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九章(2 / 2)
这实在是!实在是!
我憋了好一会也没能想到一个合适的词对此进行评价,大胆、出乎意料似乎每个词都少了丝那种、让人说不上来的感觉。
再度看向罗允,却发现对方此刻正低着头在拍身上的灰尘,全然一副没有把我放在眼里的模样,这似曾相识的一幕看得我眉心一跳,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待到罗允终于拍干净身上的灰尘之后,他先是上上下下地打量了我一番,眼神锐利而刺人、可我非但不觉得不适,反而还莫名地有些熟悉,下意识地挺起脊背接受检阅。
见我没有退缩,罗允冷哼一声,随后一屁股坐在座上,在儒雅武将不赞同的注视下开口道:“这就是二皇女?…嘁。”
我抿了抿唇,没有说话,面上仍维持着那副如临大敌的郑重表情,心底却悄悄地松了口气。
憋屈固然是有,但转念一想,若这真的是在战场上,恐怕我就连被羞辱的份都没有就先不明不白的战死,于是好像也没那么憋屈了。
只是儒雅武将却似乎觉得有所不妥,悄悄地踢了罗允一脚,可惜力道好像没有控制好。
“噹”地一声,我迅速低下了头,假装什么也没发生。
片刻之后,儒雅武将才清了清嗓子,朝我拱了拱手:“欺瞒一事,并非有意,而是我等受赵将军信中嘱托,特地为殿下准备了这一场试炼,还请殿下恕罪。”
未等我有所反应,罗允就先不甚客气地打断了我。
“怎么?不信?”
我本能地想要摇头、却又硬生生地顿住。罗允的态度我能理解,可我却不理解那名儒雅武将为何处处偏向我?他是镇西军的人,按照常理来说也应该是听罗允的话。难不成真的是我先前的那番话将他说动了?可我连试炼都没能通过,又有什么值得追随的?
连续上了那么多次当,总归还是要谨慎一些的。在经历过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之后,我才斟酌着用词,小心翼翼地开了口:“不,凌世相信。…只是、凌世思念父君,不知可否向都督与将军借信一阅,了去这桩心愿?”
罗允冷笑一声,不过也还是同意了:“还算是有点长进。…冷许,去,把信拿过去,让她好好看看。”
“是。”
那名被唤作冷许的武将应下,接过罗允手中的东西,朝我走来。
我接过,打开信纸,草草地扫了一眼内容:是我父君字迹没错,并且上面的内容的确是如他们所说的那般、拜托罗允为我准备一场试炼。
只是仿造信件这件事也不是没有可能。真正让我相信这封信真伪的,还是那枚盖在落款处的私印。
父君的私印,是由宫中专门的工匠雕刻而成。凿制精细,字体遒丽端雅,是与他梅君的身份相符的精致,且宫中大小事务经过父君之手时,所用的都是这枚。
只是鲜少有人知道,其实父君还有另一枚私印。那是由他亲手雕刻而成,整体样式…饱经风霜,就仿佛是刚从前朝出土的古董文物般,底下的字体更是扭曲得不成模样,即便是我、也花了足足半天的时间才想通上面原来刻着的是个【赵】字,可偏偏父君却宝贝得要紧。
过去,我也曾赖在父君的怀里,一面把玩着那枚丑丑的印章,一面仰头问他:“父君,这章是谁雕的?怎么会丑成这样?”
“?凰凌世,你是不是仗着自己生病就觉得我舍不得打你?”
若是这封信上盖的是宫中常用的那枚私印,那我就必须要想办法逃出去。
可那上面盖着的是,却是那个扭曲的【赵】。
——是我的父君。
我缓缓阖上了双眼,一面逼迫自己不要再想过去的事,一面捏着那张信纸,却又不敢太过用力、生怕一个不小心就毁掉了他存在过的痕迹。
“凌世多谢大都督与将军成全。”
再睁眼时,我已收拾好了全部情绪,平静地按照信纸上的痕迹将其叠好,并完整地交还到冷许的手上。
冷许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将信收好。反倒是罗允,居然主动开口问我:“不再多看一眼内容吗?”
我有些诧异、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还顺手偷偷擦了擦眼眶,答道:“不,不必。已经足够了。”
于是这次不说话的人变成了罗允。
片刻之后,他才从桌上拿起了父君的那戒尺,略微掂量了一下,将戒尺对准了我,沉声问道:“凰凌世,你可知错?”
我看着那把戒尺。通体漆黑,反射着迷一样的冷光,好似一把冰冷的剑抵在我的喉间,直叫人害怕得说不出话。
可我却已不再害怕。
于是我回道:“凌世知道。”
“说下去。”
“今日我错有其三。只知大概、不知具体,贸然行动、妄下定论,是为其一;狂妄自满,不知天高地厚,傲慢无礼,是为其二;心浮气躁,急功近利,是为其三。”
父君责罚于我,本意是希望我能够深刻理解并反省自己的错误,并以此为戒、再也不犯,从而成为一名优秀的君王,而不该是产生恐惧。
我知道的。
所以我爱他,敬他,虽亦惧他,却唯独不曾怨他半分。
我所怨恨的,永远都只有垄/断朝堂的世家、贪/污税款的官员、为一己私利而弹劾忠诚的小人,和我自己。
经过此次镇西军一事,我已然知晓自身的过错与不足,我若是想要击败所有的对手、重新夺回这个本该属于我的王/朝,所思所虑必然要远超于所有之人。
我是不会放弃的。
因为这是我的罪。
是我不可否认的、不可逃脱的、不可饶恕的罪。
我是凰凌世,是天底下唯一继承了赤凰血脉的皇女,亦是天下苍生唯一的主人,生来便注定要立于世界之巅、做万物之首。
一年不成那就十年,十年不成那就二十年、三十年…终有一天,我定将达成自己的誓言,洗尽一身的罪业,还这世间一个太平盛世。
三项罪状说完,我仍跪在地上。而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挺直脊背,静静地等待着罗允对我最后的宣判。
事已至此,我身为皇女,所求再无其他。纵使离开,也至少要保持一个体面,断然不能坠了父君之名。
罗允深深地看着我,直至半晌过后,才缓缓说道:“多余的废话就不多说了,你应该也清楚,我是不会追随现在的你的。”
纵然我已知晓结局,可当亲耳听到这结局的时候,我的心中却还是不受控制地有些发苦。
“…是。”
然而我才刚应下,罗允就又打断了我:“只不过,我虽然不会追随你,也做不到放你一介幼童于这乱世间。”
“…你父君说了不算,这一次就由你自己来选择吧。——是想寻一人家安稳度过余生,还是要留在镇西军?”
我一下就察觉到了罗允这番话中潜藏着的另一层意思,猛地抬起头来、满脸不敢相信地看着他。
见状,罗允挑了挑眉。
“如此,可是不愿?”
“没有!凌世愿意!”
完全没有料想到事情居然还能有回转的余地,甚至顾不上礼仪矜持便急匆匆地打断了罗允,生怕他下一刻就会反悔,
“我想留在镇西军!”
罗允的视线落在我的脸上,竟与先前冷许观察戒尺时的眼神有几分相似。
“好,”
良久,他的眉眼间才终于染上了几分笑意,与先前那副冰冷而不耐的模样截然相反,就仿佛透过我回忆起了某件值得高兴的事般。
“那就留下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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