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时移世易(2 / 2)
于是泪流满面的意悠拿起一把剪刀照着自己的左臂就是一划,豆大的汗珠瞬间从她的鬓间滑下,鲜红的热血从她的左臂倾泻而下,染红了她的白裙,也染红了地面洁白的理石。为了不让自己惨叫出声,她还咬破了自己的白唇,口中尽是血水和泪水的咸腥。
你应该清醒了吧?他不可能属于你……意悠身上的气力越来越弱,但意志却越来越坚定,你不能死,你死了他怎么办?若是这世上连辛黛洢的影子都不在了,他还能安安稳稳地活在世上吗?你要挺过来,你要为了他,苟延残喘地活着……
辛黛懝敲了半晌的门也无人来应,心头不由发慌,忙取来备用钥匙将意悠的房门打开,刚推开门一个鲜血淋漓的人突然倒在她脚下,她“啊”的一声惊呼出声,将裘泽远和当值的几个家丁都引了过来,裘泽远刚跑到楼梯中央就瞥见倒在血泊中的意悠,顿时惊得心神俱散,直接从楼梯中央飞过去,将她抱了起来,一遍一遍地唤着她的名字。辛黛懝看清满身是血的人是意悠时,也被吓得不知所措,还是几个家丁机灵,见状忙跑去请莫芬。
等莫芬来时裘泽远还没有从惊恐中回过神来,整个人都在战栗,待莫芬检查过意悠的伤口,确定只是划破手臂,没有伤到筋骨时,裘泽远的情绪才渐渐稳定下来。
“快去查!彻查刺伤小姐的凶手!”裘泽远怒吼道。
“不必查了,我就是。”上过药后醒来的意悠忍着手臂上的剧痛一个字、一个字地艰难地说道。
众人纷纷怔住,辛黛懝忙在裘泽远发作之前将家丁遣散,待房内只剩他们三人时,裘泽远冲到意悠身边,悲怒地质问:“悠悠,就算你恨我令你失去双亲,你怎么能拿你自己来伤害我?!你是想让我死都无法面对你的母亲吗?!”
意悠看着裘泽远悲痛欲绝的样子,那双桃花眼中又一次蓄满泪水,她想摇头,像以前一样扑到他的怀里嚎啕大哭,却再也没有那样的勇气,索性闭上眼睛,不听不看。
裘泽远多日来的隐痛在意悠合上双眼的一刻如火山爆发一样喷涌而出,他猛然拎起躺在榻上的意悠,按住她疯狂挣扎的头,逼迫她睁开眼睛,直视自己,尖利如锋的目光仿佛是在盯着此生最强劲的对手,“你到底想怎样?你就这么恨我吗?!”
意悠的伤口在二人拉扯时又被撕裂,火红的鲜血再次涌了出来,她却仿佛失去知觉,仍与裘泽远针锋相对,“我想让我从来没有存在在这个世上!你能做到吗?!你说我恨你?对!我恨死你了!你为什么要留下我这个孽种?!你留下我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就保住你那个恬不知耻的女人了吗?!她不还是片刻不留,就去地狱找她那个奸夫了吗?!”
啪!
意悠惨白的脸上瞬间红肿起来,她用自己被鲜血染红的手抚着自己火辣辣烧起来的左脸,绝望之中竟萌生出一丝笑意,她冷嘲道:“果然,你疼我、宠我全部都是因为她,只要我有一丝丝地冒犯她,你就会在瞬间,把我从天堂拉进地狱。”
裘泽远还没有从那一掌中回过神来,他直直地盯着自己刚刚打在意悠脸上的手,一遍遍地想着,我刚刚打她了吗?可是看到意悠脸上鲜明的五指印,裘泽远的心又一次拧在一起。
“你恼我恨我,怒我骂我,我都没有怨言,我欠你的,这一辈子都还不清。但是你怎么能用那么恶毒的语言,咒骂你的母亲?她是因为生你才死的……”裘泽远忆及往事再也说不下去,早已泪流满面的辛黛懝忙上前扶住他,轻声劝道:“泽远哥,你先回房歇息,我来跟悠悠谈……”
裘泽远走后,辛黛懝重新为意悠清洗包扎过伤口,又帮她换了一件干净的白裙,为她打理好后缓缓坐到床边,注视着面容姣好、苍白憔悴的意悠,将她发间的一缕青丝绾到耳后,柔声说道:“悠悠,虽然你不是我亲生,但你是我亲手抚养长大的,你的一悲一喜,泽远看不懂,我却看得一清二楚。你根本不恨泽远,你是在恨你的父母,甚至恨你自己,因为你觉得他们对不起泽远,连你也难辞其咎。你觉得你无颜以对他这么多年来对你的疼爱,是不是?”
意悠将自己的身体蜷成一团,不言不语,辛黛懝又接着说道:“这还不是最令你痛苦的事,真正让你不惜自残也要剜去的,是你对泽远的爱意,是不是?”
意悠觉得自己的脑海就要被滚烫翻涌的泪水浸满,她都不知自己是真的在摇头还是已经出现幻觉,辛黛懝见意悠的面色被她憋得血红,眼里布满了红血丝,也忍不住声泪俱下。
“悠悠,你也许会觉得姨母说这话是为了自己,但该说的话,我还是要说。无论是你还是我,都不是泽远心爱的女人,我们能得到他的怜惜疼爱都是因为你的母亲、我的姐姐。就算如今泽远转念想娶我,他对我的感情也不过是愧疚怜惜之情,他从来没有把我当作一个女人来爱。你是我的亲甥女,我不想看到你重蹈我和你母亲的覆辙,我们的一生都毁在爱上不该爱的人身上,你母亲为此赔上性命,我为此耗尽我的余生,我不忍见你也是如此。还有如果你真的爱泽远,就应该希望他平安喜乐,这么多年他都是把你当作他的亲生女儿来抚养,如果你有什么三长两短或是一直与他针锋相对,你让他这后半生心何以安?你又于心何忍?”
意悠抱头痛哭,抽泣着问道:“是不是只要我安安稳稳地嫁给白乔煊,他就会心安?”
“只要你过得好,他就会心安。”辛黛懝抱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意悠,轻声宽慰。
一缕夕阳映照在窗边洁白如雪的鸢尾上,羽翼上的光斑令翩跹起舞的白蝶熠熠生辉,意悠看着霞光万道的夕阳将那白蝶渐渐托起,平静地说道:“我会如他所愿……”
身着玄青缕金如意纹云绫锦袍的童枫毅缓步从这座自己走过无数遍,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府邸走过,入目的尽是喜庆的红色,门外石狮上佩戴的赤红绢花,门口牌匾上悬挂的鲜红绸布,相送一路摇曳生姿的粉红月季,主楼各房点亮的大红灯笼,还有廊间、厅内、柱上、地上、窗上、门上张贴的正红喜字……各种各样的红色令童枫毅眼花缭乱,不知所感。
“虽然省去了六礼,但这场面还是红红火火的。听说这些都是泽远和黛懝二人亲手布置的,真是一点也不逊色于我们当年那场尽是繁文缛节的婚礼。”身着金黄彩绣牡丹纹宋锦旗袍的何彦君感叹道。
童枫毅心中本就压着一口气,听何彦君如此说更是愤然,他挑了挑眉头,冷声说:“很好吗?普天之下只怕只有黛懝肯受这样的委屈。”
走在童枫毅身后的身着浅紫刻丝藤纹云雾绡旗袍的童昱晴听父亲如此说,不由说道:“父亲又不是黛懝姑姑,又怎会知道黛懝姑姑是委屈还是欢喜?人家大喜之日,父亲怎么尽说些丧气话?”
女儿的一句话让童枫毅哑口无言,还是何彦君回身对女儿说道:“你父亲不过感叹一句,你哪来那么多话?”
身着藏蓝缕金腾云纹漳缎长袍的童昱晧凑到童昱晴耳边笑道:“原来姐姐也有挨骂的时候呀……”
可还没等他笑完,他的右耳就被童昱晴揪了起来,正应了损人不利己这句俗语,他连连求饶,模样要多滑稽有多滑稽。何彦君见一双儿女闹成一团在一旁暗自偷笑,却见夫君仿佛皱了一下眉头,以他的心胸应该不至于生儿女的气呀?想到这里何彦君忙问道:“枫毅,你怎么了?”
童枫毅摇了摇头,“也不知这几日怎么回事?这眼睑总是跳个不停,搅得我有些心神不宁。”说着他又摆摆手,笑道:“许是这几日筹备昱晴的婚事,迎来送往太过忙乱,应该没什么大事。”
童昱晴闻言亲昵地挽住父亲,娇声笑道:“父亲若是忙不过来,把我的婚期延后几日不就好咯?您也不至于太辛苦。”
童枫毅戳戳女儿的额头,嗔道:“都是要为人妻的人了,还这么没正形,出嫁之后可不能再这么任性了。”
童昱晴眼中杏波几转,将不该唤起的记忆掩去,面上仍是笑靥如花,带着一个参加婚宴的人该有的喜气。
因为前来相祝的都是熟人,婚宴也没有中规中矩地设在主楼正厅,而是摆在了后花园望月楼前的一处空地。此时正是满园春色的风景,娇嫩可人的粉红桃花、素雅清新的洁白樱花正迎风起舞,置身其中的人仿佛能被一瓣瓣调皮的精灵洗涤俗尘。晚风清凉,刚刚送来十里香的馥郁芳香,又迎来白玉兰的淡淡幽香。花香袭人,流水也不负深情,今晨落下的细雨搅动了居宁湖的一池春水,流水潺潺,清净自然,胜过无数丝竹之乐、管弦之音……
众人在此良辰美景处依次落座,一对由红绸牵连的佳偶徐徐走来,待二人在香案前站定,礼乐奏起,赞礼官高喊:“一拜天地!”
身着吉服,头戴冠玉的裘泽远慢慢牵引着凤冠霞帔的辛黛懝转身,二人齐齐敬拜天神地公。
“二拜高堂!”裘泽远和辛黛懝都湿了眼角,十六年蹉跎岁月,两人的双亲已无一人在世,他们只能对着香烛敬告天上的父母,他们不再是孤苦无依的漂泊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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