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第二十八回(1 / 2)
那男子面貌与白濋有着五六分的相似,亦是冷面如霜不苟言笑,威严之气与生俱来。
而与他十指相握的女子,一袭如上釉净瓶般的藕荷色长裙,面上虽有了岁月的痕迹,可依旧神态似若少女,想来也是被保护得很好。
四人相对,对面二人怔怔看着化为鹿身的白濋背着一个颇为娇小的少女,而他眉眼之间,还余着淡淡的愉悦之色,逐渐消散。
鹿河打了个颤。
她肯定没有猜错……
鹿神夫诸和天帝幺女蓝雉公主,人家的亲爹妈!
鹿河只有一个想法:今天出门没看黄历。
鹿角潋出一阵华光,四散而出,潺潺流水声飘入耳畔。
回过神来,白濋已然恢复了人身,他伸手将鹿河揽在身后,拱手道:“父爹,娘……”
鹿河白了脸,倒抽一口气,步子往后缩了缩,只得低着头,硬着头皮磕磕绊绊道:“见,见,见过鹿神夫诸,和,和蓝雉公主。”
说好的徒步下山不会遇到一众天神呢?这就是传说中的打脸现场啊,遇到谁不好,偏偏遇到这二位。
夫诸面色凝重,他缓缓开口道:“这些日子都不见你回敖岸山,去了何处?”
白濋有礼回道:“儿子去了凡间游历,颇有一番见识所闻。”
夫诸挑了挑眉,目光溜到白濋身后,那个小小的紫衣姑娘身上。
他收回目光,“有何见识?说来听听?”
白濋深吸一口气,“母慈子孝,怜子之心,夫妻齐力,舍身为人……”
“哦?”夫诸负手而立,往前踱了数步,“可是我听说,你几个月前跑到酆都地府搅合了一番,只为给一个凡人女童锢魂。冲着我敖岸山的面子,都尊你是个博施济众之人,你倒是混在冥界得开啊……”
一听酆都,鹿河不由抖得更加厉害。她紧紧攥着白濋的衣袍,尽量让自己藏起来。
然而,怎么可能看不见她,除非那二位瞎。
白濋淡淡回道:“爹顾虑了,只是举手之劳而已。”
“举手之劳?”夫诸抬高了音量,“你是帮谁的劳?难道是看上了酆都的什么女子,献殷勤?”他眼光落在那抹娇小的紫色,两条眉毛皱得厉害。
鹿河诧
异,这话说的,他白濋是献殷勤的人吗?看着也不像啊。
白濋正不知如何回话,蓝雉公主乐呵呵一笑,她本就更好奇白濋身后的少女,见儿子被堵得说不出话来,赶忙说道:“哎呀,这个姑娘好生漂亮,让我看看。”
说着,她一把拖出了恨不得遁地而走的鹿河。
蓝雉目光柔和,见鹿河生涩发颤,看来是吓得不轻。
白濋侧身挡住鹿河,颔首道:“母亲,这是鹿河,来自……”他顿了顿,还是继续道:“来自酆都。”
“哼,果然搞了个阴曹地府的小丫头回来,看着年岁不大,倒是个会勾魂的。”夫诸眼底怒意闪过,“姑娘,你说是吗?”
鹿河愣了愣,直言道:“……对,我会勾魂,还勾了好几次,拿了不少赏银,连无常二爷都夸了好几次。”
真的,骄傲就是这么来的,鹿河此时此刻恨不得给自己颁面锦旗。
白濋在一边低声道:“蠢……”
鹿河心底哆嗦了一下,“啊?完了?”
白濋握紧她的手,“差不多完了……”
蓝雉公主是个好脾气,虽有些错愕,但很快就反应过来,见面前两个小的一前一后如临大敌,她笑了笑,很是慈爱道:“酆都好啊,你爹不就是酆都沽酒出身,切,一身的酒气。”
“蓝雉……”夫诸一听爱妻如此说道,低声斥道。
看来这个夫诸并不喜欢别人提及他曾经在酆都沽酒一事,也对,这临巷卖酒当街吆喝的事情,谁都想一把黄沙埋到底。
蓝雉公主笑眯眯托起鹿河的手,“姑娘抬起头来,给我看看。”
鹿河心跳如擂鼓,奈何不得不遵,只得慢慢抬起脸来。
只见夫诸和蓝雉公主的脸上同时闪过一丝震惊,犹如一道雷正正直直劈在头顶。仿佛看到熟人一般,既近在咫尺,又远在天边。
蓝雉公主遽然呆滞,震惊不已。
片刻之后,吐出两个字,“句芒?”
鹿河一愣,她怕自己听错了,如果没有听错,蓝雉说的,就是句芒两个字,十万年前以自身献祭阴令旗的上古天神,春神句芒。
可是蓝雉公主怎么会对着自己叫出句芒的名字?一个消失了十万年的上古天神,连骸骨在哪里都不知道,她又怎么会被
认成春神句芒?
而鹿河抬眼看去,不止蓝雉公主表情惊讶难纠,夫诸的脸色更是如土似蜡,满眼震惊,不可置信,仿佛认定了面前之人,就是句芒。
白濋见父母皆失态,说道:“娘怕不是认错人了?她是酆都地府的一个勾簿鬼差,任职于百鬼汤浴,是鼠神蘩娘的女儿。”
听到白濋这番说辞,蓝雉公主反应过来,她回头看了一眼夫诸,温柔笑了笑,“年纪大了,老眼昏花,竟把这位鹿姑娘认成了故人,抱歉啊。”
鹿河惶恐不安地低下头,语气极其恭敬,“不敢。”
蓝雉公主会心一笑,她深知,白濋应当是极其喜爱这个小姑娘,才会化出鹿身,将这姑娘背在自己的身上。而为保她的酆都地府身份不被发现,二人竟选择徒步下山。当真也算是随了他父亲一样,是个痴情种罢了。
见鹿河屏住了呼吸,大气也不敢喘一声。蓝雉公主摩挲着她的手,很是慈爱的说道:“姑娘这模样真是生得娇俏可人,我甚是喜爱,濋儿好福气。”
鹿河把头埋得更低了,这蓝雉公主的言外之意,不就是她儿子的眼光好吗?
虽不知这个蓝雉公主说的是不是真心话,但现下这个状况,鹿河还是很感激她这番说辞。
至少她敢肯定,应该不会被大棒子赶出去。
可是问题来了,夫诸还阴着脸呢,只要他不开口,他们就不是那种关系,这蓝雉公主是不是有点操之过急妄下定论了?
然而白濋并未给她解释的机会,他缓缓开口道:“儿子与鹿河自中元节一见,很是两情相悦,因她是冥府之人,才未声张。”
鹿河猛地抬头看了他一眼,两情相悦?
她吞吞吐吐道:“白,白濋上神,很是谦恭和顺,待人极好,如此皎月般的人,星辰莫及。”
夫诸皱了皱眉,眼睛始终不离鹿河。
蓝雉公主掩嘴一笑,“他若月,你似星,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好想法。”
……啥?
牵强附会,强行代入解释,可她并没有这个意思啊。
“唔……”鹿河干干巴巴于口,只觉得自己身上几乎被眼前两人的目光如剑穿膛般捅入,连喘息的机会也不给她。
就在鹿河发愣的时候,
夫诸忽然问道:“鼠神蘩娘是你的亲母?”
鹿河咬了咬下唇,硬着头皮答道:“我是鼠神收养的鬼婴,一千三百年前由凡间落入忘川河边,是阿娘渡了我灵气养成。”
“原来如此。”夫诸点点头,看向了白濋,眸光微沉,“这位鹿姑娘,恐怕就是酆都那位大名鼎鼎的阴令旗命定之人吧?”
鹿河心底一惊,赶忙道:“大名鼎鼎不敢当,如今阴令旗正是在晚辈手中。”
她自以为隐藏得很好,阴令旗早就避世多年不出,自春神在十万年前的神魔之战中祭旗之后,纵观六界除了冥界酆都,几乎都不曾再听到阴令旗三个字。
可是夫诸看自己的眼神,竟然如此熟悉,仿佛就像旧友,甚至还有一丝情谊。
鹿河不由打了个冷战。
她忽然想起来,白濋曾经跟她说过,很多年前,海天之门还未打开之时,春神句芒曾和鹿神夫诸皆在酆都地府沽酒,想来,若是真的把她认成了春神句芒,也是情理之中了。
蓝雉公主目光柔和地冲鹿河一笑,“老家伙认错人了,这么漂亮的姑娘,平白吓着人家了。”
夫诸挥了挥衣袖,看着蓝雉公主,“你说什么呢,如果不是你非要回忆三万年前与我携手共游敖岸山,怎么能打扰到人家小年轻的兴致……”
蓝雉公主还想再说道什么,夫诸立刻咳嗽了一声,“聒噪。”
鹿河攥紧了袖口,这一家子还真是有意思。
白濋见父母并未刁难于鹿河,赶忙说道:“儿子还要送鹿姑娘回酆都,过几天陪爹娘同游亶爰山,那里多河流,很是惬意。”
蓝雉公主瞪了他一眼,“不指望你了,三天两头看不到人,还同游,我看你跑酆都倒是很勤。”
夫诸冷哼一声,阴郁的脸始终没有得到半刻的缓和,他看着鹿河那张酷似故人的脸,怒斥道:“不许再带酆都之人进我敖岸山!阴曹地府,污秽血腥,玷污我这圣地!”
蓝雉公主一听,脸色一变,她拉过夫诸,对白濋道:“你爹又喝多了,快送小姑娘回酆都吧。”
白濋一听,仿佛得到赦令一般,他拱手一礼,便拉着早就僵硬的鹿河颇为恭敬地道了别,往山下而去。
两人步履轻松,却身影仿
若逃荒。
看着白濋和鹿河的背影,蓝雉公主无奈摇摇头,她与夫诸继续往山顶而去。
“老东西,她可不是句芒。”
蓝雉公主笑了笑,打趣地说道。
夫诸身形一顿,声音略微有些沙哑,“我自然知道,所以才让她滚。”
蓝雉公主有些责怪道:“哎哟,你把脾气撒在人家小姑娘身上做什么?”
“……我刚撒气了吗?”夫诸有些懵。
蓝雉公主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切,你跟句芒不就曾经一起沽过酒吗?人家又没看上你,激动个什么劲,莫名其妙把人家小姑娘骂一通。”
夫诸皱了皱眉,握住蓝雉公主的手,“老夫心中,只有你啊。”
蓝雉公主一愣,随即道:“老东西,没正经,多少岁的人了。”
夫诸宠溺地揽过蓝雉公主肩头,“不过,当年句芒祭旗,只找回来三魂六魄,剩下一魄不知踪迹,我在想……”
他忽然噤了声不再多语。
蓝雉公主挑了挑眉,回头看向早就不知所踪的两个人,眼底渐渐深不可测。
鹿河一句话不说,闷头暴走,一路往山下而去,丝毫不管身后白濋跟不跟得上自己。
待到了敖岸山脚,距离东南之水不过数里之时,鹿河终于停了下来,她回头仰望一番那云深仙雾的敖岸山,长舒一口气,摸了摸歪斜的白骨长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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