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人生不是太短而是太长了(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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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冯诺一又发出一声叹息:“我是不是不识好歹?这么好的条件,别人羡慕还来不及呢。”

        “各人有各人的难处,不是自己亲自经历过的事情,没有资格说三道四,”郑墨阳说,“那之后呢?你逃走了?”

        “嗯,其实最早开始起冲突的是保研,”冯诺一说,“拿到保研名额之后,我没保本专业,我跨专业申请中文系去了,不能理解吧。”

        “还好,”郑墨阳说,“跨专业保研的挺多,只是像你这样从热门专业往外跨的不常见。从你的工作时间来看,保研失败了?”

        “是啊,”冯诺一说,“我们中文系有个教授是有名的作家,我上过他两节课,当时简直惊为天人。之后我下定决心要申请他的研究生,然后被无情地拒绝了。”

        “是有点可惜,好不容易拿到的保研名额。”

        “嗯?”冯诺一愣了愣,然后轻笑了一声,“我们学校保研不难啊,只要绩点在专业前百分之八十都有保研资格。换句话来说,只要不倒数,都可以保研。所以几乎所有人都会选择保研或者出国,我们很少会去考研,没有这个氛围。不是有人管t大叫留美预备校吗,虽然我不喜欢这种一竿子打死的说法,但学校里很多人确实对常春藤有某种执着。啊不过贸易|战之后,本来要出国的基本都留下来了,现在保研比我们那时候困难得多。”

        郑墨阳还沉浸在那个数据的震惊里:“百分之八十?”

        “嗯,感觉不可思议?”冯诺一说,“总而言之,我和家里大吵了一架,因为我爸妈想让我出国直博,但我真的不想读下去了。保研失败之后,我跟他们道歉,老老实实去大厂找了个工作。关系好不容易缓和了一点,结果没几年又出了岔子。”

        “你辞职那件事?”

        “嗯,”冯诺一说,“辞职出柜一条龙,直接从家里被踹了出来。”

        郑墨阳以他父母的思维考虑了一下,儿子不但是个无业游民还是个同性恋,确实在亲友面前颜面无存了。

        这之后的四年,全家人大概都处于做戏状态,对外声称冯诺一被公司外派出国所以很少回家,虽然不知道这假面的和平能维持多久。

        冯诺一看他很久没有说话,小声地问他:“我是不是有点不可理喻?”

        这声音听起来很没有底气,郑墨阳挑起眉:“我为什么要这么想?”

        “任谁看都觉得我有病吧,”冯诺一叹了口气,“这么好的工作不做,跑出来追求什么文学梦想,吃饱了撑的。”

        “这话说的,倒好像人非得有固定的活法一样。难道名校出来的学生就非得成为行业精英,就非得出人头地吗?”郑墨阳说,“人究竟活得开不开心,只有自己知道。表面风光的成功人士,实际生活也可能是一地鸡毛。”

        “我合理怀疑你在内涵我们家。”

        “我没有,”郑墨阳矢口否认,但语气带着一丝戏谑,所以很没有说服力,“你对你现在的生活满意吗?”

        “满意啊,不用听别人调派,只做自己想做的事,”冯诺一说,“难道非得在大厂工作才好吗?明明知道自己喜欢什么,却非要去做一份没什么感觉的工作,这样的生活才难过吧。”

        “不过,大多数人都没有实现自己的梦想,都只是找了一份不讨厌的工作,老老实实地养活自己,”郑墨阳用陈述性的语气说,“社会现实就是这样。”

        冯诺一沉默了一会儿,再开口的时候,语气里带着一丝戏谑:“难道就因为大多数人都这么活着,我就要这么活着吗?”

        郑墨阳突如其来地笑了:“确实,这是个不成立的论点。”

        “找一份不讨厌的工作安稳地过日子,这当然也是个很好的选择,但我不想这么过完一辈子。大家好像都为我可惜,觉得浪费了这么多年的努力。其实就是因为我有这样的背景,才能去追求所谓的梦想啊。”

        “哦?”郑墨阳饶有兴致地问,“怎么说?”

        “首先,以我的学历和工作经验,随时有后路,钱不够的时候可以接活来贴补家用,实在混不下去了大不了重操旧业。其次,我父母在国企有一份很好的工作,有房有车有退休工资,有八位数的资产,所以我没有什么赡养压力。第三,我不会结婚、也不会有孩子,所以不用买房,也没有家庭负担,”冯诺一掰着手指头数论点,最后铿锵有力地做了个结语,“我这样的条件还不去追梦,岂不是太浪费了!”

        郑墨阳附和着点头:“你说得有道理。”

        “你知道那天我在icu里醒过来的时候,心里在想什么吗?”冯诺一说,“我在想,大家都说人生苦短,但人生其实根本不是太短,而是太长了——在做自己不喜欢的事的时候,不觉得时间过得很慢吗?这么漫长的几十年,我们到底有多少时候是为自己活着的?那些琐碎的工作,那些不想操心的人情来往,我们的大半辈子不都献给了它们吗?如果人生真的苦短,为什么要把时间花在自己不想做的事情上?”

        郑墨阳出乎意料地很赞同:“我明白你的意思。”

        “你有遇到过这种事吗?”冯诺一问,“在做它的时候,可以忘掉时间,可以废寝忘食,满心里只想着要做好它。当然,它也会带来很多痛苦,但这种痛苦是心甘情愿的,痛苦的同时也会因为它感到快乐。”

        郑墨阳回答得很快:“有。”

        冯诺一终于露出了回程以来的第一个笑容。“所以说,写作对于我而言,就是这种事啊,”他说,“我觉得,时间那么可贵的东西,应该都放在这种事上才对。你能理解吗?”

        “当然,要不然我当初也不会放弃去咨询公司的机会,选择创业了,”郑墨阳说,“其实我们的想法很相似,只不过我成功了但你没有,所以社会评价就完全不一样了。”

        “真扎心啊。”冯诺一不满地嘟囔。

        郑墨阳抬手顺了顺他额边的碎发:“你恨过你的父母吗?”

        “嗯?”冯诺一在他的手底下瞪圆了眼睛,“为什么?”

        “逼你做了这么多你不喜欢的事。”

        “我没资格抱怨吧,”冯诺一说,“他们给了我最好的资源,最好的条件,无论如何是我欠他们的。他们为我提供了这么多东西,也算是一种爱吧。”

        这话非常符合现代家庭教育中的感恩价值观,但郑墨阳摇了摇头:“给了再多,不是对方想要的爱,那就不算爱,只是自我满足。”

        “诶?”冯诺一惊讶地抬眼看他,“怎么突然感性起来了?我以为大老板什么事情都要按利益得失算呢。”

        “家庭教育又不是交易买卖,”郑墨阳看着他,伸手弹了一下对方光洁的额头,“你这表情,好像在说‘原来这混蛋也有人性’。”

        “冤枉啊,”冯诺一捂着被弹到的地方高声辩驳,“我可完全没有这个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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