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二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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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父君曾是一名将军。

        他从军十余年,从底层军/人做起,凭借军/功一步一步爬到了镇西军将军的位置,后来在怀了我之后便主动褪下一身戎装,用那双长满厚茧的手抚琴作画讨我母皇欢心,又提起笔教我读书写字、诗词文赋。

        我爱他,敬他,又为他将一生都搭在母皇那样的人身上而不值惋惜。同时也惧他,惧他那把正反都刻有诫言的戒尺,还有那日在傲雪殿内他摁着我跪在满地瓷片上发毒誓的样子。

        “凌世,你一定要成为一个好皇帝。”

        可究竟什么才算是一个好皇帝呢?

        十一岁那年,我亲眼目睹了自己家破国亡,我的母皇一把大火将自己烧死在了凤憩宫,而我的父君则死于叛军刀下。

        我被侍卫们扛在肩上,浑身软绵绵的一点力气也没有,只能任由他们喂我服下了什么东西,才终于勉强提起了少许精神,支撑着眼皮观察着四周的景象。

        我看见羽都城内硝烟四起,叛/军肆虐,遍地残/肢,不远处熊熊烈火吞没了皇宫,在黑夜中显得尤其地刺眼。

        过去的我极少出宫,大多数时候都是为了参加别人的宴会、又或是为了一年一度的灯会与秋狩,还要避开父君的视线、悄悄地撩开马车的竹帘一角,才能透过这小小的缝隙观察起这座城。

        车水马龙,络绎不绝,街道上随处可闻摊贩的吆喝声。但要说起我最让我印象深刻的,还是那些穿着布衣的、跟在父母身后露出无暇笑容的幼童。

        天真而又快乐、不知忧愁苦难为何物,亦不通礼数,三三俩俩的结伴在人群间灵活地穿梭着、肆意在街道上追逐奔跑。

        那时的我正看得出神,父君却忽然问我:“凌世,你看到了什么?”

        我掩下那角竹帘,端正了坐姿,恭恭敬敬地回答道:“看似繁华,实则虚之。”

        父君满意地点点头,赞许道:“不错,好孩子。”

        可如今,这些孩子却都面露惊惧,尖叫哭泣着在混乱的人群中求生,或是惨死于叛军刀下、再无生息。

        我听见羽都城内惨叫不断,尖叫声、呦哭声、咒骂声与嘶吼声交织混杂在一起,震得我胸口发疼,震得我泪流满面。

        哀鸿遍野,生灵涂炭,而这一切都是我母皇犯下的罪。

        是她纵容世家相互勾结,放任官员贪污公款、欺压百姓,又对政务置之不理,娇奢无度,才终酿成大祸。

        而我继承了她的血脉,自然也继承了这份罪业。

        这是,

        我的罪。

        …

        ……

        再醒来时,已是到了城外。

        我甫一睁开眼,就发觉自己并不在熟悉的寝宫内,而是在某处山野荒林之中,此刻正枕在谁的腿上。

        “殿下。”

        我茫然地眨了眨眼睛,先前那股朦朦胧胧的感觉很快散去,可身体却仍有些使不上劲,便干脆在那人的腿上又枕了一会,待到身体恢复了些许的力气后,才顺势借着他的力坐了起来。

        “殿下,”

        那人又唤了我一声,我撑着头寻声看去,只见一名形容狼狈的男子跪在我的面前,声音沙哑:“臣该死,趁着殿下昏睡时擅作主张为您更衣,请殿下责罚。”

        我顿了顿,这才发觉原来身上的衣服竟是换了一套,有些脏兮兮的,袖口还犹沾着血迹。

        我盯着袖口上的血迹看了一会,只觉得一切发生得都太过突然,甚至让有种不真实的感觉,就仿佛是踩在了云端上、飘飘忽忽的,整个人都有些恍惚。

        半响过后,我才终于反应过来,一时间竟顾不上君臣有别,猛地扑过去、攥着侍卫的衣服,颤抖着问他:“我、父君…”

        然而话才刚一出口,我便再也说不下去,哽咽着将剩下的话又都吞了回去。

        我做不到自欺欺人,也做不到平淡的接受现实。我想起了宫人们的尖叫,也想起了盘踞在凤憩宫上的那把大火还有我的父君。

        我忽然有种想要哭泣的冲动、想为我一直以来尊敬崇拜着的父君的结局哭泣,也想为这悲哀的现实哭泣,可父君一向看不惯我掉眼泪,便只好死死地咬着舌尖,以此逼迫自己硬生生地将那些差点夺眶而出的热泪尽数收回。

        国破家亡,不过一朝一夕。这天下谁都可以为之哭泣,却唯独我不能。

        我看着侍卫、而他也正看着我,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我忙松开了抓着他衣服的手:“你叫什么名字?”

        那侍卫回道:“回殿下,臣姓公,名良平。”

        公良平,倒是个我从未听过的名字。

        “抱歉,先前是我太过失礼了,起来吧。”

        “是。”

        我顿了顿,忽地想起昨夜扛着我的侍卫似乎并不止他一人,可现在周围又没有其他人的痕迹,便问他:“其他人呢?”

        公良平迟疑了一下,“…其中两人身死,另外两人正在附近打探消息,殿下可是现在就要召回他们?”

        “……不必了,待他们回来再说吧。”

        公良平闻言不再说话,安静地守在我的身侧。

        此刻我的心情异常沉重。不仅仅是对自己、对国/家、对未来,还有对这些生命。

        我自知身为皇室血脉,理当背负起天下苍生之性命。可在亲眼目睹了破城那日的惨状之后,现在又得知了两条人命因我而消逝,而我却连他们的姓名都不曾知晓,这样的我真的、能够背负得起来这一切吗…?

        或者说,我真的有这个资格吗?

        ——天下太平,海晏河清。

        我真的能做到吗?

        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若是我此刻退缩、畏手畏脚地什么也不做,那便是辜负了这两条人命、辜负了所有人、辜负了这天下。

        已经没有时间让我再犹豫下去了。迷茫也好、害怕也罢,这些都不应该是现在的我要去考虑的问题,重要的是我下一步该怎么做。

        我若是要复兴王朝、重获天下,就必定需要借助他人的力量。只可惜我并无自己的势力,对各州刺史都不太熟悉,而且说实话我也不信任他们,就只能选择借助平北、镇西两军的力量。

        但是话又说回来,母皇以往每年都会裁减两军的人数与军费,所以其实我也不太能确认他们是否愿意助我,现在也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了。

        我捏着树枝,凭着记忆在土地上简略画出了王朝的大概版图,又在公良平的协助下画出了三条重要河流流域走向,开始思考接下来的去处。

        首先能够肯定的是幽州决堤势必会有大量尸体顺流而下,途径钧州西北边境,抵达玄州境内。再加上饥荒与瘟疫…这么想下来,我估计着玄州的受灾情况应该不比幽州差多少。

        如此一来,地处颢州的镇西军就成了我现在最好的选择。

        我盯着地上的版图,总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对,但又具体说不上来,边想着和公良平商讨一番,却又临时想起还有两名侍卫正在外面搜集情报。此事事关重大,并非我一人能够独断,还不如等他二人回来之后再结合所得情报进行决策要稳妥得多。

        在询问得知了外出的两名侍卫最晚会在太阳下山前回来之后,我便决定暂且先将此时放在一旁,转而问起公良平一些不是那么重要的东西。

        尽管此刻我的心中已有答案,可为君者最忌讳的就是妄下定论,而且也是为了让自己心安,便主动问道:“你们是我父君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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