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 逃离百望山 2(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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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捣乱。”三爷小声呵斥他,然后继续对老板问道:“对了,前几日,可有一位洋人从这里经过?就是医馆的那位院长巴斯德。是这燕子湖村的伙计,载着他去朝鲜,不知是否在村子里落脚。”三爷问。

“我们平日里都不进村,也少跟他们往来。日后留意着问问。”老板说。

“无碍,估摸着也该到朝鲜了。”三爷放下碗筷,两碗面下肚,寒意全无。他美美的站起身,说:“得嘞,哥嫂休息啊,我们俩也将就一宿,明日一早回城。”

日头还没升起,三爷和全有就出发了。老板和老板娘只留在杂货铺门口相送,他们已经习惯了躲躲藏藏,任何时间地点的抛头露面,都觉得不踏实。

殊途同归,沈宗福给出的意见和夫妻俩给出的意见一致,三爷不是执拗的人,他决定“稍安勿躁”,暂时不采取行动。有了这样的主意,三爷心里也敞亮许多,他轻快地吹起口哨,跟全有一路聊起来。

“你们家是山东哪儿的?”三爷问。

“冠县。冠县鸭梨。”全有哈哈笑起来。

“多大了?”

“十四。”全有嚷嚷着。

“前天你说,又在街市上碰到老乡?怎么都跑出来了?”三爷问。

“嗨,没饭吃,出来不会饿死。”全有轻描淡写地说。

“山东到底什么样?”三爷追问到。

“三爷,我和娘出来的早,也是听老乡们说,跟洋人闹得厉害。不瞒您说,那几个老乡一直拉我入伙。”全有低声说。

“你爹知道这事儿么?”三爷说。

“是爹嘱咐我别跟着凑热闹,他自然是知道吧。爹让我跟嘉略少爷学,读些书,懂点手艺,日后留在北京城,不回乡下了。”全有说。

“你有什么想学的手艺么?”

“三爷,我还大字不识几个,正跟着夫人学呢。”全有说。

“嘉柔?她在教你认字?”三爷好奇地问。

“对,嘉柔姐教我认字。她说闲着也是闲着。我娘欢喜的很,我自己也高兴。等着认多些字,再跟您求情,学草药采办的差事儿。您觉得如何?”

“臭小子,挺有主意,安排的妥妥当当。”三爷笑着说。

“娘说,我们乡下人,干不了细活儿,帮着搬个砖卸个货可还行。”

“草药采办不是卸货。”三爷呵呵笑起来。

“哦,那我说错了,我是想将来就做个专门给草药拉车的,就挺好哦。”全有越说越美,咯咯乐起来。

三爷摇摇头,“还以为你多大出息?”

全有辩白道:“我能从冠县到本草堂拉车,那可是我们村的大出息。将来回去,可以娶村里最好看的姑娘。三爷,您啥都见过吃过,可不见啥都不觉得稀奇了。您说,您这少了多少乐子?”

三爷嚷嚷着:“你岁数不大,还一套一套的。跟谁学的?”

“昨儿吃面的时候,那对大哥大嫂不是说,您不知足嘛。我估摸着是这意思。”全有说完,就嘿嘿地笑。

三爷侧耳听着孩子的话,陷入沉思,这话不但是全有说,还有多少人说过,他自己也记不清了。他林老三含着金钥匙出生,又幸得一副好皮囊,城里的千金小姐,凡是见过面的女子,全都上赶着他,捧得他早就不知道姓什么了。好不容易在远郊通州觅得清纯简单的嘉柔,却又被世外桃源里如天仙下凡般的美玉,迷了眼。可到头来,还是不能为美玉突破家族束缚。眼下,虽娶了嘉柔,却不甘于嘉柔,更惦记着美玉,惦记也只是惦记,断不会为美玉脱离那大户的宅门。总之,林三爷是左右不如意,真是一把好牌在手里,也还是高兴不起来。他觉得自己远远不如前面赶车的全有,既没有清晰的目标,也没有简单的快乐。三爷看着全有的后背,那后背都透着股高兴劲儿,三爷羡慕极了。

过百望山时,全有问:“三爷,要不要下车去看看?”

三爷想了想,说:“不去了,应该也没什么事儿。回城吧。”

全有答应着,继续赶路。三爷把头伸出窗外,使劲看着医馆。全有瞥见,说:“三爷,这么舍不得,就下车去看看吧。您都快把整个身子伸出去了,小心别掉下去。”

三爷“啧”了一声,“你这孩子真能白话。”

全有停下车,问:“您真不去看看?”

三爷把身子从车窗缩回去,他坐在车里仔细地想,见了美玉说什么?也不能老是那一套,“外宅”,“侧室”,“我等你五年”,自己都臊地张不开口。“得了,回吧。”

“得嘞,那就走着。”全有嚷嚷道。

进了西直门,三爷松了一口气,他想自己总算是熬过了百望山,这是他首次过门不入,是难得的胜利。他要战胜自己对美玉的牵挂,为即将到来的分离,做足准备。

全有将车马停稳,三爷下车,瞧见通州沈家阿贵拉着车在门口,全有娘在和他说话。他们见到三爷回来你,赶忙说:“三爷,全有爹伤着了,送了百望山九国医馆。你们没从那儿路过?”

全有快步上前:“娘,您说的是我爹么?怎么伤了?”

全有娘抽泣着说:“是那些老乡要拉他入伙,他不肯,就给打了。你阿贵叔来给报的信儿。”

“那你们快随着阿贵的车过去看看。”三爷说。其实,他的第一念头是自己随着去,但又一想,如果也跟着去了百望山,岂不是要见着美玉。他好不容易扛过一次,这不是前功尽弃了么?

阿贵带着全有和他娘启程,三爷嘱咐他们路上小心,就回了后院休息。嘉柔见着三爷竟没跟去,甚是欢喜。她请厨房做了一桌好菜,又打发人去隔壁请胖副手,准备晚上好好热闹热闹。这对嘉柔,可是比过年更让她高兴呢。

三人围坐餐桌,嘉柔兴高采烈地给三爷和胖副手斟酒,胖副手乐呵呵地赞叹满桌子的美味,三爷却满脸的索然无趣。嘉柔看出三爷的落寞,火热的心,又一下子凉了。她安慰自己,也不能一下子就掰过来,他能不跟了去百望山,已经不错了。

胖副手也发现了三爷的心不在焉,问:“三爷,想什么呢?喝酒喝酒。”

三爷说:“通州大营的管家,伤了。”

胖副手说:“就是那天围了我们院子的大汉,是不是?”

“对,也是我那小伙计朱全有,就是时常给咱们跑腿的小子,他的父亲。”三爷解释道。

“原来都是一家子。什么伤?”胖副手边说边吃着。

三爷看了一眼胖副手,不知如何解释。想了半天,才说:“他们是山东来的,有几个老乡,要拉他入伙,他不肯,就被伤了。”

胖副手倒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轻快地说:“哦,山东,德国人占了山东半岛,他们闹,也正常。伤得重么?”

“不轻吧,不然也不会大老远送到九国医馆去。想必是要手术的。得,明儿我还得去看看。”三爷喝了一口酒。

嘉柔的脸,刷地沉下来。她不是要给三爷耍性子,也不是不懂外人面前得挺着,可她真的完全不能自控地,把脸沉下来。她不怨三爷,也不怨美玉。只是将自己,一下子跌下深渊。

“三叔,我想回通州住段日子。”入夜,嘉柔躺在床上对三爷说。

“想家了?”三爷不经意地问。

嘉柔原本想借这些话宣泄一下情绪,可三爷简短轻巧地应承,让嘉柔无的放矢。

“全有娘不在,您也不在。我一个人没意思。”嘉柔淡淡地说。

“我就去两天就回来。虽说天暖和不少,但你也别折腾。”三爷  说。

“三叔,您去两天就回来?”嘉柔欣喜于三爷对自己的挽留,好像这句挽留,等同于我喜欢你。

“对,去看看朱大爷就回,我在那儿长住干什么?”三爷听出嘉柔的忧虑,赶忙安慰她。

“那我就不回通州了。”嘉柔说。

“你要想你娘,就回去住些日子。回头我去接你。”三爷翻了个身,准备睡觉。

嘉柔被这话气得坐起来哭,三爷也赶紧坐起来劝慰:“怎么哭了?”

“三叔就嫌我碍眼,我走了,您那些什么如月,也好过来陪着不是。”

“什么如月?”三爷惊讶地问。

“什么如月?这大宅院儿前前后后这么多人,自然是人多嘴杂。您做了还不敢认,还赶我回通州。”嘉柔不敢提美玉,就拿如月出来撒气。

三爷自然不觉得理亏,一来那是成亲前的事儿,二来就算是眼下,只要不把如月接回家,令谁也不能怪罪。三爷笑着,说:“哎呦,夫人是因为这事儿啊。那我给夫人赔罪。不过我可没轰您回通州  ,是您自己个要回去。”说完这话,三爷突然想到,自己也曾和美玉说过:“是您自己要去法兰西。”

“那您也没留我啊。您就是心里头惦记着如月。”嘉柔撒娇着说。

三爷搂过嘉柔,拍着她的背,心说你埋怨的不是如月,是美玉。三爷知道委屈了嘉柔,她甚至不敢在自己面前提起美玉。可以拿出来争吵的如月不值一提,不能说出口的美玉,如重千斤。嘉柔不敢提及美玉的样子让他心疼,便道:

“我心里头没惦记美玉,你要不信,明儿我不去了。朱大爷有那么多人照顾着,嘉略也在,也不多我一个。”三爷咬着牙,说出这些话。他是真的想去见美玉,但也是真的想放下。

嘉柔从三爷怀里起来,睁个大眼睛看着他,用手抚摸着他的面颊,说:“三叔想去便去,别为难自己。”

这手法和美玉如出一辙。三爷的心抽搐了一下,他无奈地低下头,叹了口气,说:“不去了。”

嘉柔看出三爷的失落,握起他的手,“三叔,您跟我还有什么不能说的。我,我是欢迎美玉姐来的。我去跟大哥说,让她入门,给她侧室的名分。”

三爷抬头深吸一口气,“既然姑娘如此大度,我就跟你说实话,是她看不上我了。”

这话让嘉柔想笑,她克制住,问:“怎么会?”

“夏天,要去法兰西留学,是咱们中国派过去的第一个护理学学生。”

“天啊,这么好?!”嘉柔脱口而出。

三爷撇撇嘴,“你也觉得好,可不就看不上我了么?!”

“她自己一个人去?”嘉柔歪着头,忍着笑,问。

“还有伯驾。”三爷用拳头,使劲凿在床铺上。

“哎呦,我的三叔,怪不得您郁郁寡欢的。”嘉柔笑了出来。

“看我笑话不是。”三爷也笑出来,说出这些心底话,让他觉得甚是轻松。

“三叔,我不是给您解心宽,美玉姐喜欢的还是您。留学也不是一去不复返,您等着她,我陪您一起等着她。”

三爷看着美丽善良的嘉柔,将她紧紧搂进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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