲到黑猫们的事了,我认定她实在是个薄情之辈。
但,随后不久,发生了件不幸的事。
我一如既往地在河堤边徘徊时,忽然发现水泥公路的中央,有个什么血肉模糊的东西,苍蝇围在那里嗡嗡地飞着,污黑、扁平得像张纸的东西、看起来极为可怖。
应该是什么小动物过马路时,不慎被往来的车辆辗死了吧。
我怀着不忍地心情,上前一看,那滩快要看不出原型的事物,有着黑色杂乱的皮毛、断了半截的尾巴……
我顿时感到心惊般地痛苦,更有深深地想要抑制不住作呕的悲伤!
是它了!不会错的!即便成了这幅不堪入目模样,我还是一眼认出了它!
啊啊,怎会如此残忍、我在悲伤之中,更想到了它的孩子们,那些可怜地、尚未成长起来的小猫们,在失去了母亲后,究竟在哪里?它们今后又该如何是好?】
小说中,‘我’疑心于是自己对黑猫穷追不舍,使它总窜来窜去的,结果有一天,从公路跑过时,被碾死了。
这种愧疚持续着刺痛‘我’的心。
‘我’向艾莉欧说起黑猫死去了的事,她仍是那种毫不关心的模样,只说,这又没什么不同寻常的。
这世上,每日每刻,都有数不尽的生命诞生、逝去,黑猫不幸的死亡,也不过是这其中微小的一环。慨叹之,为其痛苦流泪,又毫无意义。
‘我’在良知痛苦地折磨中,恍然觉得,若‘我’早些时候听了艾莉欧的话,不去执拗地寻它们,可能大猫现在还带着幼崽活得好好的。
或许,如艾莉欧说的那般,是‘我’太轻率了吧?或许,不作干涉的态度,才是正确的吧?
‘我’犹豫了。
但‘我’绝不认为黑猫的死亡是毫无意义的,‘我’是绝不会忘记它绿宝石般的瞳,略脏的皮毛,还有它卧在树荫下懒懒地眯眼,扑打着半截尾巴,照看几只幼崽玩耍的样子。
怀着莫大地哀恸,‘我’将它面目全非的身体收敛起来,又特意为它准备了一个精美盒子,其表面绘着一只活灵活现的碧瞳黑猫。
‘我’将这盒子做为埋葬它的棺材,准备将它葬于青草茵茵的河堤边。
【正是晚高峰,汽车喇叭声在没有散尽的热气里跌宕起伏。
艾莉欧冷冷地回拒绝了我的提议,她不愿同我一道去河堤边埋葬猫的盒子,我看见她青空般透彻的眸子里,多了一片阴影。
她断然转头离开的身姿,在攘来熙往的人群剪影中闪动。
画面跳跃着。
艾莉欧从地铁站入口往下沉去。
当那顶阪神老虎队的棒球帽,最后一点也消失在灰麻的阶梯之下的时候,天边浮出一扇新月的轮廓,点缀着几粒星光。
我手里捧着猫的盒子,一路走到河堤,有行人会对这外表可爱的盒子多看几眼。
但除了我之外,大概不会再有人想到盒子里面是一个生命终结后残留的躯壳,份量轻得几乎感觉不到。
在最后的告别仪式时,看着被泥土沾污变脏的盒子,我一时间呆呆地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
投入地读到稿子最末部分,织田作之助的视线落在一行文字上。
“在暴风雨袭来之前,我会成为透明。”
那是,如精灵般无瑕的存在、莉莉橙,唯一告诉艾莉欧的悄悄话。
他一口气读完了未完成的稿子,再回神时,窗外黯淡天空中曙光乍现,持续了整夜的风雨止息。
蔚蓝色的海面上,悬挂起虚幻般地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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